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班，薑文瑞心情格外好，隻覺得天清清雲白白，連三九天的冷風都忽略不計了。
    昨天“醜媳婦”第二次見公婆，二老雖然看起來臉色不好，可是看他們細心張羅仔細準備的樣子，已經比預想的要好太多了。
    苦苦熬了七年，終於得到家人的認可，八年抗戰結束時的心情……也不過如此吧……
    想著想著還是笑，不知不覺就把嘴咧開了。
    “薑老師今天心情不錯啊！”
    同一個教研組的柯老師走過來，披肩的長發有點淩亂。
    “嗬，沒什麼……”薑文瑞臉一紅，急忙裝作整理書桌的樣子，“您去上課？”
    “不是，我想請你幫我代一下課。”
    “行，您家裏有事兒？”
    “唉，孩子昨天病了，他爸爸又沒有時間，隻能我回去。”
    “哦，棒棒13歲了吧？”
    “嗬嗬，還是薑老師記性號，我忙得都快忘了自己兒子幾歲了！”柯楠邊穿大衣邊笑，卻很疲倦，“還是薑老師好啊！沒有孩子，少了多少心思啊！”
    “……是……”
    “薑老師是打算不要孩子的吧？”
    薑文瑞尷尬地低下頭，一邊臉熱，另一邊卻是冷的。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啊，現在不是流行嘛！丁克家庭！我都後悔生棒棒了，真是操碎了心啊！”
    “棒棒很可愛啊，現在身體差，再大些就好了……”
    “唉，說是這麼說，什麼時候能放手啊！”柯楠把包挎上，疲憊地笑了笑，“行，謝謝你哈，我真得回去了。”
    “您走吧，上課的事兒不用擔心。”
    “不擔心，我們班上的學生可都喜歡你呢！”
    “嗬……”
    “行，咱們明天見了啊！”
    “嗯，再見。”
    眼看著柯楠的衣角消失在門口，薑文瑞隻覺得方才的好心情正像沙子一樣一點一點從心裏流出來，稀稀拉拉地，最後一點也不剩下。
    孩子……一直在回避又永遠也逃避不了的問題，總在不經意的時候出現，時不時地刺你一下。
    他是很喜歡孩子的，杜平看起來大大咧咧，其實也是很傳統的男人，對後代的執著比自己還厲害，雖然不說，可他心裏是知道的。
    共同生活了七年，還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其實也想過領養一個，可是他忙得根本顧不上家，杜平又總是東一槍西一炮的到處打遊擊，照杜平的說法，他們倆連隻狗都養不活，還能養活得了孩子？
    更何況，他和杜平這麼不正常的家庭，會給孩子什麼影響？他們負得起責嗎？！
    每次薑文瑞為孩子的事兒難受，杜平要麼打哈哈搪塞過去，要麼就一個勁兒地讓他放寬心，可他又何嚐不難受呢？
    這是兩個人的悲哀啊……
    杜平愣愣地坐在椅子上，連大課間的鈴聲響了也沒聽見。上午大課間要進行冬鍛慢跑，薑文瑞幾乎場場不落，堅持和學生一起跑。
    “哎？真是稀奇，一直堅持‘發展體育運動’的優秀教師，今兒也罷工啦？”
    肖勁剛上完課，完成今天工作量的他又跑到語文教研組找薑文瑞玩。
    “……你不是也沒去。”
    “嗬嗬，俺是慣犯啦！”肖勁拖了把椅子，對著椅子背跨坐在上麵，“怎麼了？今兒早上看你還紅光滿麵臉放桃花的，怎麼現在又蔫兒了？”
    “你才臉放桃花呢！”薑文瑞瞪他一眼，臉又紅了。
    肖勁是唯一一個知道他和杜平的事兒的朋友，甚至可以說，是他離開大學以來的唯一一個朋友。
    這事兒說起來也挺尷尬，那時杜平剛進學校一年多，隻和跟他一起入校的肖勁關係好一點。
    那天放學後杜平來學校接他，見辦公室裏沒人，熱乎熱乎就犯病——拉拉扯扯地就把他壓在桌子上揉搓起來，書書本本的掉了一地。
    薑文瑞沒他那麼大的力氣，使勁掙也掙不脫，剛打算用字典把他拍開，肖勁就推開門進來了。
    然後動作瞬間定格，像放映電影按了“暫停”鍵一樣，連時鍾都停擺。
    三個人大眼瞪小眼，僵了似的站著。
    “薑文瑞，我就想來告訴你，你們班的高亮亮領了一幫混混在校門口打架……”
    薑文瑞愣愣地看著他，臉白得都沒人色了，不住哆嗦的嘴唇發不出任何聲音，整個人失力地癱在地上。
    杜平想伸手拉他，卻使不出力氣，隻那麼虛虛地攔了一下。
    他也怕了，他知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新生活代表了什麼，所以他不是怕自己怎樣，他是怕薑文瑞受不了。
    “文……文瑞你別這樣……”
    “……肖勁，算我求你……你……我明天就辭職……你……你不要跟學校說……”
    薑文瑞坐在地上，整個人抖成一塊抹布，聲音也支離破碎的。
    “哎！你們還磨嘰什麼啊？我說你的學生打架了啊！”
    薑文瑞呆呆地看著他，完全忘了怎麼反應。
    “還楞著幹什麼啊？再不去要出人命啦！”
    “小子，你什麼意思？我們認了你還想怎麼樣？！”杜平走上前，居高臨下斜睨著肖勁，“我們就是同性戀了怎麼著？你少給我陰陽怪氣的！”
    肖勁本來一臉焦急，現在竟然笑了，故意仔仔細細上下打量他，掃描一樣的。
    “你……就是薑文瑞他老婆？”
    “我……”杜平回頭看看還呆坐在地上的薑文瑞，又瞅了瞅麵前的陌生人，傻了。
    “嗬，我還以為是多了不起的人呢，也就兩隻眼睛一張嘴了……”肖勁抱著肩膀，笑得很是不屑。
    “你……”
    “我倒想問你，你說怕同性戀身份的到底是你……還是我？還有，文瑞，我在你眼裏就真那麼差？我就是那種踩著別人肩膀往上爬的人？”
    ……
    “唉，你真行，不告訴我也就算了，竟然還不相信我！我很生氣，非常生氣，你知道嗎？”
    “我……”
    薑文瑞急促地喘了幾聲，終於顫抖著扶住桌子站起來。
    肖勁繞過杜平走過來，扶著他還在不住哆嗦的胳膊，終於恢複慣常的笑笑的表情。
    “我明白，我都明白，不就是喜歡男人嘛！我明白的！”
    ……
    “這個世上是有許多讓人很難接受的事，但這並不代表它們不能被接受，更不代表我不能接受，對不對？”
    ……
    “我是你哥們兒吧？你不會狠心甩了我吧？”
    “你說什麽……”看他和薑文瑞眉來眼去，杜平氣鼓鼓。
    “你放心，這是我們的秘密，我會幫你保密，適時當個放哨的……也行啊……”肖勁故意向杜平揚了揚下巴，“省的某人獸性大發的時候……”
    “肖勁……”薑文瑞慘白的臉上終於恢複了點血色，身子也站直了許多。
    “哎哎你行了吧你！”杜平走過去拍掉肖勁的手，表情狠厲得緊，“非所有者勿動啊！離我老婆遠點！”
    薑文瑞抬頭狠狠瞪了他一眼，臉紅得更厲害了。
    “嗬，想保護他就不要做讓他為難的事，你要做什麼最好先用腦袋想一想……”
    “你！……”
    “杜平！”薑文瑞用手攔著處在暴走邊緣的杜平，尷尬地對肖勁笑笑，“肖勁，我……對不起……”
    “得了得了，跟你開玩笑呢！哪有那個美國時間生你的氣！”
    “肖勁是吧？嗬嗬，我記住你了！”杜平擼胳膊挽袖子，整個一地痞流氓，“你怎麼說我無所謂，要是讓我知道你欺負文瑞……”
    “杜平，我也記住你了！”肖勁的痞子樣兒竟然一點也不遜色，“還有，剛才那句話我要原封不動送還給你！”
    看著愛人和自己的朋友兩個自己最重要的人能走到一起，看著自己最不可告人的心事被朋友理解，薑文瑞真的很高興，很感激，竟然就那麼傻傻地笑了……
    看到他終於露出久違了的安心的笑，杜平高高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
    “哎呀！我都忘了！你班那個彪學生還在外麵打架呢！”肖勁猛地拍了下腦門，拉著薑文瑞就往外跑，“快走快走！希望現在不是去收屍！”
    “對不起，我……都是因為我……”
    “管這些幹什麼？快走吧！”
    “肖勁！你先把你那髒手放開！誰讓你碰他的！”
    薑文瑞：……
    “我剛看見新一同誌走了，怎麼？又找你代課啊？”
    “新一”是他們給柯楠老師起的綽號，他們背地裏總這麼叫。
    “她孩子病了。”
    “唉，女人帶孩子不容易，女老師帶孩子更不容易，不過……你也夠不容易的了。”
    “嗬嗬，反正我也挺閑……”
    “閑個屁！你閑上個月還在課堂上暈倒！講台都叫你砸個坑！”
    “嗬嗬，你啊……”薑文瑞知道他是擔心自己，就那次因為低血糖暈倒的事兒都翻過來覆過去說了好幾遍了，“呐，說吧，有什麼事兒？”
    “合著沒事兒我就不能來啦？”
    “切，渾身煙味，汙染我們空氣。”
    肖勁知道薑文瑞跟人相處都是疏疏離離，隻對自己親近的人說話隨意點，見他這麼調侃自己，肖勁反而越發高興。
    “是啊，你這兒空氣是比我們那兒好……”語文教研組裏就兩個男老師，自然比數學教研組裏“煙波浩渺”的空氣好很多了，“嗯……全是化妝品味兒，跟美容院似的，難怪你也是越來越水靈了哈！”
    “滾你的！”薑文瑞狠瞪他一眼，表情卻笑笑的，“行了，一會是我的課，有什麼事兒快說。”
    “唉，還不是為了學生的事兒！”肖勁長歎一聲靠在椅子背兒上，“你班張毛毛最近狀態一直不太好，上我的課也敢睡，我今兒看見了，哈喇子都淌數學書上了。”
    “嗯，我也知道，快一個月了……”
    “嗬嗬，他不是一向偏科的嗎？聽說語文很濫？”
    “嗯，不過他喜歡數學啊，在你課上睡覺是很不正常……”
    “唉，網吧是個禍害啊！眼瞅著多少孩子就那麼白瞎了……”
    “他是住宿生，有什麼情況潘文博會告訴我的啊。”
    “說不定他們是一夥兒的呢，那個潘文博狀態也不是很好。”
    “嗯……上次語文測試才考了一百一……”
    “他也偏科，不過偏的是語文啦，數學那叫一個慘不忍睹。”
    “還是一點起色也沒有？”
    “下滑了。”
    “這個大綜合（大綜合：遼寧從03到05年實行的高考政策，不分文理科，語文數學英語不變，政史地物化生集體上陣，讓學生們充分見識了所謂“樣樣通樣樣鬆”的科學原理……）……恐怕要害了一批偏科的孩子了……”
    “哎呀，這教改的事兒真是……年年吵著素質教育，我看除了食堂的菜越來越素了以外，什麼也沒素起來！”
    “嗬，行，這事兒我知道了，下節是我的課，先走了。”
    “我看你最好換個人查宿，要不我在我們班找個人留心一下？”
    “……行，就劉星吧，我看他挺聽話的。”
    “這麼個不起眼兒的學生你也留意了啊！”
    “嗬嗬，他那篇寫母愛的作文挺好的，感覺是個樸實的學生。”
    “嗬，真有你的！那你上課去吧，我幫你跟他說。”
    “行，有事打電話。”
    “知道了，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