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相識  第九章 虛鳳成凰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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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
    月色如水。
    月光從窗戶裏柔柔地灑進來,照出一地冷霜和令人驚歎的側臉。
    一襲墨色長裙,沒有江南女子的環佩叮咚,一條同色腰帶束於腰間,勾勒出完美的側腰線條,長發全數挽起,斜斜一支素色銀簪,頰邊些許垂落的柔軟發絲映襯得側臉線條愈加柔美。
    玄衣女子靜靜站在床前,身上衣裳在夜色中更加冰冷。臉色冰冷,眼中平靜無波。間或,似乎能發現那眼中驟然掠過的一絲光彩,如柔波般拂過,快得如同從來沒有出現過。
    她直直注視著床上側躺著的人,嘴唇緊抿,臉上神色越發冷肅。
    月光照亮了床榻上一個蜷縮的身影,不由驚歎起來。
    多麼雪白漂亮的少年啊。膚色白淨透明如冰似雪,夢中微翹的紅潤雙唇如同誘人親吻的嬌嫩花瓣,挺翹的睫毛覆蓋在緊閉的眼瞼上,投下一排扇子般的陰影,黑亮的長發散開在枕頭上,驚心動魄的嫵媚。
    少年唇邊的弧度驀然加大,下一秒,已經輕聲笑出聲來。他緩緩睜開眼睛,一雙冰晶般的眸子如同洗過的晴空,幹淨地倒映著月光的影子。他看著床前站著的人,扶著床柱坐起身來。
    玄衣女子表情絲毫未變,就連眼中那種如冰似雪的冷漠亦未曾消減分毫。
    少年看著她,吃吃笑道:“我就知道你會來……”
    聲音輕得仿佛情人間親密的囈語。
    見對方仍然沒有動靜,少年嘟起嘴,氣哼哼地伸手去扯女子的玄色腰帶:“我今天要是不出聲,你就打算一直站著了?”
    少女的腰帶被她扯得稍微淩亂,衣領微微拉扯露出領口白皙肌膚,人也稍稍前傾。
    “你為什麼那麼做?”
    少女低頭望著他,神情裏隱隱有些難過。
    少年側頭想了想,又望住對方美好的輪廓。少女的五官在月光映襯下冰涼如雪,那神情卻已有微微鬆動,仍是直直與他對視。
    少年笑起來:“當然是……”說道這裏,手上突然用力,對方沒有防備,猝不及防之下跌在他身上,衣襟已散開,那黑色的領口下藏著的肌膚雪白無暇,露出的卻並非白嫩的酥胸,而是少年單薄的胸膛!
    少年迅速一個翻轉,把“她”壓到床上,身子緊緊貼住對方在夜色裏浸得微涼的身體。
    “當然是……”少年看著“她”,把未竟的話說完,神色間隱隱透著狡黠,“難道你竟不知道麼?”
    “少女”看著他,眼中神色百轉。
    “自然是想讓你開心,不願見你難過,你竟不明白麼?”
    說道這裏,深情的語調陡然一轉,少年調笑道:“你要不要以身相許?”
    說著便深手去解她的衣帶。
    少女不為所動,隻是直直看著她,目光清亮。
    少年把她的褲子也解下來,讓她隻著一條褻褲與自己貼在一起。床外的空間冷霜遍地,床內卻溫暖如春,兩個少年在被子裏靜靜相擁。
    少年把她的手納入自己的掌心裏,輕笑道:“這麼冷,我幫你捂一捂。”
    少女看著他明媚的笑容,感受火熱的少年身體貼住自己,恍惚間仿佛看見小時候,她總是跟著他叫哥哥,麵前這個人雖然羸弱,卻總是做出趾高氣揚的樣子讓她追不上,讓她急得團團轉然後在某個拐角的地方突然冒出來,笑著把她小小的手握在掌心,就仿佛是握住了一生的珍寶。
    她的確是他的珍寶,他從小愛如至寶的“妻子”。可她不是,她身為男兒,卻要十幾年如一日穿著女裝。她可以瞞過所有人,卻瞞不過她的“夫”,當她終於可以脫下女裝的那一天,她離開了西域,想要逃離既定的命運,卻在沙漠裏差一點死去。
    也許生命本就不是人為可以控製的,特別是像他們這樣,從小就被收歸門下的死士。物競天擇,或者成功,或者死去。她失敗了,卻因為少年不變的垂愛躲避了死亡,然而,她卻寧願死去,也不想麵對這份永遠無以為報的深情。
    少年看著她眼神裏隱隱流動的哀傷,微微一笑,眼神明亮如星。
    少女歎息起來:“你……不要再這樣做了……我也會心疼的……”
    這樣說著,急急撇過臉去,小巧透明的耳垂染上豔色。
    少年把她擁緊,心中暖意流動,忍不住道:“微,我可以等,隻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讓我等太久?”
    察覺到對方的僵硬和遲疑,一如既往的沉默,少年咬了咬下唇,看著彼此糾纏的發絲,唇邊浮起一個恍惚的微笑:“沒事,你不用放在心上,事實上,我這樣的身體,根本也給不了你幸福。”
    少女臉上一瞬間拂過深重的哀慟,幾乎要捏碎了指甲,卻仍是咬緊了牙關一個字也不說。
    少年從她身上翻下來,平躺在她身邊,手仍然緊緊相握。
    感覺到對方漸趨平穩的呼吸,少女轉過頭去,看著對方安靜柔和的睡臉,眼瞼隨著呼吸微微抖動,唇邊還帶著微笑。少女湊過頭去,在對方雪白的臉頰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屏住呼吸的吻。
    黑夜裏,不知是誰的歎息,深深響起。
    傾城在這邊住了有一段日子,確信南燁的人已經打聽清楚他如今和邵佳交好,才開始籌劃下一步行動。
    唐婉有說過,他需要她了她就會出現,如今傾城等了又等,她卻始終不肯現身。
    莫不是那天逼她出來惹她生氣,所以她才避而不見吧?
    傾城想一想,也覺得那天自己的行為太孩子氣,看她那麼緊張那朵花,就忍不住想要看她著急。
    隻是現在他就算有心想道歉,也找不到人啊。
    傾城坐在窗邊,把玩著錦舒蘭小小的枝葉,不經意間,又看見牆上雕刻的畫。
    他走過去,用手指沿著那人望月的輪廓輕輕撫摸,心裏不經意又起疑惑。
    他總覺得,這個人非常麵熟,仿佛朝夕相見,又總是陌生。
    這樣的麵孔,隱隱有些女子的姣好,望月獨酌的那種神情,眼中流竄的光彩,連他都能感覺作畫之人對畫中人的心思之深,即使刻印了那樣的詞句,也仿佛真的隻是一腔深情的寄托。
    這樣讓人心疼的容顏。
    他恍惚間又憶起了戲台上的唐婉,喋血深情,字字宛如悲泣。
    聞者傷心。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老是忘不了那個夜裏的唐婉,是因為同命相憐的憐惜之意,還是那樣的心境本就是與自己兩心一體?
    腦海裏那張臉迅速閃過,女孩子未完全長開的清秀美麗,帶著一點稚嫩的少年氣息。上了妝卻又顯得哀戚,那些年齡的青澀在那樣深切的悲痛下輕易就被人所忽視,沒有人會去在意一個18歲的女孩在內心深處到底是如何的。那一刻,她隻是那個“唐婉”,那個多情美麗的唐婉,那個咽淚裝歡的唐婉,那個生死相隨的唐婉。
    那樣的唐婉,一開始就徹底地打動了他。就仿佛小青挑燈閑讀《牡丹亭》的感慨:人間亦有癡於我,豈獨傷心是小青。
    冷雨敲窗,高山流水,知音難覓。
    記憶中唐婉的臉與麵前畫中少年的臉迅速重疊,他們的哀傷那麼相似,卻又那麼不同。弱柳扶風的女子,獨斟自飲的少年,恨不相逢未嫁時的悲戚,長使英雄淚滿襟的無奈,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傾城腦中驟然一閃,眼前唐婉的臉和畫中少年的臉交替閃過,他突然想,會不會,他們就是一個人呢?
    那麼相似的哀傷與憂愁,那麼相似的心疼與憐惜。
    傾城側頭想了一會兒,啞然失笑。
    不會,不會,雖然相似,總是有些不能糅合之處。唐婉就算是女中豪傑,那眼角眉梢的柔媚之意也不會消減分毫,那分明的小女兒情態不容錯認;而這少年就算麵容姣好,那種男子的英氣卻也不會改變分毫。
    他剛一搖頭,就聽有人在身後道:“月公子好雅興,莫不是對這畫中人有了什麼綺思妙想?這少年倒是生得十分標致,隻不知現實生活中是否真有此等神仙人物,也可一慰相思之苦。”
    來人聲音清雅,說得雖然不堪,卻並不讓人心生不快。
    傾城轉過來,看著多日不曾過來打攪的邵遠,感覺頗有些頭疼。
    不知他這次又帶了什麼來了。
    麵上仍得笑道:“哪裏,我是覺得這雕刻之人必是花了不少心思,將如此一個絕色人物刻畫得惟妙惟肖。”
    邵遠掩嘴一笑:“多謝誇獎。”
    傾城反應也快,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疑惑道:“我聽聞邵家二公子常年旅居西域,何時有回來過?”
    邵遠微微一笑,真假不辨:“千裏追妻呀。”
    傾城實在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若這畫真是你所作,這畫中人可是那個‘寒微’?”
    邵遠聽了這話,神色微微動容,笑道:“月公子真是好記性,我與小弟講過一次的話也能記得。這畫中人是我未婚妻不錯,隻不知月公子與我未婚妻朝夕相對,麵對這樣的絕色人物可有什麼想法?”
    這分明就是挑釁了。
    傾城看他神色淡定,似是調笑,眼神卻隱然射出凜冽之氣。想必這個寒微的確是他心上十分在意的人,尋常人等怎麼敢去捋邵遠的虎須,隻這月傾城又非我等族類可比了。他見邵遠如此緊張,想起少年時常流露的落寞之色,忍不住就想要讓他動氣。
    他笑道:“如此傾城絕色,即使身為男子,想必朝夕相處,也難得有人會不動心吧?邵公子不是也不在乎世家聲譽,就將他認作了未婚妻麼?隻不過不知寒微又是做如何想法,堂堂七尺男兒真能雌伏人下?”
    這都已經叫“寒微”了。邵遠心裏一陣窩火。其實如果不是關心則亂,邵遠就該發覺這個南燁的亡命之徒根本不可能對他說出這樣的話。若他真是如此耽溺酒色之徒,便根本不可能成為月傾城,月家滿門抄斬,偏他孤身一人逃到此遠北芒荒。
    可是邵遠偏偏就是中了他的套,想說說不出來,想發氣又沒有理由。對方雖然言辭輕佻,偏偏句句打中他死穴,讓他硬是想還擊也找不到話說。
    如此一來,如坐針氈,立即起身告辭。
    傾城要的正是這樣的結果,他有心借助邵家勢力,卻又不得不做戲給人看。他方才這樣得罪了邵遠,就是做給唐婉看的。如果他要讓自己掌握足夠的勢力,必須要先讓邵靜相信,他並不是落水狗任人欺淩。
    談判高手都知道,談判桌上永遠不能顯出弱勢,再沒有把握,也要讓別人以為你誌在必得,胸有成竹。傾城學過兵法,知道什麼叫以退為進,邵靜絕不會賞識一個急著往上爬的人。
    所以他等。
    這世上總有些事不能追不能趕,你越是心急它跑得越快,這個時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原地,不動聲色,放長線釣大魚,不用擔心,總會有人,願者上鉤。
    傾城的如意算盤打得響,隻是唯獨忘了,人生最重要的,永遠不在於報仇。
    其實真相,遠遠沒有我們以為的那麼重要。
    隻是總有一些人,要等到為追尋的真相付出一切之後,才會明白這樣慘痛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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