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樓台之七絕引 第三章 斷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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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紅嫣梳妝好,便攜著晴雲準備出門。
“姑娘,咱們就這樣出去,不告訴淇瀾姐啊?”晴雲小聲問道。
紅嫣咳了兩聲,道:“淇瀾姐整日已夠操勞的了,就別再讓她憂心了。咱們自己去看大夫,就告訴她說隨便出去走走。何況,我也沒什麼大事,隻是有些風寒,身子沉了些。”
晴雲眼眶紅紅的,向紅嫣道:“你昨兒本就不舒服,還要幫珩姑娘去前廳,勞累了一整晚。你看,現在嚴重了不是?都咳了一宿了!姑娘,你就是太好心了!”
“別說了!再說不讓你跟著我出去了!”說著,紅嫣拉著晴雲走出了眠琴居,卻見淇瀾迎麵而來。
“昨晚撫了那麼久的琴,今兒也不多休息會兒啊?看你的氣色可不大好啊!”
“我想和晴雲出去走走!”紅嫣看著淇瀾,問道,“有事啊,淇瀾姐?”
淇瀾無奈道:“唉!剛才吳大人派人來,說是金國有使臣來,想請你去撫琴。你若是不想去,我便回了他。”
若是回絕了,恐怕會讓身為禮部尚書的吳大人不好交待,更會讓淇瀾為難。可是若去了,自己又該如何呢?紅嫣心裏一陣猶豫。可看見淇瀾眼角操勞的皺紋,紅嫣輕聲道:“我去!”
“姑娘,你……”晴雲提醒道,想勸阻紅嫣。紅嫣卻拉住她的手,打斷她道:“給我準備一下梳妝吧!那種場合,不好好梳妝一下也不行啊!”
“其實,我也不想你去。那些金人哪懂得聽什麼琴啊!估計多半是不安好心。你要多小心啊!”頓了頓,似做出了決定,淇瀾又補充道,“要是真的遇到什麼化解不了的事,先保護好自己!”
“姐姐放心吧!”紅嫣感激道。若不是淇瀾,她不知道還要漂泊到什麼時候,雖然煙雨樓也非一個好的安身之所,但畢竟給了她一個家,給了她熱飯暖衣。
“你們這七個,我最放心的就是你了。你凡事都比別人多思慮幾番,從不讓人為難。但今天……唉!可能是我多心了吧!有吳大人在,也不會有什麼事吧!馬車就在外麵,你梳妝好就去吧!我還得看看珩筱去,這丫頭就是不讓我省心。唉!”
到了驛站,一個小廝引著紅嫣和抱琴的晴雲到備好了茶水的廂房稍做休息。過了一會兒,一身穿官服,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紅嫣起身,盈盈行禮。“見過大人!”
那大人淡淡點了點頭。“香已焚上了,你準備一下去吧!”說完,便轉身而去,隻在風中留下了一聲歎息,“委屈你了。”
紅嫣靜立片刻,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現,直至那大人的背影消失,她閉上雙眸,旋又睜開,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向晴雲道:“走吧!”
當紅嫣出現在大廳時,場中那些翩翩起舞的女子頓時失去了顏色。她既不如她們嬌媚,也沒有她們妖嬈,她隻是淡淡笑著,那笑容如春風撫柳,如夏日清泉,如秋夜繁星,如冬季驕陽,柔和,清涼,燦爛,卻又溫暖。
紅嫣走到琴案前,晴雲緊隨其後將琴置於案上。那些舞姬知趣退下。紅嫣向兩側官員行禮,然後坐下撥弄了兩下琴弦,調整好心緒。
琴聲悠然而起,四周寂然無聲。宋朝官員聽得懂此曲的意境,無不頷首微笑,暗讚紅嫣的琴技。即使是不懂音律的金人,也覺得此曲甚是好聽,再無大聲喧嘩之舉。
全場隻有吳慕儒吳大人一人,無法專注於這絕世琴音。這一曲《梅花三弄》在他聽來,竟是如此的尖銳,讓他渾身不自在。他知道紅嫣雖隻是一青樓女子,卻一向潔身自好。她的琴縱然不全都是彈予文人雅士聽的,但至少都是她心甘情願的。而今,她在此彈奏這《梅花三弄》,以梅花的高潔自況,又以傲雪寒梅的堅毅與她今日的折腰撫琴相對,令吳慕儒心中慚愧,感慨萬千。
《梅花三弄》,名曰“三弄”,乃是因在不同的徵位上重複了三次,所以這“三弄”正是此曲最奇最妙之處。“一弄”之後,紅嫣的琴聲陡然高了起來,這讓那些原本熟悉曲子的人忽覺不適,但細聽下來,又覺更有一番風情,更有傲然之意。曲至“三弄”,琴聲繼續行高,聽得人驚心動魄,深怕稍有不慎,琴弦斷裂。
紅嫣則融在自己的琴聲之中,凝白如玉的手嫻熟地在琴弦上輕撫,那高得不可思議的琴音,竟讓她毫不費力、輕鬆自如地彈奏了出來。眾人不禁歎道,“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啊!”
曲罷,晴雲扶著紅嫣起身。她知像今日這般彈琴需要耗費極大的心力,而此時紅嫣又身染風寒,定然虛弱之極。紅嫣再次行禮,“諸位大人慢用,紅嫣告退了。”
“你這樣便要走了?”坐在首座上的金使站了起來,攔住正欲離去的紅嫣。
“大人還有何吩咐?”紅嫣心知自己不易脫身,所以耐著心性,笑臉相迎。——這,本不就是青樓女子所擅長的嗎?
“來,陪我喝了這杯酒。”金使完顏剛緊緊盯著麵前的粉衣女子。都說南國女子是世間極品,今日眼見果然名不虛傳。那琴聲他雖聽不懂,但人,他卻是會看的。這個粉衣女子初見並不覺得美豔,與他所見過的美女相比,她隻能算是普通姿色。然而,再看上去,卻發現任誰也沒有她這般迷人。
哪個女子不會笑?可又有誰能像她這般笑的如此溫婉純淨?就像他們那裏的山澗溪流,既清且淺,卻使人渾身清爽,說不出的舒服。再看她的臉,淨白無暇,好像粉雕玉砌一般,如瀑的長發簡單的綰了一個髻,隨意地披散下來,更襯出她的自然之美。
紅嫣回頭看了看吳慕儒,他低著頭不發一言。紅嫣不由苦笑,但隨即又換上明媚笑顏,心底卻泛起一陣淡淡的悲哀。
“咳咳,實在抱歉得很,紅嫣不會飲酒。”紅嫣眼波流動,端莊溫柔的形象上越發顯得嬌羞嫵媚。“不如,我再為大人彈奏一曲,以助大人酒興?”
完顏剛隻覺她笑容銷魂,美得更加動人,不禁有些心猿意馬。“琴先不要彈了,喝完這杯酒再說!”
紅嫣猶豫著,臉上笑容依舊,卻帶著幾分堅強倔強。
“完顏大人,紅嫣的確是不會喝酒。不如由下官代她喝了吧!”一直低著頭的吳慕儒站起身來,他實在不忍看紅嫣受辱。他知道,若不是為了他,紅嫣是寧死都不會來的。
“我和人說話,哪輪得到你這漢人插嘴?”完顏剛囂張道。
吳慕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雖然心裏惱怒非常,卻也隻能隱忍不發。自徽、欽二帝被俘,大宋遷都臨安,朝廷對金國一直采取以和為本的策略。連聖上都要向金國稱臣,他自己這點委屈又算什麼呢?
紅嫣心中不忍,垂下頭,又咳了兩聲,然後揚起頭,也不顧晴雲“喝酒傷身”的提醒,徑直走上前去,從完顏剛手中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完顏剛微一錯愕,他實在沒想到這女子居然如此的爽利。他拍手笑道:“好!很好!都說你們江南女子能歌擅舞,你來給我跳一隻舞吧!”
紅嫣垂著頭,沉默不言,似毫無所聞一般。
跳舞,她也曾學過一些,但卻從未在人前跳過,她知道自己的舞姿實在很一般。而且,在見過素依長袖飛彩、翩然而舞之後,她不知道,除了素依還有誰能算的上擅舞。
見紅嫣許久沒有反應,完顏剛不悅道:“我問你話,你怎不答?”
“大人可是在與小女子說話?”紅嫣抬起頭,一臉明豔笑容,“我還以為大人是在和別人說話,我一區區漢人小女子怎敢妄言?”
完顏剛本欲發怒,但見她清澈笑容中的委屈之意,竟再也怒不起來了。
紅嫣暗吸一口氣,強忍心中的不悅,不得不笑臉以對與完顏剛周旋。青樓女子哪個沒有這樣的悲哀?其實,天下所有孤苦的女子不都是如此的悲哀嗎?雖然有這麼多人在場,但紅嫣知道自己隻能單槍匹馬來應付,因為在強勢之下,沒有人會來幫她。
“紅嫣今日並無準備,像大人這樣的人物,自然不能隨便應付。不如等改日紅嫣準備好一切,再為大人獻藝如何?”
——審時度勢,懂得變通,不是趨炎附勢,而是要更好的保護自己。淇瀾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的弱女子,連生命都卑微的如一張薄紙,又如何敢言骨氣二字?所謂傲雪寒梅,不過隻是酸腐文人的自我安慰罷了!
完顏剛喜上眉梢,忙道:“好,好!就今晚吧!你到我房中來跳舞。”
紅嫣心中一冷,強笑著問:“大人說什麼?”
完顏剛大笑起來,一雙眼睛在紅嫣身上不停地打轉兒。“你們漢人不是有句話說什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嗎?”
一旁的金國來使都附和著大笑,而另一側的宋朝官員卻都沉默不言,沒有一人敢為這個弱女子出頭。隻能任這如花紅顏受此侮辱。
紅嫣閉上雙眼,手心一陣陣發冷。旁人皆道她們這些青樓女子人盡可夫,但她卻有自己的底線。為生活笑臉迎人,可以!虛以委蛇,可以!但是要越過她行事的底線卻萬萬不能。煙雨樓雖是煙花之地,但樓中女子無不潔身自愛,她更不能讓自己敗了煙雨樓的聲名。
“大人想看歌舞,那還不容易。來人啊!”吳慕儒終忍不住,邊說邊向紅嫣使眼色道,“你不會跳舞,還敢在這裏打擾完顏大人的興致。”
紅嫣回頭深深看了吳慕儒一眼,目中盡是淒迷,她不敢耽擱,迅速退了出去。
完顏剛向一旁的金兵使了個眼色,傲然道:“想走,恐怕沒那麼容易吧!”話音剛起之時,便有四人拔劍攔住了紅嫣和晴雲。
吳慕儒見紅嫣憔悴為難的模樣,心中燃起一絲護花之情。
“完顏大人,這紅嫣非是一般女子,還請大人放過她吧!大人若是有意,我去為大人再尋幾個美貌女子,一定讓您滿意。”
“你憑什麼和我談條件。別忘了,我們的和約上,除了黃金白銀,珠寶玉器,還有美女百人。我看上她是她的福氣!什麼非一般的女子,就算她是你們的皇後,我想要了她,又怎麼樣?”完顏剛氣焰依然囂張,不可一世。
所有宋朝官員都敢怒不敢言,因為他的確有說這種話的資格。為能保一時安定,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何況這樣區區一名青樓女子?
吳慕儒最後的護花之情被殘酷的現實擊碎,他還是無法幫紅嫣解圍,而且他剛剛那副卑恭曲膝的樣子已經讓同僚冷眼以對、心存鄙視。日後,他要如何在朝堂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