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那是我們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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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文瑞和杜平相遇是在冬天,一場大雪過後,天地間除了白還是白,兩個人在醫院裏遇到,背景還是白色的,真是從裏到外白了個幹淨。
話說杜平還算是個高幹子弟呢,那時他爸還是沙河口區的交通局副局長,掌管著經濟命脈,那是怎一個飛揚跋扈了得。
其實有個這麼飛揚跋扈的爹,杜平理應有個同樣飛揚跋扈的名兒才對,隻可惜他媽懷他的時候找人算過,說這娃命硬得很,要是張揚了指不定惹出什麼殺身之禍來,可得小心看管著,讓他平平安安就好,於是杜飛揚和杜跋扈胎死腹中,隻剩下個半吊子的杜平(眾:幹脆叫杜平安得了!某沙:呃……)杜少爺。
說起來,我們這杜少爺還真是不負仙人(給他算命的人叫劉半仙,留一半在人間,另一半飛升去了……)所言,從小到大真是大禍小禍不斷,從肺炎水痘到燒傷燙傷再到骨裂骨折,內治外治混合治樣樣兒不少,害得杜家上下成天價提心吊膽雞飛狗跳,直到他小災不算大災不斷地活到二十五六歲,杜家人以為大概可以定型了,老小子又惹了個男老婆回來……
這……應該算是極致了……
可能也就是因為這點兒身世傳奇,一向重麵子重倫理重家風重思想教育重黨風建設的杜家才在萬般無奈之下容忍了這段不倫之戀,不過這也是極限了,於是勒令他們搬得遠遠的,別讓他們看見,所謂眼不見心不煩。
沙河口區是杜家山頭,薑文瑞在西崗區教書,中山區地段又死貴死貴的,為了躲避耳目,建一個安穩安全的窩,他們隻能在泡崖子隱居起來。
當然,這是後話,現在看的是薑文瑞和杜平的白色相遇。
其實說來也巧,杜平他爸還算是半個媒人……
那時杜平他爸杜大偉高血壓住院,本來給高幹準備了單間兒的,可杜大人不想搞特殊,就在四人的普通間兒裏住下了。
這一住不要緊,就讓他兒子杜平遇到了趕來照顧他導師的薑文瑞。
那年薑文瑞25歲,正讀研二呢,導師秦教授見他一個單親孩子從湖北到大連不容易,自己孩子又在國外,待他就格外親近些,兩個人感情很好。這回秦教授發病也多虧薑文瑞發現得早,不然還有生命危險了。
於是照顧秦教授成了薑文瑞義不容辭的責任,每天早來晚走照料得無微不至。
杜平第一次見到薑文瑞,腦海裏就隻有一個字——白。
白得像雪一樣,白得像醫院特護室的牆壁一樣,白得晃花了眼,卻還是留下個白花花的印子,揮之不去。
那天薑文瑞也沒穿白色的衣服,隻是普通的洗得發白的藍色運動服運動褲,外加一雙白底藍邊的運動鞋,說損了還有點土。
可在杜平眼裏,那就是白色的,連那小眉小眼兒都淡了去,隻剩下剔透幹淨的白來。
這真是,從哪裏冒出個這麼個瘦瘦小小幹幹淨淨的小人兒來!
那一陣子杜平剛剛知道自己的性相,要說怎麼知道的……可能就是和哥們兒一塊混的時候,美女在膝他坐懷不亂,反而看見自己哥們兒脫衣服他興奮了……
可憐杜平當了十幾年柳下惠之後終於認清了事實,然後就是惶恐不安,最後就是接受坦然。
還能怎麼著?硬給掰直咯?那還不傷身了?
除了順其自然真是別無他法。
反正老子自己的事兒別人管不著,更礙不了他們的事兒,能瀟灑就瀟灑一回,能瀟灑一輩子就瀟灑一輩子。
更何況和男人就沒有什麼婚姻孩子的問題,一身輕鬆,合就合不合就分,多好的事兒!
好在杜平為人樂觀開朗,很積極(?)很直接地就接受了現實,然後在這時,他遇到了薑文瑞。
那感覺,可能就像蔡琴歌裏唱的那樣——像一陣細雨灑落我心底,那感覺如此神秘……
杜平一個東北人,向來沒有什麼纖細的神經什麼敏銳的直覺,都大學畢業的人了,更不相信什麼一見鍾情,可就是很沒理由地看上了小不起眼兒的薑文瑞,每次見他那安安靜靜、文文弱弱的小樣兒就激動得心驚膽戰。
薑文瑞很無辜地在他麵前晃悠了三天之後,杜平終於從打招呼開始,一點一滴地滲透進了薑文瑞的生活。
“普通人”(貌似他倆還有那麼一點不普通……)從搭訕到走到一起談戀愛經曆的過程都差不太多,無非就是把談話的內容從“今天天兒不錯”轉移到“今天發現你長得不錯……”,杜平再怎麼油嘴滑舌油頭粉麵也就這樣了,頂多兩個人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再玩玩遊戲旅旅遊什麼的,平凡簡單得簡直讓人無從下筆。
可是那段時間讓杜平最窩心的是他根本就是剃頭挑子一頭熱,他知道自己是同性戀,可薑文瑞呢?
別看那小不點兒長得小模小樣兒,那也是純男人一個啊,還是校遊泳隊的主力,拿過市高校遊泳冠軍的啊!
見他一直把自己當朋友處著,杜平心裏這個急啊——這層薄似紗卻也硬似鐵的窗戶紙到底怎麼才能捅破啊!
不知道是老天爺聽到了他內心的呐喊還是怎麼著,在杜平鼻涕一把淚一把地白白努力了半年之後,薑文瑞出事了,出大事了!
於是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乖巧又聽話的薑文瑞學習棒棒的,一不偷二不搶三不破壞公物四不打架五不罵人六不隨地大小便(……),整個一人才大隱隱於市,能惹什麼大事啊!
所以就說你不了解中國國情了不是?唉,在現今的中國高校裏,還有什麼能入得了大夥兒的眼的?
無非就是……那什麼……作風問題唄……
當然,這些都隻是杜平聽說的,聽說一直悶聲不響的薑文瑞竟然和遊泳隊的教練出了奇聞異事,然後,聽說……那個遊泳教練……是個男的……
起初聽了這消息,杜平這個樂啊!正琢磨著要把薑文瑞一直人給掰彎了該是過麼勞民傷財的大工程,美好的現實就告訴他完全不用動手了,大家都是一樣、一樣、一樣的!
於是曾經的A、B、C、D計劃全部報廢,就等著他卯足力氣追上去了。
可轉過頭一想,那小子有喜歡的人了啊!那他這半年不是白做功了……
既而開始鬱悶……
不過杜平畢竟是個身經百戰又樂觀積極的人,在鬱悶了0。001秒之後又安之若素了——隻要知道了薑文瑞的性取向,就代表著他不是一點機會也沒有,所以E、F、G、H計劃就應運而生了。
可以說,中國是個很能文化兼容的大國,從古至今既傳承了先人的經典思想,也承傳了其他意識形態裏花樣百出的東西——民主的科學的、X先生Y先生,所以,中國人有他意想不到的寬容大度,同時,也有他所料不及的狹隘逼仄。
中國人很難甚至不能接受脫離他們意識形態的東西、超出他們認知的東西、違反他們既定道德觀念倫理觀念的東西,和很多西方人不同,西方人是因為宗教信仰去排斥,而他們,大多是因為根深蒂固的思想觀念和倫理意識,而這些同樣是很難變通的。
所以薑文瑞的苦難來臨了,像一隻異軍突起的豔色風箏,獨自高高地飄在萬裏無雲的藍天上,原本自由自在心曠神怡,隻可惜成了還處在地平線上的人的槍靶子,即使他飛得再高也不會給他們勾引過來一塊積雨雲,可還是成了眾矢之的。
於是老師給他停課了,導師跟他拜拜了,就連他曾經苦苦喜歡的遊泳教練也痛心疾首大言不慚地跟校領導說是他是被薑文瑞勾引的,於是學校把他開除了。
曾經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成了學校的最大汙點,被永遠驅逐出境。
更可怕的是,唯恐影響學校聲譽的校領導背著他寫信通知他家裏,和他相依為命十幾年的老父親一氣之下住了院,還好家裏有小妹看著,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原本高高在上的美麗風箏被抽了骨斷了線,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暴雨打、被狂風吹,終於承受不住,從烏雲壓頂的天上掉下來,成了一塊醜陋不堪肮髒不堪惡心不堪的抹布。
在他被整個世界遺棄了的時候,杜平走進了他的生活,其時,也很像蔡琴在歌裏唱的那樣——像一陣細雨灑落我心底,那感覺如此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