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相識 第十六章 夢裏清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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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折騰了這大半天,客棧裏都為其詭異的氣氛所感染。唯一不受影響的,隻有坐在門邊的那兩隻。
事實上,他們本來就夠詭異的了。
從進來過後就不說一句話,不點菜,也不聊天,呆滯地坐在兩邊各自發呆。
正在客棧裏一片死寂的時候,珠簾被扯動的聲音猛然響起,一陣腳步聲過後,一個清亮的聲音輕快地響起——
“小二,給我來一盤紅燒鯉魚,一盤醉蝦,一壺好酒。”
寒微和邵遠一愣,同時向那邊看過去。
邵佳坐在離他們不遠的桌子上,笑意盈盈,一手拿一隻竹筷子,時而敲打一下,迫不及待的樣子活像餓了好久。
邵遠愣了一下,心裏升起一股無名火,走過去扯著他的衣領拉起來就往樓上走。邵佳揮了兩下筷子,卻沒有真的反抗,一邊被拖著往上走,一邊嬉皮笑臉地對小二喊著:“先把菜上了,我待會來吃。”
想了想,又指指寒微坐的位子,笑眯眯地補充:“就放到那位美人桌子上好了,我好和美人共進午餐。”
寒微抬頭看過去,邵佳正擠眉弄眼地朝這邊張望,看見他望過去,僵了一下,不由自主移開了目光。
邵遠“砰”地一聲甩上門,轉身看著邵佳。
邵佳被他看得心裏發毛,隻低著頭,不斷用腳尖蹭著地麵。
邵遠看了他半晌,直到邵佳都快支持不住,才走到床邊坐下,和他說:“你過來。”
邵佳怯怯地走過去,剛到床前,就被邵遠一把抱住。
那是哥哥的懷抱。很小的時候,病懨懨的小人兒總是被被子裹得嚴嚴實實,他在門後麵偷偷探頭往裏看,看見清秀的小臉一片病態的慘白,小小的身子在圓滾滾的被子裏不時蠕動一下,眼睛緊緊閉著。
那時候他怯怯地問,為什麼哥哥看起來那麼小,那麼可憐?
母親總是愛憐地摸摸他的頭,再看看床上蒼白虛弱的小人兒,眼裏瞬間溢滿許多他讀不懂的東西,然後告訴他,你的哥哥病了,他要到很遠的地方去治病,不會和我們常常在一起的。
他趴在床邊,伸出白嫩的小手戳戳哥哥蒼白的小臉,哥哥就會睜開眼睛,對他虛弱地笑一笑,然後奶娘就會進來把他抱走,不讓他在哥哥的床前逗留太久。他一直覺得哥哥的笑好漂亮好漂亮,盡管那時候哥哥還那麼小,五官都皺在一起,人也病懨懨的沒有什麼精神。
可是當那張臉笑的時候,好像五官都化開了,就好像原本沒有完全長開的小豬突然間變得清晰了。(大家相信我,這在小小的邵佳心裏,絕對是讚美……)
一整個童年,哥哥都在暖氣充足的房間裏,在裹得嚴嚴實實的床單裏度過。那些歡聲笑語裏,永遠都有哥哥蒼白的臉和溫柔的笑,直到一輛馬車帶走了虛弱的哥哥和最最漂亮的寒微哥哥。
邵佳怔怔想著,想起那輛馬車裏哥哥氣若遊絲的模樣,那時候哥哥多麼小,寒微哥哥和他都能把他抱在懷裏,現在哥哥卻這麼大了,他不再病懨懨地躺著,盡管雪白豔麗,卻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感覺抱著自己的手臂收緊,微微顫抖著,邵佳伸出手,抱住了懷裏的人。當年的小小的蒼白的他和現在的他重疊,即使物換星移,滄海桑田,他也永遠是那個擁有溫暖笑容的小哥哥。
邵遠哽咽著聲音說:“你怎麼能一聲不響就跑走?我找了你好久你都不出現,我和寒微都急死了。”
聽到寒微的名字,邵佳身子一僵,邵遠感覺到了,於是放開他,看著他,心裏轉過千百個念頭,緩緩開口。
“說到這件事,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我完全沒有察覺。我隻能說,你是我最疼愛的弟弟,我什麼都可以給你,隻除了他。”
他說話的聲音十分平緩,語氣平靜得不像是在表達那樣的決心,眼神中的堅定卻十分沉靜。
邵佳眼睛一直放在他身上,看見他這樣的表情,心中大亂。
他的哥哥,在他從小到大的記憶中,一直是溫和的——病重的時候,傷心的時候,高興的時候,永遠是溫和的,內斂的,從不外露。
當他想念某個人的時候,神情是淡淡的恍惚;當他用暗器的時候,從來也沒有人能看清他是怎麼出手;當他孤獨地養病的時候,總是閉著眼睛,眉毛鼻子在睡夢裏皺成一團;當他生氣的時候,則會不動聲色地看著你直到你發慌。
他甚少露出如此的表情,那神情——就是義無反顧,九死不悔。
豔光四射。
邵遠隻看著他,全然不顧聞者心中驚濤駭浪,接著說下去:“小的時候,我從來也沒有下過床,那時候,寒微、大哥和你總是在外麵玩耍,姐姐總是關在屋子裏,我聽著你們的聲音,總是想,有一天我也要像你們這樣無憂無慮地放肆玩耍。”
“後來我病入膏肓了,爹娘不得已把我送到了西域,隻有寒微和我一起去。你不知道,在關外的那些年,真的是我最快樂的日子。剛開始我不能動,事事都要寒微打理,他都毫無怨言。”
邵遠說著,臉上漸漸流露出懷念的神情。
“我還不知道他是男孩子的時候,我就想,我以後也要好好照顧他,他就是我的妻子。後來我知道了,卻從來也沒有後悔過,我覺得,這輩子他就是我的妻子,我要娶他,一輩子照顧他。”
邵佳怔怔聽著,眼眶裏漸漸泛起淚光。
“我病重的時候,治療的時候,練暗器的時候,他都陪在我身邊;我生氣的時候,傷心的時候,寂寞的時候,他都耐心地安慰我;我度過的每一個晨昏,他都在我身邊,不離不棄。”
“你知道麼?他就是我的幸福,我永遠也不能放棄。”
“我想和他一起度過餘下的生命,不管短暫如星,或是冗長如夢,不管繁華如花,或是潦倒如夕,我都守候他。”
那是我唯一想要的,在這短短的十八年生命裏。
晨曦,日落,生命中的每一刻。
都隻想——
與你一同度過。
邵佳的思緒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時候他還是小孩子——
“呐,蘋果送給你,當做見麵禮哦。”
麵前的女孩子嘻嘻笑著,大大的眼睛彎成了月牙,眼睛裏就像有滿天星光在閃爍。兩隻羊角辮高高聳立在腦袋上,有一點滑稽,卻完全無損於她出色的容貌。笑容甜美,嬌小可愛,捧著蘋果到他眼前,像獻寶一樣。
好像天使哦……
小男孩撇撇嘴,一副不屑的表情:“什麼東西?蘋果也能做見麵禮?我家又不是沒有。”
話是這麼說,白白嫩嫩的小手已經伸了出去,將蘋果接了過來,牢牢護在懷裏,生怕對方反悔一樣。
小女孩一點也不介意,反而拉著他的手咋咋呼呼:“我們去玩吧。”
小男孩被她拉著走,不情願地道:“你這麼矮,誰要和你玩啦?”
女孩子轉過來,叉著腰看他,很不服氣的樣子:“少得意啦,我比你大,以後會比你高的,小鬼——”
女孩特意加長了“小鬼”的尾音,不服氣地撅起雙唇。
男孩笑起來,又去拉她的手:“你是女孩子啦,再怎麼長也不會比我高的啦。”
小女孩甩開他的手,故作生氣:“我不和你玩了,我去找大哥。”
男孩趕緊跟上去,笑嘻嘻地貼在她背後道:“你怎麼也把我哥哥叫大哥?”
女孩子自顧自往前走,壓根不打算搭理他。
“難不成,”他拖長了聲音,想起曾經偷偷從父母那裏聽到的話,笑地更加得意,“你是我媳婦兒?”
女孩子一個巴掌扇過來,他反映敏捷地躲開,舉高雙手做投降狀。
“我錯了還不成嗎?”
女孩子佯裝生氣地看著他不說話。
他轉了轉眼珠,繼續道:“你是二哥的媳婦兒啦。”
女孩子卻突然安靜下來,不打不鬧,垂著手也不知在想什麼。
邵佳一驚,連忙道:“不會是我說中了吧?”
女孩子看他一眼,突然笑起來,指著他說道:“我嚇你的,哈哈,看你上當了吧?”
邵佳也不生氣,走過去拉住她的手在掌心裏揉兩下,笑嘻嘻地道:“那就說定了,你將來要做我媳婦兒的。”
女孩子負氣道:“我才不要。”
邵佳把兩個人相牽的那隻手舉起來,女孩子袖管下的一小截白玉似的藕臂隨著袖子的滑落顯現出來,邵佳故作驚奇道:“哇,你的手可真白!你看看,咱們都牽手了,先生說,執你之手,與你偕老,就是夫妻的意思。”
搖頭晃腦的,說得有模有樣,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樣子了。
女孩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搖搖自己空著的那隻手:“你說錯了,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真沒有學問,還亂招搖,仔細先生打你的板子。”
邵佳得意洋洋的:“先生才不會打我的板子,我可是最最可愛的小少爺,放心,我以後也會罩著你的……咦,不對,”他驚奇地看向身邊因為他的話小臉皺成一團的人,“你是女孩子,不能進學堂的。”
女孩皺眉道:“你從哪裏聽說的?”
“才不是聽說。我姐姐就是這樣,從小就不許出家門,三從四德都有老師教導,連我們兄弟也很少見到她。”
女孩愣了愣,想不出要怎麼解釋,隻好耍賴道:“我就是與眾不同,怎麼樣?”
看邵佳還一副懷疑的神情,不禁有些氣急敗壞。
“我想上學堂就上學堂,想出門就出門,男孩子能做的事情,我也一樣可以。”
邵佳鬆開她的手,故意逗她:“我娘親說不守三從四德的女孩子都是壞女孩,我不能娶你了,你就忘了剛剛的事吧。”
女孩子看他態度變化前後判若兩人,委屈之餘又覺得生氣,小臉通紅成一片,格外豔麗奪目。
“你……你……我不要理你了!”
邵佳看她眼裏隱隱已有淚光,知道自己玩笑開過了頭,連忙道:“我是開玩笑的,你放心,我會負責任的。”
邵佳忙著賭咒發誓,沒注意女孩已經氣白了臉,等到他說完,隻能被追得到處跑了。
落日餘暉,印在兩個追逐的身影上,空曠的院子裏拖出長長的影子,歡聲笑語灑落一地。院子裏杜鵑花開得正烈,春日好時節,正是年少時光。
邵遠的小眼睛微微張開,窗外的陽光瞬間射入,晚霞的餘光印在天邊,染紅了半壁江山。傍晚時分,夕陽的光亮並不十分刺眼,邵遠卻還是微微閉了閉眼。隔著一層紗窗,歡笑聲隱隱傳進來,薄薄的紗窗如同孩童心事,輕輕一捅就支離破碎。
邵遠漸漸覺得疲累,他輕輕閉上了眼,陷入精心編織的夢境。
冥冥之中,命運早有定數。
作者的話:
那個什麼沒長開的小豬那一句……其實是我的親身經曆啊……哭……我同學說我以前就像沒長開的小豬……現在五官化開了……好看多了……嗚哇……我不是小豬嗚哇哇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