第二卷 鍾情怯(動情思) 第二十二章 昔日橫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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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微出來的時候,先看見了滿天的煙霞,紅得如同燃燒的火焰。
看見傾城立於船頭的背影時,閃爍著金光的眸子不覺僵了僵,一愣之下,迅速轉向別處。
妙目一轉,見到了橋上雄渾豪邁的字跡,寫的內容卻有些小家情調了。
“黃師塔前江水東,春光懶困倚微風。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
身邊人輕吟,完了後撫額自語,又偏過頭來問他。
“微,你愛淺紅還是深紅?”
溫熱的氣息拂在耳畔,寒微下意識向旁側了側,想說他無聊,看他憊懶模樣,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
“深紅。”
邵遠點頭稱是:“我也是一樣。”
又側過臉問他:“為什麼?”
寒微想了想,看了看前方背對的挺拔身影,沉吟了片刻。
“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邵遠不依地道:“你那是耍賴,根本沒有深紅淺紅。”
兩個人對詩對上了癮,這幾日在船上無聊,人又病怏怏地不能動,整天就靠這個度日,山水蟲魚、鳥獸花草都給對了個遍。
現在連顏色也拿來對了。
寒微想了想,確實不知道除了這一首外,還有什麼詩裏有深紅淺紅,於是道:“那你說一個來看看。”
邵遠鼻子要翹到天上去,歡喜地挑開扇子,吟道:“鬢邊舊白添新白,樹底深紅換淺紅。”
寒微皺眉:“這是什麼詩?”
邵遠得意地道:“唐寅的落花詩。”
寒微咬著嘴唇,不甘地看他一眼:“全詩是什麼?”
“春盡愁中與病中,花枝遭雨又遭風。鬢邊舊白添新白,樹底深紅換淺紅。漏客已隨香篆了,錢囊甘為酒杯空。向來行樂東城畔,青草池塘亂活東。”
又補充道:“伯虎有四首落花詩,全是應和沈石田的。這一首是其中之二。”
寒微點點頭:“回頭你教我。”
這一句無比動聽,原本還得意洋洋的某人立刻變成狂搖尾巴的小狗,蹭來蹭去,上下其手。
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
寒微一個手肘打在對方胸口上,成功地製止了某人越來越過分的采花舉止,卻並未用力。
“還有別的麼?”
“呃……”邵遠撓撓頭,冥思苦想,半晌,苦著臉道,“據我所知,就這兩首了。”
寒微斜他一眼,正待說話,突聽得一個清雅悅耳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山明水淨夜來霜,數樹深紅出淺黃。”
原來是邵佳聽到了,在旁邊附和。
邵遠和寒微都是一愣。
這是劉禹錫《秋詞》兩首中其一,“晴空一鶴排雲上”的灑脫,“試上高樓清入骨”的清雅,詠秋而不悲秋,是傳世名作,他們二人竟都沒有想到,實在是拘泥在顏色中,沒有聯想開來。
深秋的紅葉,不正是“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的豔色麼?
邵小公子,果然才智過人。
兩個人正想著,前麵的人也發了話。
“我這裏還有幾句,幾位要不要聽一聽?”
寒微抬了抬手:“請賜教。”
“第一句是崔道融的‘百幅輕明雪未融,薛家凡紙漫深紅’。稱讚蜀茶、剡紙。”
“第二句是杜牧的‘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陰子滿枝’。寫機緣已誤、時不再來的傷春之情。”
“第三句是劉克莊的‘而今縱有看花意,不愛深紅愛淺紅’。賞的是芙蓉。”
“第四句是韓琦的‘何似此花榮豔足,四時常放淺深紅’。賞的是月季。”
“第五句是蘇軾的‘照日深紅暖見魚,連村綠暗晚藏烏,黃童白叟聚睢盱’。寫的是傍晚之景,正合此境。”
“第六句是楊萬裏的‘接葉連枝幹萬綠,一花兩色淺深紅’。賞的是玫瑰。”
邵遠和寒微自不必說,邵佳是有名的才子,從小詩詞墨賦,吟風賞月,高談闊論從不在話下,一時間也隻想到了一句,他卻一下子找出了六句,眾人都是一怔,沒想到他有如此才情。
邵遠在旁邊僵了一下,隨即笑得眉眼彎彎:“那麼請教一下,淺紅何如?”
傾城想了想,笑答:“若加上上麵三句含了淺紅的,也正好是六句。”
“蠟紅枝上粉紅雲,日麗煙濃看不真。”
“淺紅深紫相媚好,重樓多葉爭矜誇。”
“淺紅欺醉粉,肯信有將梅。”
他一邊說,邵遠一邊快速在寒微手心裏寫字,等到他說完,邵遠也正好寫完。
微微瘙癢的感覺從掌心傳來,寒微僵了僵,迅速集中精力在他的筆畫上。
此刻傾城負手而立,貌美如花,嫵媚動人。
寒微點頭道:“遠哥哥寫的是範成大的《雲露堂前•杏花》,和蘇轍的《獨樂園》,倒是中了兩個。”
隨後又笑起來:“好一個‘淺紅欺醉粉’,我倒想倒戈了。”
傾城笑道:“所以說,不愛深紅愛淺紅,頗有道理。”
寒微倒是怔了一下,覺得這句話,頗有深意,怎麼聽怎麼不對。
傾城渾然不在意,徑自笑著,一派雲淡風輕。
邵遠深深作了個揖,搖頭笑道:“甘拜下風。”
邵佳沒有說話,麵上的神色卻很明顯地表明了他的欽佩。
這一番談話下來,幾個人都對他有了些敬慕,目光中也帶著欣賞。
傾城要的,不外乎就是這樣。
越有利用價值的人才,越可能得到信任和重用。
所以他小算盤打得啪啪響,絲毫沒有注意到寒微陰晴不定的神色。
月旻是兗州雲巒的一個小鎮,珍奇寶物沒有,人文風情卻非常特別。
傳說這裏是古代大禹治水之地,到現在仍留存著些古跡。
月旻有三大特色,小販,清酒,美人。
月旻的小販是大街小巷遍布,賣的東西也是讓人應接不暇,小販全部舌燦蓮花,難得有人能逃其毒手。這裏的正經店鋪很少,反而以攤販為主,晨昏交替,熱鬧非凡,的確算是一大特色。
月旻的酒,卻是與他處不同的,這裏不流傳其他地方酒,家家戶戶釀的全是桂花清酒,秘方還是不外傳的。這裏幾乎戶戶有酒,所以酒家也是極少的,大多數人,不愛坐店鋪,偏偏愛在露天地裏,擺一張小桌,舉杯對酌。
至於說到美人,怕是沒有哪裏能比得過滿樓紅袖、畫橋煙柳的江南。但是此處的美人,絕非等閑。
船家和他們講了月旻的三大特色,卻偏偏最後一條不肯說明,要他們自己去體驗。
傾城他們下了船,一行人走在街上,倒也是賞心悅目的美人。
傾城從下船開始,就總感覺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他心裏一陣發毛,暗自揣測會不會是那個人派來的殺手。想了一會兒,心事重重,卻完全沒有什麼頭緒,隻好先拋在腦後,見機行事。
這一放鬆下來,也才有了機會瞧清楚四周的狀況。
他四處留意著,突然覺得怪異。
寒微過來,假裝不經意地碰了碰他,傾城心中一蕩,心跳急速。
從那天以後,兩個人就處在不上不下的尷尬境地,傾城無比懊悔自己無緣無故的招惹,弄得兩個人冷戰至此。雖然人前還保持著一般的禮貌,獨處時氣氛總有說不出的怪異,溫度霎時驟降。
此時寒微肯主動搭話,也算是和解的意思,想到不用持續前幾天的低氣壓,傾城由衷地覺得高興。
寒微抿著唇,神色冰冷,問他:“他們是在看我還是看你?”
不是他自戀,實在是,自從他們上了岸,就總有目光如影隨形,雖說他們衣著樣貌本就出於常人,上門招惹的不少,注目禮也沒少受,可是這麼明目張膽而且陰魂不散的目光,還是頭一次遇到。
傾城也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那目光並沒有帶著殺氣。
反而是……說不出的詭異。
感覺自己一身雞皮疙瘩集體起立,傾城也有些掛不住微笑的表情了。他側過頭,輕聲問道:“你確定是看著我們的?不是……咳……其他什麼人麼?”
寒微點頭:“我能感覺到有人在看我,至於你……”他上下看了看傾城,目光輕佻,笑起來,“會有人盯著看不尋常吧。”
傾城初聽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對。
他想了一會兒,終於找到問題的關鍵,問道:“你覺得,你被盯著看,很不尋常?”
寒微皺眉:“我是男人。”
傾城清咳一聲,眼光移向別處:“我也是男人。”
寒微繼續皺眉:“可你長得像女人。”
傾城忍了忍,實在沒忍住,轉過頭盯著他。
寒微被他瞧得毛骨悚然,疑惑道:“你看什麼?”
傾城笑起來,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我在想,要怎麼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閹了你呢?”
寒微卻沒有像他想象中的暴跳如雷,僅是側過了頭,輕聲道:“你今天晚上來我房裏吧。”
傾城一開始沒聽明白,他背對著自己說話,聲音又小,不得已再問了一遍。
看不見寒微的表情,隻能瞧見後腦上茶色短發隨著行走的晃動輕輕搖擺,在空氣裏蕩起微風,暖香撲鼻而來。他腦後的金鏈子用一個小鉤子鉤住,埋在短發裏,隱隱看見金光閃耀。
傾城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突然恍惚了,心跳仿佛回到了十七歲落英繽紛的梅花林。
那時他也是少年這般的年紀,那時他也是敢愛敢恨勇往直前的年華。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時光飛速流過,如同握不住的指間沙。
忘了,已經忘了啊。
那些前朝的遺亂,恍若隔世,隻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像。
可是在這樣模糊的記憶中,卻始終有一個人,鮮明地存在。
——未曾稍離。
猶記當年,金鑾殿上,少年滿身傷痕,體無完膚,卻氣勢如虹,展翅欲飛。
大殿上的身影靜靜地佇立在陽光裏,飛舞的塵灰散射出金色的光輝,優美的麵容冷冰冰地沒有表情,黑色瞳仁裏的怒火一路狂燒。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離自己遠去,他呆呆地看著那張刻印進心裏的熟悉容顏,前事如夢境一般模糊。
隻剩下他了。
原來那些光芒,已然掩蓋不住了麼?
很想要,把他的光芒蓋住一點點,再蓋住一點點,讓他的光芒再弱一點點,黯淡一點點,讓他隻能為我一個人所有。可是那樣耀眼的光芒,是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的呀,無需劃破手掌,他也可以迅速蔓延,瞬間照徹天地。
這一刻,隻能流著淚,收起那一點點獨占的野心,什麼也沒有握住,什麼也沒有留下。
兩手空空,無能為力。
作者的話:
作者的話:
恩……那個唐寅,就是唐伯虎啦……不知道大家知道不?
四大才子之一,他的名好像鮮有人知哦……
這裏一段他們是先拿深紅對的,因為寒微說喜歡深紅嘛……然後邵遠不服氣,就又問了他淺紅……前麵傾城說的有3句是淺紅深紅都有的,所以傾城把那三句加上,淺紅也是6句……
那個什麼大禹治水的典故,純粹是我瞎掰的……大禹爺爺千萬不要來找我……
最後這一段,不知道大家看懂沒?那個他可絕不是指寒微呀……想也不可能嘛……
當然是雪焰了……雪焰在月家做伴讀這麼多年……才華橫溢,隻8過身體虛弱……一直沒有名氣……後來和傾城的事情曝光,才終於有了注意……後來他背叛傾城了,已經遠不是當年那個溫柔病弱的小伴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