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遠足足泡了半個時辰，寒微才把他抱出浴桶，放到床上去。
    喂他喝了薑湯，感覺體溫漸漸升上來，也安心了不少。
    邵遠泡得皮都快破了，一躺到床上，倦意立刻襲來。
    他勞累了這半天，又冷又倦，接觸到溫暖的床鋪，立刻睡去了。
    寒微坐在床邊，靜靜地，隻看著他，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也是忙了半晌，自己身上的濕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下，到此刻還黏黏膩膩地貼到身上，十分不舒服。
    他卻並不理會，坐在那裏，手撐著下巴，光線從窗戶裏照進來，照見他茶色的睫毛隱隱發亮，側臉一片溫潤，膚色潔白如玉。他垂著頭，腦子裏不知道在轉著什麼想法，隻是靜默著，端坐著，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已靜止了。
    傾城走進來，正好看見這一幕。
    他有片刻的怔愣。先前他和邵佳說著話，結果邵遠突然跳了水，他還沒反應過來，邵佳就衝過去了。寒微卻不願任何人假手，抱著邵遠就往裏走。邵佳愣在那裏，臉色一片慘白，手指都捏緊了。
    傾城走過去，看他臉色，終究不忍，把他拉進了懷裏，感覺到前襟上點滴的濕潤和溫熱，心裏也不由歎息。
    多情總被無情惱。
    自古就是如此。
    他們在外麵等了大半個時辰，他又聽邵佳絮絮叨叨地說了些話，大致就是講邵遠的身體。傾城聽得有些出神，不由想起了那個眉清目秀的少年。
    他的雪焰也是如此，身體虛弱，總是畏寒。
    卻沒想到，還有這麼虛弱的體質，和雪焰比起來，雪焰也是幸運多了。
    這個邵遠，眉目精致，雪白晶瑩，像個洋娃娃一樣，想不到，還真是個娃娃，處處要人嗬護。他平常卻半點也看不出來，隻見他寵著寒微了，哪裏能看出他居然這麼虛弱，一點冷水也不能沾。
    傾城走過去，看著寒微精致的側臉，微微泛紅的眼眶，臉頰上未幹的淚痕，心裏忍不住泛起憐惜之意。
    寒微怔怔的，竟也沒有發現有人進來，自顧自坐著，看著邵遠熟睡的臉龐發呆。
    傾城站了片刻，見他絲毫沒有反應，不得已，清咳了一聲，提醒對方自己的存在。
    寒微卻也並不見有多大的反應，僅僅極緩地轉過頭來，抬頭看著他。
    傾城正麵見了他兔子一樣的眼睛，心也軟了，輕聲道：“把濕衣服脫了吧，我再去叫船夫準備熱水和薑湯，小心不要著涼了。”
    他聲音甚是輕柔，麵上關切之意十分明顯，竟是難得的溫柔。
    寒微和他相處也不多，見他如此，心裏暗暗奇怪。
    卻也不答他的話，隻是偏過頭去看著邵遠，問題卻是向著他的：“邵佳呢？”
    傾城愣了一下，沒想到他還想著邵佳，他先前看他那麼緊張邵遠，完全無視邵佳一片憂心和好意，還以為他心裏是隻有邵遠的。
    傾城想了想外麵那個一模一樣的小兔子，忍不住搖頭，笑道：“他自然慢慢就會明白的。”
    言下之意，卻是叫寒微要專一地對邵遠了。
    寒微微微動容，終於抬頭正視著他，微偏著頭，有些不解的模樣。
    “你說什麼？”
    傾城笑道：“他還是小孩子，感情的事，不能勉強。他慢慢就會明白了，你如此剪不斷理還亂，反而會讓他誤會的。”
    寒微愣了片刻，臉上盡是困惑之色，仰了臉來看他，麵上微光流動，睫毛纖長，麵容瑩白，竟隱隱有些委屈的模樣了。
    傾城咳了一聲，有些不自在，還是把話攤開了來說：“恕我直言，你既然有了邵兄如此癡情的人在身邊，就不要再對其他人糾纏不清了吧。”
    他這話，已經十分不客氣，竟有幾分指責他水性楊花的意思在裏頭了。
    寒微這次聽明白了，臉上先是一片緋紅，耀人至極，卻迅速褪成一片蒼白，臉上不可置信的神色漸漸顯露出來。
    傾城這樣說，並不是沒有憑據的。他心中想著初見寒微時對方的熱情放蕩，忍不住心中不快。空有一副好皮相，卻把別人的一片真心都玩弄在掌心裏，即使是他這個作壁上觀的旁觀者，也頗有些看不過去了。
    他從來也沒有這麼真心實意地說這一句，此時說了，雖然看寒微麵色慘白頗有不忍，卻還是心上鬆了一口氣。
    他本來和邵佳他們在一起也不是真心結交，隻是這一路下來，他也不是鐵石心腸，再怎麼說，有了些感情，他就沒法再漠然旁觀。
    邵遠的深情寵溺，邵佳的隱忍委屈，他都看在眼裏，偏偏風暴中心的人毫不珍惜，肆意挑撥，卻又不能讓人指責他無情。隻是，也許這樣的有情，才是真正傷人的利刃。
    他也是為情所傷之人，看見別人的真心得不到同等的回報，他也覺得傷心。既然寒微能結束這一切錯綜複雜的情傷，為什麼不能專一地對待某個人，別再用自己輕佻的行徑去傷害別人呢？
    他在心中暗歎，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隻希望他不要追悔莫及才好。
    寒微看著他，指尖捏緊，努力止住身上的顫抖。
    他笑一笑，臉上慘白，神情淒楚。
    傾城心裏一跳。
    “你以為我對邵遠有情？”
    傾城一愣，萬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盯著他蒼白的臉，心裏漸漸亂起來，垂在身側的手也握成了拳。
    寒微平時都親親熱熱地叫“遠哥哥”，此刻卻生疏地直呼其名，明顯已經是有意疏遠了。
    他暗自慶幸邵遠此刻並未清醒，聽不到他說的這些話，否則，他是斷然說不出口的。
    他甩甩頭，似乎想把三千煩惱都丟掉，臉上逐漸浮起一個清淺的微笑。
    “月傾城，你怎麼總是這麼自以為是？”
    傾城一愣，想拂去心內不好的預感，卻怎麼也甩不開如同芒刺在背的感覺。
    寒微卻徑自笑著，雙手在身後握成了拳，深深陷入雪白的床帳中。
    “他喜歡我，我就一定要回應麼？邵佳因為小時候一個玩笑執著至今，我就一定要陪他一起麼？我必須要夾在他們中間看他們因為我爭風吃醋兄弟鬩牆，難道我不是身不由己麼？你覺得我水性楊花麼？”
    “他們痛苦，不過是因為求不得而已。”
    傾城一點也不覺得他說得在理，但是奇異地，他卻找不出一點話來反駁。
    隻是看著他慘白的容顏，委屈的神色，他就覺得心疼得要說不出話來。
    不過他更加驚異的卻是——
    寒微喜歡的人不是邵遠？
    他一直以為，他們該是兩情相悅的。
    就如同邵佳所說，他們就像是相互磨合完美的兩個齒輪，默契十足，壓根不容外人插足。
    難道這樣的默契，這樣令旁人豔羨的情愫，竟不是愛情麼？
    他還來不及驚異，寒微已經上前一步，逼近了他跟前。
    俏麗的臉蛋近在眼前，淡淡脂粉味撲鼻而來，睫毛近得仿佛可以相觸，呼出的溫熱氣息也近在唇邊，心跳聲大得仿佛對方可以聽見——
    傾城沒有察覺，寒微何時如此逼近了，成為這樣曖昧不明的距離。
    一如初見。
    他仰頭，他側身，一個溫熱而甜蜜的親吻。
    清淺得猶如蜻蜓點水。
    那是記憶中濕潤的柔軟。
    恍若隔世。
    他卻從來也沒有察覺——
    在這不足一步的距離裏，有著怎樣的暗生情愫，有著怎樣的甜蜜流光。
    寒微看著他，點點長睫毛漏盡的燈光，把對方的精致麵容、愕然表情都收盡眼底，把過往的柔軟馨香、暗夜夢回都收進心底。
    他笑起來，金色光芒乍盛，映在茶色濕潤的瞳仁中，仿佛日月的流光，一時照徹了天地。
    “我從來也不知道，你是如此愚笨的人呢。”
    仿佛調笑，仿佛輕嘲，朱紅雙唇裏吐出的話語，卻隱隱帶著甜美的馥鬱。
    “月傾城，我喜歡的人，從來就不是邵遠。”
    仿佛情人間的低語，溫柔而低啞，回蕩著，激起情人心間甜蜜的低潮。
    “我喜歡你。”
    ——月傾城，我喜歡你。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