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相識 第十九章 煙光殘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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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所謂美人,自當如此。
傾城看著那邊波濤翻湧,忍不住感歎。
邵佳怔怔看著,也不知心裏作何想法。
“你知道麼?他們,就像是預先磨合好了的齒輪,契合得天衣無縫,旁人似乎無論如何也插不進去。”
傾城默默聽著,又轉回頭去看,忍不住讚同。
那眉眼之間的情意,多年來始終相依的默契,親密無間的氣氛,在在都在顯示兩人關係的不同尋常。
邵佳看見他眼裏明顯的讚同之意,忍不住埋下頭去,抱住膝蓋沉吟。
“上次在馬車裏,你怎麼能猜到我喜歡的是他?”
傾城眼眸一轉,看向遠處青山如黛,淥水清波,恰似眉目如畫的少年,神采飛揚,豐神俊朗。
千裏澄波似練,翠峰如簇。
“誰道閑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裏朱顏瘦。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邵佳看他一眼,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風乍起,吹縐一池春水。閑引鴛鴦香徑裏,手挼紅杏蕊。鬥鴨闌幹獨倚,碧玉搔頭斜墜。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
邵佳忍不住抬頭道:“我有那麼明顯?”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闌幹。”
邵佳看了一眼傾城帶笑的眼,喃喃道:“小樓吹徹玉笙寒?”
片刻,又扭過了頭去,輕聲道:“那說的也是哥哥,不是我啊……”
尾音清幽,仿佛要隨時消散在風裏,散逸遠方。
傾城撫了撫唇,眼神幽深似水,突然伸出手攬住了身邊人的肩膀,把對方拉進懷裏。
輕微的抵抗被不容反抗的力道製住,黑色頭顱動了動,終於肯乖乖地偎進對方懷裏。
傾城看著一片碧波蕩漾,突然悲從中來。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他怎麼能不明白,那麼欣喜而又痛苦的眼神,那麼小心而又討好的表情,那麼依戀而又敬畏的態度。
他怎麼能不明白?
話說寒微為什麼會進了水呢……
幾個時辰以前——
寒微坐在船頭,和邵遠調笑。
“兗州的確人傑地靈,山清水秀。”
邵遠看著遠處青山連綿,微微沉吟:“不如咱們來對詩吧。”
寒微興致昂揚地跪坐起來,兩手撐起身體,搖搖晃晃地道:“好啊。”
邵遠趕緊攬住他的腰,感覺到手下溫熱柔韌的肌膚,忍不住心猿意馬起來。
寒微興衝衝地徑自先開了口:“斷山疑畫障。”
邵遠收回跑遠的心思,看著連綿群山,接道:“懸溜瀉鳴琴。小橋流水。”
“缺月如弓。玉龍下山。”
“晴雪飛灘。新晴盡放峰巒出。”
“萬瀑齊飛又一奇。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
“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卷簾天自高。”
“海水搖空綠。春江潮水連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滄海先迎日。”
“銀河倒列星。遙望齊州九點煙。”
“一泓海水杯中瀉。一千裏色中秋月。”
“十萬軍聲半夜潮。海上濤頭一線來。”
“樓前指顧雪成堆。欲識潮頭高幾許。”
……
兩人口幹舌燥地對了半天,把水的祖宗十八代全扯上了,還在繼續尋找“濕地”。
“萬麵鼓聲中。漫漫平沙走白虹。”
邵遠愣了片刻,搖頭道:“這裏哪裏有水?”
寒微撇嘴道:“你不對怎麼知道沒水?”
邵遠看他神情可愛,顏色動人,心中動容,隻是順著他的意思。
“瑤台失手玉懷空。”
寒微伸手戳戳他的肩膀,歪著頭看他,神情倨傲:“這不是有水了?”
邵遠看他指尖如同削尖的春筍,蔥白如玉,修長纖細,指甲粉嫩如同小巧的貝殼,忍不住心中一蕩,伸出手去握住,心不在焉地問一句:“啊?”
寒微絲毫沒有被吃豆腐的自覺,仰著頭看他,凝眸淺笑,如同梨花白雪,刹那動人芳華。
美不勝收。
“怎麼不是水啦?水酒水酒,酒也是水嘛。”
說話間神情可愛,似乎料定了他不會否定似的,鼻子翹得老高,淡色的唇粉紅鮮豔,仿佛剛摘下的玫瑰花瓣。
晶瑩欲滴,誘人采擷。
邵遠心口一陣發燙,覺得眼前的人再是好看不過,幾乎要勾去了他的心魂。
寒微看他發呆,沒有一點始作俑者的自覺,催他道:“快點說。”
邵遠看著他小孩一般的神情,不敢逼視的絕世容姿,忍不住脫口而出:“秀色掩今古。”
寒微快速接道:“荷花羞玉顏。雲磨雨洗天如碧。”
想了想,突然間覺得不對,反手握住他的:“這沒有水吧。你總不能把荷花也扯上去吧,那什麼青蛙蟾蜍的也能算了。”
邵遠與他十指交握,忍不住笑道:“你可真能破壞情緒。”
寒微哼一聲,小聲道:“可不許你耍賴,說錯了,就要受罰。”
邵遠笑起來,雪白皮膚上隱有波光流動,顏容精致。
“隨你處置。”
寒微笑嘻嘻道:“那我可要留著以後用,不能讓你這麼容易就過關了。”
邵遠點頭,又裝作不經意地加一句:“不如我以身相許,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好不好?”
捏著他柔若無骨的手掌,忍不住調笑。
臉也湊過去,氣息相融,感受著對方身上傳來的淡淡胭脂香氣。
溫熱的呼吸噴在臉頰上,仿佛要融化一般的錯覺,讓寒微不由自主往後退了退。
瞪一眼回去,臉卻有些紅了:“誰要你以身相許了?那還不得被欺負死,隻要嫁過門,還不是你說了算。”
邵遠不依不饒地湊近,繼續蠱惑攻勢,嗓音溫柔低沉,隻要滲進人心底去。
“我保證不會。你嫁給我,我寵你愛你,把你捧在手心裏,你要什麼都給你,你說好不好?”
似乎就是要哄著對方點下這個頭來。
寒微臉更加紅,襯得那雙金光漫溢的眸子燦若繁星,美不勝收。
“誰要嫁給你?我是男孩子,你別想哄我。”
邵遠笑起來,熱氣吐在對方唇邊,輕聲道:“那我嫁給你。”
看對方白眼一翻就要反駁,又連忙加一句。
“我是女孩子。”
溫熱的氣息近在耳畔,敏感的肌膚一陣不能自控地酥麻,寒微不由自主向後仰了仰身子,正要反駁,身子陡然失去平衡,向後栽去。
邵遠眼明手快地去拉,卻沒有及得上寒微下落的速度,指尖抓住的袖子撕拉一聲整齊地裂開,“撲通”一聲,寒微渾身濕透地進了水。
邵遠看著手上斷口整齊的袖子,愣了片刻,把它丟到一邊,伸出手去。
“快點上來,不要著涼了。”
早知道就不要戲弄他了,現在人落了水,心疼的還是他。
寒微隻覺得通體涼爽,空氣清新,四周的熱氣一瞬間散去,心裏突然起了捉弄的心思。
他甩了甩頭發,頭上一圈金鏈閃閃耀耀,在陽光下折射出極其美麗的光芒,襯著眼底殊眸異色,一時眩人心神。衣襟也拉開了一些,白玉般的肌膚露出來,映著水珠的光芒,誘人無比。
他向後翻了個身,仰躺在水麵上,伸出手去,存了心要逗弄邵遠,卻總是不讓他抓到。
邵遠著急地想拉他上來,怎奈寒微就是不願配合,隻好低聲下氣地做小伏低,哪知道那人還隻知道撩火。
邵遠一時氣憤,竟昏了頭,就跳下了水去。
寒微嚇了一跳,趕緊抱住他的腰,把他托上船舷,自己也扒住邊沿,爬了上來。
趕緊吩咐了船夫準備熱水薑湯毛巾,徑自把人抱進了屋。
邵遠自小身有頑疾,畏熱畏寒,身體雖然調理得好了,總是比常人虛弱。不能學武,不能下水,禁令從頭排到尾,總也沒有享受過什麼無拘無束的快樂。他的生命裏,幾乎就被寒微占了個滿,執念也深。
“不會遊泳也敢往下跳,你瘋了麼?你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麼?怎麼就是不愛惜?”
寒微坐在床邊,把他上半身扶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一件一件給他脫濕透的衣服,感覺手下的肌膚徹骨的冰涼,心裏驚慌的漣漪漸漸擴大。邊剝著他的衣服邊絮絮叨叨地說話,手指都不由自主地打顫,眼裏漸漸泛起了水汽。
邵遠暈暈沉沉的,感覺身上的負累一件件減少,溫暖的手在自己身上四處擦拭。寒意透人的感觸裏,突然接觸到溫熱的水滴,一滴一滴,晶瑩剔透,仿佛要燙到他的心裏去,五髒六腑都漸漸泛起暖意。
他睜開眼睛,看見寒微抿著唇,低著頭,眼角濕潤,眼圈泛紅,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刻不停地往下掉,直滴到了他身上,滲進了他心裏,那片柔軟的地方也被打擊得微微生疼起來。
他想伸手去擦幹那讓自己又疼痛又喜悅的淚水,動了動手臂,卻隻覺得重逾千斤,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更不要說抬手了。他在心中暗暗自嘲,這樣破敗的身體,也不知道能撐到幾時了。
其實,能活到今日,能看見寒微的淚水,也是上天格外寬容的眷顧了。隻怕他這條命,也不能撐得太久了,能陪著他的日子,也不會太長了。
邵遠看著他梨花帶淚的容顏,終是覺得心疼不舍,輕聲安慰:“我沒事,你不要哭,我會心疼的。”
寒微對他笑一笑,擦了擦眼淚,又低下頭去。
他剝了他濕透的衣服,又擦了擦身上的水珠,才把他抱進浴桶裏去。水是新燒的,熱氣蒸騰,雲霧繚繞。
邵遠被熏得難受,忍不住抱怨:“燙,寒微。”
他平時哪裏曾經這麼撒嬌過,處處都是讓著寒微,事事都是依著寒微,一心一意把他當作自己的妻子來寵愛,也沒覺得自己的作為在別人眼中有多麼怪異。此刻也實在是虛弱,心裏又難受,忍不住就要撒嬌抱怨。
寒微哪裏舍得他受罪,隻覺得疼他疼到心裏去都不為過,心裏的愧疚真是能及得上這兗州的山高。在心裏打了自己好幾個耳刮子,恨自己沒事又去招惹他,明知他情深,卻還這樣逗弄。
隻是這水要驅寒,怎麼能不燙,他體質又虛弱,不盡快暖回來也不行。
隻能輕聲細語地哄,像對待小孩一樣摸摸對方的頭,蹭蹭臉,偏偏邵遠還十分受用,倒也一臉舒適地安靜下來。寒微心裏難過,恨自己不能回報對方的深情,卻又舍不得,把這最後的溫暖,都親手割斷。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他從來也不願意,這樣去傷害自己生命裏最重要的人——他唯一的親人,朋友,知己。
——卻從來也給不了一個特別的承諾。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他卻不能推開,也不能靠近。
隻能這樣,把他和自己,都丟進情愛的熔爐裏煎熬。
——至死方休。
他這樣想著,看一眼浴桶中眼眸半睜半閉的某人,微微笑起來。
這也算是——
一種承諾吧。
作者的話:
因為一口氣引用了三首詞,怕大家不明白,特地跳出來解說一下……
第一首詞寫愛情的苦惱,用青草和楊柳的生機勃勃與人的為情所困做對比,表達鬱鬱寡歡的情緒……
第二首詞寫獨處的寂寞無聊,對心上人的思念,“風乍起,吹縐一池春水”正是表達主人公微妙的心理變化……
第三首詞寫美人遲暮之感,雖然王國維認為是表達江山破落的不得誌之情,但是古來說法不一……主要在於傳神的“小樓吹徹玉笙寒”一句,明顯是表達離愁別緒,思念心上人的……
傾城說這三首詞其實是一個意思,就是說邵佳那種愁緒和思春的形象是很明顯的,邵佳臉皮薄不願意承認……
不過,邵佳同學的命定之人的確不是小寒微,再說他怎麼也比不上邵遠吧……
要說邵遠同誌的深情,我都心疼……
偏偏寒微是個不解風情滴……
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