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坐監牢不算完人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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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才知曉,媽媽是為姐姐的婚事坐牢的。姐姐見天的往外跑引起了媽媽的懷疑,起先,一走就是半夜,神不知鬼不覺的,媽媽總是擔心,唯恐出了事兒。見天的盤詰:“上哪兒去了?幹啥了?”姐姐總是守口如瓶,一問三不知,或者不是加班就是和女朋友們玩耍。媽不放心,問廠子根本沒加過班;問鄰居家女孩子,一問竟然兩眼大睜,驢頭不對馬尾。直至後來簡直太不象話了,晚上竟然夜不歸宿。不得不讓媽媽害怕,總該弄個水落石出吧。這天晚上,姐姐吃罷飯,忙得連鍋都沒顧及洗涮就走了,媽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她前腳出門,媽後腳跟上,一步一個腳印,終於發現去了段師傅家。。。。。。
    段師傅是個寡婦,但常常有不三不四的人登門,傳出口聲說那女人作風不正。一個女人家因過日子艱難,還帶著兩個孩子,生活總是不檢點。段師傅人雖長得不十分俊俏,但也說的過去,兩隻大大的花眼,薄薄的小嘴,有楞有角的鼻梁,苗條細柳的身材,還有一身做衣服的手藝,也算得上女人中優秀的了。那個年月正是剛剛施行自由婚姻,找對象、談戀愛、甚至離婚也蔚然成風。自打丈夫死後,一直沒有個可心的人入圍,偶爾有些男人闖進她的生活,卻總是不那麼稱心如意。人總是無完人,瓜地裏揀瓜,愈挑愈眼花,有時懵懂了也難免丟了西瓜揀了芝麻。為此段師傅受到愛情的創傷也忒多了。到後來她竟甘願犧牲了自己的愛情,為青年男女們拉開了皮條,也叫媒人或介紹人。
    媽發現段師傅家的秘密,男的女的,甚至不三不四的人都往那裏雲集。新從部隊上轉業下來的,媽說當兵的沒好人,好人不當兵,好鐵不打釘;車倌、拉駱駝的、下夜的、三教九流,媽說這些人都是下三等人,不入好人的圍。媽苦心勸姐姐,要她不要再往那兒跑,跟好人出好人,跟上巫婆會跳神,硬要姐找縫衣社的小劉師傅。為此媽媽執意難違,看著守著把姐姐關了幾天,生硬的不讓她出去。這天姐一丟飯碗就跑,被媽媽拉住打了一頓,畢竟女兒大了,留住了她的身子,卻難留住她的心。終於跑了,還哭哭啼啼,滿肚子冤枉。。。。。。
    媽媽是以妨礙和破壞自由婚姻、自由戀愛的罪名被關進監獄的。在那個時代,這樣的觸犯法律也實屬首例,想見是碰在了風口浪尖上了,作了時代的典範、替罪羊,撞在了時代的槍口上。沒得說媽媽自認倒黴了,我們一家人隻有自認倒黴了。無可奈何,父親和大哥去了監獄,去送行李用具,我一個人像斷了線的風箏,沒有絲毫著落。
    媽媽坐牢的消息轟動了小鎮,人的傳統觀念總是很難更易,很多好心的人上門來噓寒問暖,關懷備至,甚至感到憤憤不平。世界是哪有父母管兒女的婚事出了錯、坐了牢的事兒,好些人想打抱不平,敦促去找政府,去找法院,找監獄,去評理、講個公道。鄰居車平一家人跑斷了腿,一個勁兒地鼓動、打探消息。廠裏的師傅們也著了急,跑前跑後,簡直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還是鄰居王老婆給添上了勁兒,老婆人一個勁兒地給王書記吹風:“你們也不看看,家裏還有個吃奶的孩子,光就為女兒的婚事,你們就把她給押了禁閉,太過分了。做榜樣、當典型也該分個輕重緩急,人家老婆哪點不好?管女兒管錯了嗎?你不信再看看你的女兒,如不如人家?耗子挨著斑蒼蒼睡——一般般的灰。說人道人不知如不如人?”
    王大娘連續幾天上我家安慰,把她和王書記絮叨的情形一一道來:“我見天地給他念叨,不怕他不聽,人之常情,可憐天下父母心嗎?管管女兒又咋啦?值得這麼興師動眾,動用了刑律?你們還不把父母都拉出去槍斃了呢!”王老婆兒的嘴磨線道終於派上了用場,王書記親自插手過問了母親的事。
    那幾天,我見天的往監獄那地方跑,以前看到監獄總覺得那是關壞人的地方,那樣的森嚴壁壘,高牆大院,感到懼怕。自從媽媽被關進去後,我的思想有些轉變,不怎麼害怕了,甚至有些敵視。媽媽並不是壞人呀,為什麼也被關進裏邊?一度曾想到《紅岩》中的江姐,那樣的大義凜然、臨危不懼、從容不迫。媽媽一定也是這樣,聽鄰居們說媽媽從容地走上禮堂,昂首闊步,沒有絲毫的懼怕,現出了一個女人少有的氣節。
    就在媽媽入獄的這些日子裏,姐姐草草地舉行了婚禮,我們家的人誰也沒有去。聽說盡是段師傅她們一手給操辦的,一切都新式的,儼如‘刑場上的婚禮’,唯有他們自行其樂了。我們一家人沉浸在悲痛裏,巴望著媽媽早日飛出囹圄。家中的那個吃奶的小妹哭得泣不成聲,一家人圍攏在一起,給孩子喂米糊糊,再好的生活也比不上有個母親,眼見得孩子奄奄一息,父親又去找王書記,把這一切實情向他一一稟明。那幾天裏我們每天地祈禱,盼望媽媽能夠盡早出獄。
    媽媽終於在眾人的期盼下獲釋,她老人家從牢籠裏飛出來了。這天我們一家人都去監獄接她,聽得監獄的大鐵門一響,媽媽在幾個獄警的看守下,邁出了自由之路。媽媽變了,整個兒變了一個人,她憔悴多了,瘦了,腰佝僂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黃得象臘,皺紋也明顯地增多了,像落了霜的茄子——蔫蔫的。唯獨兩眼泡又腫漲起來,像掛在眼瞼上的兩串葡萄,水汪汪、明燦燦的嚇人。媽媽早先就有腎炎,想必腎病又犯了。
    雖說是來接媽媽的,卻並沒有車仍然是步行,哥哥和父親接過了媽的行李,媽媽仍需要自己行走,看著她那走起來趔趄顫微微的樣子,我真想背著她走,無奈我還隻是個小孩子,無能為力,隻得做了她的拐杖,扶著她,一路踉蹌。媽媽的身子骨軟弱多了,沒有一點兒力量,像一株被風雨淋澆後欲倒的樹,終於搖搖擺擺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
    聽媽媽講:“牢房黑暗幽閉,幾米高的房間裏,僅有一個小窗透亮,十多平米的一間囚室裏,囚著她們倆人,那個女囚是個農村人,也是因為婚姻之事觸犯了法律,聽說是因為要錢,發生了鬥毆,傷及了人。一進牢房,無論男女都解去了褲帶,搜了身聽說是為防止自溢。牢房裏的夥食就差勁多了,每天隻吃兩頓飯,上午是一碗小米粥,一個玉米窩頭;下午是一碗小米飯加爛菜邦子。粥飯裏盡是沙粒,牙磣地無法下咽,時不時地還見到一粒粒老鼠屎撒在上邊,媽媽曆來是個愛幹淨的人,哪能穿得如此肮髒。先前看著那個農村女囚吃的狼吞虎咽,饑不擇食,她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那份也捐獻給了她。幾天過去,家裏人也沒有力量接濟獄中的她,她終於絕望了,髒也不能嫌了,直到後來她的那一份竟然也不夠吃了,三口並兩口就下咽了。
    監獄裏的另一個困難的地方,就是難以等到放風。每天九點多十點才放一次,每個牢房的人一俟到放風,就得趕快提上自己的馬桶,盡快的清理自己的大小便。這個時間是所有人最最快樂且又自由的時間,能夠吸吸新鮮空氣,見見天日、陽光,自由地去去廁所。每天鬧肚子的母親,不得不拉在牢房的馬桶裏,屋子裏始終有晾不盡的臭氣,無可奈何呀!
    經過了監獄的生活,人仿佛變得與世無爭,心灰意懶了。媽媽自打出獄後把一切都看得淡了,什麼榮譽地位、金錢財富,一切都是身外之物。過去她對姐姐的敵視也沒有了,出獄後竟然要我們去看姐姐,看她生活的如何。她諒解姐姐了,寬宥了姐姐的一切。這就是母親的偉大之處,天生的牛犢那個不頂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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