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流星·恒星(四)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688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7==
中秋節,月圓家圓。葉子獨自回到靜廬。先是按照往常的習慣,拜訪了母親生前的親朋好友和左鄰右舍,然後靜靜地坐在母親的遺像前,與她心語了好一會兒。
自從葉子的母親去世後,早已在海南安家的哥哥和嫂嫂,曾多次與葉子相商,想把她接到海南工作,以便大家相互之間有個照應。無奈葉子依戀老家,推說無法忍受海南那炎炎夏日,執意不願離開這座離湖不遠的城市。
哥哥拗不過她,隻得在老家的原址上,給她建了一座小別墅,並且按照她的意願,裝飾的非常典雅。葉子給它起了個頗具詩意的名字“靜廬”。有點兒“月明鬆下房櫳靜”的意思。
雖然嫂嫂覺得這裏距離她工作單位的路程太遠。心疼她上下班還要獨自乘坐公車太過辛苦,特意給她配置了一輛小車,以方便出行。可葉子仍保留著母親在世時的習慣,平時在醫院裏與小夥伴們一起,蝸居在職工公寓裏,隻有到節假日和公休時,才回到這裏小憩。
中午時分,嫂嫂打來電話,詢問哥哥給她快遞的兩盒月餅可曾收到。並與她絮絮叨叨的聊了好一陣兒。最後嫂嫂不無關切地勸她:趕快找個知己,把自己嫁出去,免得在月華如練之夜,獨自憑欄遙望星空,露水沾潤而無人相伴。
葉子正在思忖該如何回答嫂嫂。就聽得電話裏傳來小侄子稚氣而調皮的聲音:我要個姑父,高大威猛的那種!
接下來便是嫂嫂的大聲嗬斥:胡說八道,不學好。
小家夥亦不甘示弱,大聲辯解道:電視上都這麼說的。
葉子樂了。用戲謔的口氣對嫂嫂說:一定盡快物色。春節到海南過年時,順便帶一個班的男士去,請你們幫忙定奪。說這話的時候,葉子的腦海裏,瞬間閃現出嶽文的身影,胸前也覺得生生一疼。她被自己的這一反應著實嚇了一跳。慌忙借口有事,急急收了線。
坐在碩大的沙發裏,葉子定定地望著放在電話機旁嶽文送給她的西瓜王子。小王子笑吟吟的模樣好調皮好可愛。她把它拿來放在膝上,握著它那兩隻軟綿綿的小手,下意識地把玩著。
貌似平靜的她,思緒萬千。她需要好好思索一下,自己的情感世界是否真的出現了錯位。
葉子的身邊,的確不乏許多優秀的男士。他們學曆高,職業上乘,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整日裏擺出一付“餘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的清高,在追葉子不得的時候,又把那“明朝掛帆去,楓葉落紛紛”的落寞,不男不女地掛在臉上。殊不知葉子最不屑的,就是他們這種表麵上大雅而骨子裏特俗的男人。
憨厚淳樸的學長,倒是與葉子情同手足兩小無猜,卻又不惜將摯愛深藏不露,直至帶到另一個世界,空留給她無限的悔恨和猜度。
與學長性格相象的嶽文,恰在這個時候,不經意間走進了她的生活。他用他那也許是與生俱來的的細致委婉,輕輕地為葉子拂去了繾綣在心頭的幽恨與思愁。
本來這隻是一段不以為意的相遇相識和相助,隨著時間和空間的變遷,將悄然淡化。可未曾想,到後來,嶽文羈旅漂泊的遭遇,使得善良的葉子,深陷在一份兒淒切哀憫迂曲難伸的牽掛之中。而果園邊,這一對糟糠貧困夫妻依戀恩愛之情的自然流露,讓葉子在感動的同時,陡然產生了幾分“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牛郎織女星”的感覺。嫂嫂侄兒的一番戲言,牽動了葉子的思緒,使她猛然間想到了嶽文,似乎也應在情理之中。
==8==
忙碌了一夜的葉子,想在中午小睡一會兒。然而,躺在床上的她,輾轉反側,久久難以入眠。思維不受控製的久久的定格兒在嶽文和他的一家那裏。尚不知命運多舛的嶽文,現在可有工作可做?這中秋佳節,他和他的家人會如何度過?或許自己應該前去看看他們,抑或給他們一些幫助。母親在世時就經常說過的:受人滴水,當湧泉相報的。
想到這裏,葉子翻身起床。她先給在醫院值班的好友打了一個電話,請她如此這般。之後來到商場,精心選購了各色幹鮮果品酒水飲料之類,還購買了許多肉食蔬菜的成品半成品,並將哥哥快遞來的兩盒月餅一起帶上,駕車來到嶽文家。
她緩緩地把車停靠在路邊,試探著給嶽文發了一則短信:中秋佳節,我無處可去。能到你那裏體會一下家的溫馨嗎?
沒多會兒,她便接到嶽文的電話:你在哪裏?我去接你。
“你開門吧。”
嶽文嚇了一跳。他慌忙拉著妻子,一起打開院門。隻見葉子雙手提著大大小小的許多物品袋,笑吟吟地站在門前。
嶽文把葉子介紹給妻和聞聲接踵而來的一對雙胞胎。一家人非常熱情地把葉子迎進了家門。
走進這個普通的農家小院。葉子真的產生了一種久違了的回家的感覺。
在這所不大的院落裏,有三間主房兩間配房,雖不似其他農戶那樣裝飾奢華,卻被主人收拾得幹淨利落。向陽的正房窗下,種著兩棵枝繁葉茂的石榴樹,樹上掛滿了累累果實。有的石榴還咧咧地微張著笑嘴兒,紅紅的石榴籽兒羞怯怯地露將出來,在一抹夕陽的映照下,宛若一顆顆晶瑩的紅寶石,瑩瑩的閃現著璀璨而美麗的光彩。混凝土鋪就的平房頂上,隱約可見有涼曬著的黃澄澄的玉米棒兒以及剛剛切成薄片兒的紅白相間的紅薯。還有進得院來時引起的雞鳴犬吠聲,環繞著葉子,濡染著葉子的聽覺,讓葉子覺得這所有的一切,是那麼的親切那麼的溫馨,仿佛回到了母親在世時的家中。
嶽妻牽著葉子的手,走進堂屋。
堂屋不大,很是潔淨。
象許許多多的農家陳設一樣,在廳堂的正中,一張長長的條幾上供奉著笑態可掬的彌勒佛,西牆下一溜兒低櫃,一台半舊的小屏幕模擬電視機放在上麵,沒有音箱,沒有功放,東南兩麵靠牆排放著一套簡易沙發,沙發前的茶幾上擺放著一套陶瓷茶具。雖然家具的質地和做工都不那麼講究,但鋪設在它們上麵的巾單,卻是非常的華美。那是清一色兒的手繡作品。色彩搭配華貴大氣,繡工也是極其精細絕美。
葉子看著,不禁呆了。好半天才發出長長的一聲感歎:哇!
“傻了吧?”嶽文笑著對葉子說道:“那可是你嫂子象你這麼大時的傑作。”
“太漂亮了!”葉子回頭對嶽妻說。
“都是從前的事了。”嶽妻象是很不習慣別人的讚許。羞怯怯地抱怨著嶽文“就能顯擺。”
話雖這樣說,可她的眼睛裏卻不自禁地流露出些許的自豪。這神態讓葉子想起母親。
小的時候,由於家境貧寒,葉子和哥哥鮮有新衣可穿。可是有心靈手巧的母親打點,她和哥哥永遠都是小夥伴兒們羨慕的對象。因為他們的衣著永遠都是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就算是一個補丁,母親也會根據衣服色彩和補丁的位置,精心設計出不同的圖案,用細細的針密密的線縫織出來,讓人覺得那不是補丁,而是衣服上原有的布飾。
人們都說:家庭孩子丈夫是一麵鏡子,它可以反映出家庭主婦的秉性和靈氣。
母親會因此經常受到左鄰右舍、親朋好友、大姑大媽們的讚許。每逢那時,她的表情就會象嶽妻這樣,一半嬌羞一半自豪。
想到這裏,葉子對嶽妻的親近感陡增了幾分。
嶽文給葉子端來一杯清茶。葉子把茶捧在手中,並沒有喝。
她細細地打量著麵前這套非同一般的繡品,一種靈感從心底油然而生。
她對嶽文說:嫂子的繡品很美,應該試著作為產業發展一下的。我可以在網上搜索買家,一定能有好價錢。
嶽文苦笑了一下:你嫂子在懷這對雙胞胎的時候患高血壓,生他們時差點沒了性命。好不容易搶救了過來,可她的的眼睛已近乎失明,再也不能做這樣的活計了。
葉子聽後很難過。為嶽文,更為他的妻子。一時間,她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好半天才喃喃地說出:對不起!
嶽妻笑了:“你可千萬別在意。這沒什麼,都過去好久的事了。說起來老天待我們卻也不薄。用一雙眼睛換一雙兒女,很值的。就你大哥愛叨叨,總覺得像欠了我很多似的。”
她一邊說一邊向嶽文送去幸福和深情的一瞥。
窮人家,客來稀。葉子的到來,給嶽文一家帶來了些許的歡樂。
嶽文夫妻和兩個孩子甚是珍惜這位在他們眼裏看來珍貴無比的稀客。他們陪伴著葉子慢慢地聊著家常。從嶽文家的生活狀況到孩子們的學習,最後談到嶽文的工作。雖然他們說得是那麼的滿足那麼的愜意,但在那風輕雲淡的講述中,葉子還是可以隱隱地感覺到他們生活的艱辛和無奈。
時間過得好快,不知不覺間已到了午後。嶽妻看時候不早了,便起身要去自家菜園摘點兒新鮮蔬菜回來做飯。
葉子趕忙阻攔。
葉子說她帶了好些菜來,準備借嶽家的火練練廚藝,並請他們一家來當品嚐師。
伴隨著鍋碗瓢盆交響曲,葉子一邊仍與嶽妻親熱交談,一邊揮灑自如地烹製著各色菜肴。那份兒嫻熟那份兒利落,倒是令嶽文和他的妻子好生感歎。他們實在沒有料到,這小小姑娘會有這般能耐,舉手投足竟能與飯店的大師傅相媲美。
僅一個多小時,十幾個色香味俱全的小菜,便整整齊齊洋洋灑灑地裝盤上桌。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初升的月懸在晴朗的空,好大好圓。月色是猩紅的,仿佛紅紗燈下的少女,半隱半露著她被粉飾著晶瑩和嫵媚。一縷淡淡的雲輕輕飄過,如蟬羽般薄薄的紗,慢慢地籠罩上她的半邊臉龐,賦予她一付含羞脈脈的姣美。
嶽文把餐桌搬到院子裏,葉子將帶來的陳年佳釀倒進了一盞盞酒杯中,嶽妻則把一盤切成六瓣的五仁月餅擺放在桌的中央,她說這象征著五穀豐登團團圓圓六六大順。一切收拾停當,兩個小家夥喜笑顏開地準備燃放鞭炮慶祝節日。
當嶽文正要點燃掛在樹上的鞭炮時,葉子的手機鈴聲大作。葉子有意按下免提鍵接聽電話,電話裏的聲音很急促:醫院有危重病號,趕快來院參加搶救。
葉子知道自己該走了。這個電話,原本就是她來這裏之前設計好的。她讓好友在這個時間打過來。目的就是能夠讓她有一個離開的托詞。
她已完成了自己的心願,不可以再留下來。她不願在嶽文一家團圓之際做多餘的人。
嶽妻不舍。她拉著葉子的手心疼地說:忙了一個下午,水都不曾喝一口。就稍稍晚一點,簡單的吃兩口飯再走不行嗎?
兩個孩子一左一右拉著葉子的衣角,懇求阿姨和他們一起放鞭炮。
嶽文雖然什麼也沒說,可他眼睛裏的目光已經說明了一切。
葉子自己幾乎都要動搖了。
如嫂嫂所說,月圓之夜,原本孑然一身的她,無人相伴應是何等的孤獨。在以往,她似乎並不在意,然而近日卻不知為何,所有的一切,都讓她的心情感到分外沉重。
此刻的她,其實多麼希望自己能夠留下,與嶽文他們一起共度佳節。或許是因為一個多月的朝夕相處,讓她熟悉了嶽文那與學長極為相似的溫和,熟悉了他的淳樸他的善解人意,甚至在某些地方,讓她對嶽文產生了些許的依賴,或者在一定程度上,還蘊含著另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愫也未可知。
但是這個念頭在葉子的腦海中僅一閃。她不會讓自己的生活出現丁點兒灰色的印記,縱然這一轉身便是千山萬水。
她拉著一對雙胞胎的小手,用不可置否的語氣,像對倆個小家夥又像對嶽文夫婦說:病人的生命一分鍾也耽誤不得的!謝謝你們陪我一個下午,讓我重溫了家的溫馨。有機會我一定再來。祝你們一家節日快快樂樂哦!
說這話的時候,葉子的心裏酸酸的。她不會再來這裏,永遠都不會的了。因為這裏給她的感覺雖然熟悉雖然溫暖,但同時也讓她覺得太過壓抑太過傷感。
葉子走到車前,準備拉開車門上車時,嶽文從身後走來,他那寬厚的大手按在車門上:真的這麼巧?
葉子點點頭。
“那我去送你。”嶽文說。“天都黑了,我和你嫂子都很不放心的。”
“不要緊。月亮跟著我呢。”葉子一語雙關。她輕輕推開嶽文的胳膊,拉開車門起身上車,身體坐穩後,幽幽的輕輕地對嶽文說:“回去吧。孩子們還等你吃飯呢。”
嶽文沒有過多的堅持,因為他知道葉子的性格。他把兩顆大大紅紅的石榴放在葉子的駕駛台上,替她關好車門,同時亦不忘囑咐道:路上千萬小心!那份關心,一如西藏遊時的情景。
車門關閉時的碰撞聲,使得葉子的心猛地一沉。她明白:此一去,便真的永不再見了。
直至引擎發動,葉子都沒再抬頭去看嶽文。她怕嶽文看到自己眼中含噙的淚水,她怕自己的表情出賣自己,她更怕嶽文解讀出自己的心聲。
漸漸皎潔的月光灑在空曠的原野上,朦朦朧朧寒寒涼涼的。偶有一陣風起,吹落殘留在樹上的幾片枯黃的樹葉。或遠或近的零星的爆竹聲,不時地驚起棲息在枝頭的寒鴉。撲撲颯颯的振翅聲襯著蛐蛐委婉的低吟蟈蟈粗狂的哀鳴,抑鬱而悲悵。
嶽文目送著葉子的車顛簸在鄉間小路上。寒寒的月光下,靜穆而空曠的原野間,那搖搖晃晃漸漸遠去的的車身,益發顯得渺小而孤單。嶽文看著,不由得眉頭緊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