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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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圓跟著陸管家偷偷逃出了石府。
離開皇城後,舉目無親的兩人漫無目的地走著,慶圓忽然抬頭,問向身旁一直沉默無語的陸管家:
“您……晚上可做夢麼?”
陸管家先是詫異,爾後了然地點點頭。卻沒有說話。
“慶圓每晚都會夢到那孩子,那孩子他、他……我們就這麼把他、把他……”
“別說了。”陸管家搖頭。
兩人繼續默默地行路。隔了一會,陸管家忽然開口:
“其實,我很小的時候,在鄉下也見過一個這樣白膚白發的孩子。那孩子怕太陽光,白天從不出門,隻是晨昏才下地給他爹媽送送飯。我有次撞見,看到他眼瞳是暗紅的。那時我還小,便怕得哭喊著回家了。
“我娘告訴我不用怕,那孩子挺好的,懂事,也聰明,還會給我講故事。可惜後來那個白毛的孩子——村裏人都這麼叫——沒長多大就死了,他爹媽哭的可慘了。
“可見,雖與常人不同,這樣的也是有的。隻是……隻是,夫人這胎懷的久,確有些太怪異了。爺又狠了心的。你我又能如何?救、連自己都未必能保,如何救呢!唉……”
慶圓聽了這話,低頭不語,想了半天,方才細聲說道:
“我想再去一趟墓園。”
“去了又能怎樣?再說,我們逃出府,爺可指不定在哪兒堵我們呐!”
“去了,哪怕我上柱香,也是盡盡我的心,能讓我舒坦些,不這麼揪著難受——這夢,要再做下去,我真要瘋了!”
“哎,你……”
“您要是不願意,慶圓也不敢勉強,隻是、隻是慶圓定是要再去拜一拜的。”
陸管家到底還是同意了。
兩人也不作停留,當下便往石氏的墓地而去。他倒不是顧念慶圓一個女流之輩孤身行路不安全,而是他也實在是心裏掛念著放不下來:這把年紀,活了大半輩子,雖說不上什麼良善之輩,到底沒有親手害過一條性命。如今,這麼個無辜小兒被自己親手活埋了,陸管家也是夜夜輾轉反側,於心不安。正好慶圓提出來,兩人做個伴,上了墳,點柱香,燒些紙,不過想求個安心,能讓自己夜裏閉的上眼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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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夜涼如水。
這種時候,但凡正常的有些腦筋的人,最是不想出門的。更何況去的是荒無人煙、野塚橫碑、鬼氣森森的墳地了。慶圓和陸管家便是這時到了石家墓園。
陸管家拿了根通鐵棍兒,走在前麵,時不時四下打打草叢裏,趕些獐麅狼豘;慶圓跟在後頭,手裏捧著香燭紙錢物事。兩人一則白天來怕人看見,二則也怕石大少爺真個派了人在這兒堵他們,因此隻得夤夜潛進來,一路也不敢點火把燈籠。隻待進了園內深處當日夫人埋棺的地方,拜上幾拜,伺日出時分、在背人耳目處將紙錢燒了完事。
一陣風來,四周草木簌簌作響,慶圓又冷又怕,牙齒不停打架,隻得將紙包在身前摟緊,疾步跟緊陸管家,埋頭走路。
“大約便在這附近了吧慶圓……咦?”
忽然,陸管家驚訝地停住腳,似是極目望著前麵某處,想在一片黑暗中分辨出什麼。
“怎麼?您看到什麼了?”慶圓連忙幾步上前,探出頭看去。
借著點點暗淡的星光,隻見兩人身前五、六步遠的地方草被什麼壓倒了一片,再過去幾步,正是幾人前些天剛堆出的一處小土包,隻是此時,土堆頂上的一層都被翻亂了、新挖出的泥土散亂在土堆四周,還有土塊淩亂地灑落在草叢中。
稍稍看清眼前的光景,兩人心裏突地一跳,立刻驚懼起來,一個念頭同時閃過二人腦中:
有人來過!!!
慶圓突然抓緊陸管家肩頭的衣物:“快聽!”
遠處似有若無地傳來了兩聲像是人的驚呼尖叫聲。二人屏息凝神地聽了又聽,卻再也沒有聲音傳來。慶圓到底是女子,女子性陰,最怕這些陰氣重的地方,她咬破了下唇,終於忍不住害怕地啜泣起來:
“怎、怎麼辦?鬼、鬼、是是鬼……”
“噓……”陸管家捂住她的嘴,怕她哭出聲驚動了人,“你別出聲,先回那個山洞去,我留下來等等看,若是沒人,燒了紙錢就去找你。”
慶圓搖頭,那山洞據此還有半柱香的路,她不敢獨自回去。
“那我們先……”
沒等陸管家說完,兩人就同時聽見,有腳步聲!有人正向他們這邊快步走來。陸管家急忙拉了慶圓壓低身子,悄聲地朝後退去,掩在一株矮樹後,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待來人走近,從樹枝縫隙裏望出去,慶圓睜圓了眼,一聲驚呼到了嗓子眼,愣是又咽了回去,轉開眼,她在陸管家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震驚:來的竟是石府大少爺,和石府老爺的貼身總管!
這兩人千算萬算,也沒想到竟是大少爺親自在這兒等他們自投羅網,還有大總管——要知道,石府的大總管,那就像是石府大老爺,現任家主的化身了。石府的老少爺們,每日的大事小情都是他一手操辦的。石府的每一件瑣碎小事也沒有大總管不知道的,不管老爺過不過問,隻要大總管不點頭,在石府那是沒有辦得成的事兒的。這等人物出現在此時此地,也難怪慶圓和陸管家如此驚疑動搖了。
隻是,這卻是陸管家和慶圓想差了。大管家和他們少爺此行倒不是為了他們二人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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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慶圓等四人回到皇城石府報了信之後,石大少想了整整一天,才將這事跟他爹講了。石老爺子於是交代自己的兒子,“知道這事兒的都得封口。”又吩咐貼身總管,讓他親自去瞧一瞧那墓地,料理的可幹淨,留沒留下痕跡。於是,石大少將先前看守夫人的兩個人編派了個差事支使出城,又買了殺手,半路收拾了。再將陸管家和慶圓看管起來,待過些日子事情冷了些,好挨個除去。自己又陪著大管家趕去了墓園。
不想在先前少夫人住過的小院子裏收拾善後耽擱了時辰,待感到墓園已是入夜,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又沒個合適的地方落腳,於是想快刀斬亂麻,趁夜看了墳就回。誰知到剛往裏走沒幾步路,竟橫度裏躥出兩個小子,連滾帶爬地從裏頭出來,嘴裏鬼哭狼嚎,倒把二人唬了一大跳。趕忙一把揪住,質問他們是何人、竟敢夜闖石家祖宗墓園!
這倆小子不過十幾二十歲大,長得倒都膀大腰圓的,一個手上還拎著根鋤頭,顯見是掘墓偷東西專幹些不見天日之事的不入流的小毛賊。看他們身上衣衫破舊,褲腿也似短了幾分,可能是窮極了,才壯了膽半夜三更的跑到這片附近最富貴人家的墳地裏,瞅了座新土想刨開撈點橫財。卻膽子忒小,被什麼驚著了,嚇得丟開手正往外逃,又遇上了正主兒。
“活活活、活了!”其中一個被揪住的小賊結結巴巴、一手指著墓園深處,一邊掙紮著驚恐道,“死死人活活活活過來了!”
“啊啊啊!別追我啊!我沒拿、我們啥也沒拿啊!”另一個突然高聲呼喝,然後猛力衝過石家二人,一路跌跌撞撞地遠遠跑了,嘴裏猶自叫嚷著,“有鬼啊!別過來,別來捉我!啊啊!”
這邊被按住的一個見同夥跑了,也使勁掙開按著他的石大總管,頭也不回地飛奔而去。剩下石家大少爺和總管兩人麵麵相覷,又驚又怕又摸不著頭腦。相對片刻,醒過勁兒來,連忙快步朝裏麵走進去。
提著燈籠借著光亮,不難看出方才那兩個小賊一路留下的痕跡,跟著足印,石大少爺帶著大總管找到了一處新挖開的土坑,向裏一望,兩人見到了此生最讓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早在五、六日前就斷了氣的石少夫人那裹著錦緞穿金戴銀的屍首就仰麵平躺在半開著棺蓋的木棺中,雙目睜得大大的、翻著的眼白隔了層翳望著二人,那本應灰白的麵孔在燭光映照下顯得有些蠟黃,卻絲毫沒有腐敗潰爛!而在她身側,一副繡著石府花紋的繈褓就攤覆在旁,其中竟不見孩童半點蹤影!
大總管提高了燈籠又照了照,隻見棺木一側的土窪上隱隱有東西爬行過的痕跡,他大著膽子靠近了些,一個完整清晰的小小的嬰兒的手掌印豁然入目!
大總管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嚇得失手打翻了燈籠,顫著手指著那地上的手印抖著嘴說不出話來。
“嗄……嗄呃……”
石大少本已被嚇得不輕,待看清楚大總管指的是什麼後、頓時眼前一陣發黑;再聯想到方才那兩個小賊的胡言亂語,他隻覺心“怦怦”地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兒一般。
“大大、大總管,這……”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我們,我們還是多找些人來,你看這……?”
“不、不不,不可讓人知道,千萬不可讓人知道這事……”大總管回了回神,慢慢爬起身,“我們先去找兩把家夥事兒,把這兒整理整理,埋妥了。剩、剩下的得慢慢兒來,得從長計議,萬萬萬不可聲張啊!”
石大少爺這會兒也沒了主意,聽憑大總管做主。於是二人慌慌忙忙用腳把棺蓋合了合,又撿著草棍兒樹枝兒把土往坑裏掃了掃,又把那小兒的手掌印兒並爬過的印跡掃平了,粗粗掩好,回身撿了燈籠離開,待找些能用的工具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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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的亮了,慶圓睜開眼,隻覺得渾身冰冷,一時反應不過來自己身在何地?眨了眨眼,想抬頭卻被帶刺的枯枝勾住了衣角,這才一下子清醒了過來:自己竟在這墓園裏昏睡了半晚!
手掌一陣刺痛,慶圓低頭看了看,自己手心裏仍死死攥著地上的雜草,趕緊鬆開,卻早已經割開了幾道血口子——昨晚,當隨著大總管的目光看到那枚嬰孩掌印清晰印在泥地上的時候,慶圓一手緊緊地捂住嘴,一手狠命揪住地上幾株帶刺的草莖,用盡全力才忍住沒叫出聲來:那分明像是那日自己親手埋葬了的那個嬰孩醒來後、自行從棺材中爬了出來!——慶圓隻顧著盡量忍住不發出驚呼,卻沒注意她已屏住呼吸許久,終於,極度的驚恐加上氣悶窒息讓她失去了意識……
慶圓四肢不知是凍僵了還是因蜷縮了太久而麻木,她困難的直起身,四周一片靜謐,人影全無,陸管家已不知所蹤,石大少爺和大總管也沒了人影。不遠處的荒丘仍是略顯淩亂,粗糙的被枯枝鬆土覆蓋著。慶圓既不敢向前去看個究竟,又不知自己將要去哪兒,隻是渾渾噩噩、東倒西歪,幽魂似地出了石家墓園,飄零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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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千年之後,斧緩緩在一片黑暗之中,帶著一種他已經久違了的從夢中醒來的感覺,張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