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樓台之七絕引 第四章 斷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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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真的遇到什麼化解不了的事,先護好自己!”淇瀾的話在紅嫣耳邊響起。可是她如何能隻護好自己,不理會其它呢?她或許可以脫身,但晴雲又該怎麼辦呢?她能丟下情同姐妹的晴雲嗎?縱然能夠一起脫身,煙雨樓的眾姐妹又如何呢?就這樣被她連累嗎?千辛萬苦才有的棲身之地,因她一人毀於一旦,即使沒人責怪她,她又怎有顏麵去見眾姐妹?
紅嫣輕咳兩聲,本有愁容的臉上卻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明亮,恬靜,自有一股高深莫測、超然於世的意味。
她,抬起手,扶了扶發梢,取下發髻上的銀釵,密雲般的長發就那樣披散開來。
“昔有忠臣死諫,不知紅嫣今日能否喚起諸位大人的一絲肝膽豪情?紅嫣為那百名女子請命,為大宋江山請命!”說著,紅嫣握緊銀釵,便朝自己心口刺去。
“姑娘,不要啊!”晴雲張開雙臂去奪那根銀釵,隻聽“哢嚓”一聲,懷中古琴落地,竟是琴斷!
“你……”完顏剛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南國的男子大多膽小懦弱,可這一介女流竟是如此的硬氣!他想阻攔,可已經遲了。
在座宋臣無不麵有愧色——報效朝廷,建功立業,本是他們畢生的理想。而此時,一代紅顏要自絕於他們的麵前,為的是他們心心念念的社稷百姓和士可殺不可辱的氣節,但他們卻無法阻攔,隻能在心中感歎一句——自古紅顏多薄命。
此時,一道黑影從紅嫣身旁掠過,紅嫣微一驚,手中的銀釵已是不知所蹤。再看眼前一黑衣人卓然而立,手中握著的,赫然是她的銀釵。
“姑娘正當妙齡,大好年華,何必輕生,辜負這天賜紅顏呢?”那人一身如水般的黑緞衣衫上映著烏木殿宇,自有一股威嚴霸氣。
紅嫣微一錯愕,還沒緩過心神,隻聽完顏剛“哈哈”笑道:“好,好!果然是好功夫!”紅嫣心口一緊,又見那人乃是剛剛居於完顏剛下桌之人,深怕再遭羞辱,但一時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卻見那黑衣人長袖一揮,方才上來阻攔紅嫣的四名金兵隨即退下。“國中大事,自有皇帝、官員費神,又與姑娘何關?”說著,目光不經意的朝宋朝官員所坐方向一瞥。不知是他目光威嚴,還是那些官員心中慚愧,竟都低下了頭。
“姑娘琴藝超群,我等有幸聆聽,已經足夠,不敢再做他想,姑娘盡可放心。”那黑衣人又續道,“姑娘適才‘三弄’之音,一聲高過一聲,似有無窮詰問,實是讓人回味無窮,有此餘音,繞粱又豈止三日?”
紅嫣不解地看著他,秀眉微蹙,麵色猶疑。
黑衣人麵上笑容一閃而過,漫不經心道:“姑娘既是想回了,我們也不敢強留。來人,送兩位姑娘回去!”
紅嫣一怔,沒想到居然會如此容易離開,雖然心中仍有疑問,但不敢多想,急忙牽著早愣在一旁的晴雲向外走。
“你想幹什麼?我的事,你也敢管?”完顏剛本以為他是為自己才救下紅嫣的,誰想,他居然敢放紅嫣走。完顏剛暴跳如雷,心中更是怒不可製,暗罵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在我麵前發號施令?”
“那又如何?”黑衣人淡淡反問道。這淡淡一問,不怒自威,由內而外散發著一絲霸氣。
“你……”完顏剛一時無言。“砰”的一聲,掀翻了宴桌,怒氣衝衝地去了。黑衣人毫不在意,將銀釵還於紅嫣,灑然離開。隻餘下好奇的眾人,還沒弄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驛站外,紅嫣麵無表情,吳慕儒心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說出口。又看到遠處馬車旁的晴雲,懷中還抱著那裂開的古琴,更是不知如何言語,隻是說了句,“今日讓你受委屈了!”
紅嫣垂著頭淒然一笑,然後緩緩道:“紅嫣一煙花女子,早已習慣了,這點委屈又算什麼呢?倒是讓大人為難了。”
紅嫣的語氣既輕且柔,但吳慕儒卻從中聽出了冷漠疏離之意。他送她的古琴已斷,難道真的連情也要斷了不成?
“我知你是怕我為難才答應來的,否則以你和金人的仇恨,你怎麼會屈身來此?但我真的有自己的苦衷,金使指名要見‘煙雨七絕’,我身為禮部尚書,實在無法拒絕啊!”
紅嫣微微一笑,輕聲道:“大人嚴重了,紅嫣知道大人的難處。若不是大人,恐怕當時死在金人手上的就不隻是紅嫣的父母了,連紅嫣這條小命也早就沒了,還敢再多說什麼委屈不委屈的。”
“你……你,這麼想?”吳慕儒聲音有些顫抖,心也開始顫抖。他與她真的到了如此疏離的地步了嗎?
“本朝禮法甚多,大人與我這青樓女子獨處,恐會惹來是非,於大人聲名無益,紅嫣先行了。”說罷,紅嫣行了個大禮,轉身離去。吳慕儒靜靜站在原地,望著紅嫣漸漸遠去的背影,他心底僅存的一隅溫柔角落悄然冰封。
夜,三更天,眠琴居。
紅嫣麵色蒼白,甚為虛弱地倚在床上。淇瀾特地來看她,“我就說不該讓你去的吧!早知就該攔著你的。你看,這下鬧得這麼嚴重了!這可如何是好?”
“隻要休息一段時日便好了,淇瀾姐不用擔心。隻是,這幾日紅嫣不能去撫琴了。”
“都這樣子了,還想這麼多。放心,離離今天已經回來了,還有她們六個呢!你就好好給我養病,知道嗎?”淇瀾安慰道。
“離離回來了?她身子可好些了?”
“自己都顧不了了,還為別人操心!”淇瀾心中歎息,這丫頭什麼時候才會為自己多考慮考慮呢?“離離在孤山的清濁園調養了大半個月,已經好多了,那丫頭什麼都好,就是身子太弱了,讓人憂心啊!”
淇瀾又歎了口氣,道:“今日的事我都聽說了。以後千萬不要意氣用事,聽我的話,凡事先要護自己周全。命要沒了,什麼都沒了!”
紅嫣想到日間的情形,又想起那莫名斷裂的古琴,不禁神色黯然,良久才道:“今日也不全是壞事,斷了我的癡念,以免彌足深陷,這不也好嗎?”
“你能這樣想最好,隻怕是說得明白!唉!我雖覺得吳慕儒這人有些迂腐懦弱,但聽你說他當年赤手空拳救你,也覺得他有些俠氣,沒想到如今也成了這副樣子,我淇瀾倒是看錯人了。”
紅嫣不欲再提起吳慕儒,故道:“聽姐姐這麼說,好像從來都沒看錯人似的。”
“就看錯了一個,結果落到今天這地步。”淇瀾眼中竟流露出幾許黯然。她沉默了一陣,見紅嫣神色憔悴,便起身準備離開,又不忘叮囑道:“需要的藥材和其他的東西我都給你備好了。一會綿顏就送來了,再有什麼需要的直接告訴我。你就好好安心修養。”
紅嫣目送淇瀾離開。隻聽屋外有一人慌張喊道:“淇瀾姐,我們家姑娘到現在還沒回來,這可怎麼辦啊?”聽這聲音,應是離離的丫頭阿繡,難道離離出事了?
第二天,臨安城街頭巷尾議論著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金國使臣完顏剛被刺,死在了驛站裏。
據說,初更時分,有一黑衣蒙麵人潛入完顏剛房中將其殺死。那人武功不弱,在侍衛的重重包圍之下,雖身受重傷,卻還是逃脫了。
完顏剛死於暗器,其心口上插了一株形似牡丹的鐵花。
——正應了他那句話。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