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流星·恒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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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接下來的幾天,車隊一直在內地的高速公路上行駛,隻是在黃昏之後,走進城市的邊緣,找一處賓館駐車並休息。
葉子一直很沉默。一路上,她除了必須的情況交流或禮貌的寒暄外,從不與嶽文主動搭言。開車時還好,而當她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時,就長時間呆呆地凝視著窗外,一言也不發。
嶽文以為她還在為初次見麵時的不快心存芥蒂,便尋找時機寬厚地向她解釋:真的不是故意的。隻是想借那晚路上無人的機會,讓她盡快熟悉一下車,免得她在大隊行進時手足無措。結果,不僅她的駕車技術令他刮目,而她的眼淚和性格也著實讓他嚇了一跳。葉子聽罷微微動容,略帶幾分歉意淡淡地回答:對不起!接下來的幾天,依然是老樣子。
車過西寧準備進藏的那天早晨,葉子象往常一樣來到車前。早已等候在那裏的嶽文,接過葉子的行囊放到車上,順手從後排車座拿了一樣東西,輕放在葉子麵前的工作台上。
那是一個用深紅色絲絨做成的布娃娃,娃娃的身子是圓滾滾的沙包,娃娃沒有腳。隻有兩隻短短胖胖的小手伸在沙包左右兩側,沙包的上口嵌著一圈綠絲絨葉片領飾,紛紛嫩嫩的橡膠大腦袋從葉片中間鑽將出來,光禿禿的頭上還頂著一個棕色的瓜蒂和兩片綠葉。娃娃的表情甚是可愛,那彎彎的眉毛,圓圓的眼睛,翹翹的鼻子和扁扁的小嘴,恰到好處的組成一副特陽光特俏皮的小模樣兒。葉子一看,頓時忍俊,一抹笑意掛上嘴角。雖然僅一刻,嶽文看到,仍覺釋然。
在綿長的無限深延仿佛永無終極的青藏公路上,嶽文他們的車隊顯得格外渺小和單薄。除了能夠聽到汽車引擎的轟鳴,和車輪碾在石沙混合路麵上發出的沙沙聲響之外,周圍的荒原一片寂靜。偶有一兩個車隊從對方駛來,也是檫肩而過。倒是駕駛員們十分珍惜這罕見的相遇,相互把致意的喇叭按得山響且持久。
不需要為車隊的行進觀旗了陣,也少了在鬧市區那許許多多方方麵麵情況的照料和羈絆。嶽文可以靜下心來與葉子閑聊一下了。他一邊開車一邊告訴葉子:工作台上的娃娃叫“西瓜王子”。在他的身上有個很傳奇很美麗的故事。接下來,嶽文不管葉子是否在聽,不緊不慢地把那個被巫婆用咒語變成西瓜的小王子,如何開動腦筋想辦法,如何在朋友們的幫助下進入皇宮,如何破除咒語並與公主舉行了隆重婚禮的故事,向葉子慢慢道來。
故事講完之後,嶽文對葉子說:一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要走出困境,不僅需要智慧和勇氣,更多的時候,還需要借助朋友的幫助。不知道你究竟碰到了什麼難處,但看得出來你非常不開心。雖然大家萍水相逢毫無淵源,但能聚在一起一個月,也算是一種緣分。需要幫忙盡管說,我一定會幫你。
雖然嶽文所說的故事,與葉子的心情風馬牛不相及,但葉子從嶽文認認真真的言談話語中,還是讀出了類似學長常有的那份關心和體貼。
一路走來,他們語言交流甚少。可嶽文時時處處象個老大哥一樣照顧著葉子。作為隊長,嶽文必須照料整個車隊的起居飲食行進駐紮。許許多多的問題和狀況,都得由嶽文來處理。盡管如此,他們自己的車況檢查行裝準備,甚至一些細微的必需品的歸納和整理,嶽文一個人也全解決了。大多艱難的路程,也由嶽文駕駛,葉子隻跑平坦的路段。更加難能可貴的是,麵對鬱鬱寡歡沉默寡言並且時常沉溺在冥想中的葉子,嶽文既沒有厭煩,也沒象常人那樣好奇地追根刨底,隻是時常用關切的眼神看一看葉子,並在她流淚的時候,適時地遞給她一方紙巾。事後不問也不說。這很讓葉子感動。
==4==
嶽文一行正好趕在酥油節這天來到拉薩。葉子放棄了去市區購物的時間,獨自提前登上了布達拉宮。雖然人們都說這裏是天堂的入口,但整整一天間,葉子佇立在布達拉宮的頂端,憑欄遙望蔚藍天空上的朵朵白雲,卻始終不曾找到師兄的身影,不曾聽到師兄的聲音。
連日的長途奔波,登山的勞頓及嚴重的高原反應,加上心中的極度悲痛和失望,使得失去了精神支撐的葉子終於支持不住。在看到循跡找來的嶽文的一瞬間,她軟軟地倒在地上,暈厥了過去。
葉子醒來,已是兩天後的黃昏。
她緩緩地睜開仍覺沉重的雙眼環顧四周。這是一個潔白的世界。潔白的牆壁潔白的窗簾,潔白的床單和潔白的被子,所有房間的一切用品,也都是潔白的。唯有床頭櫥上的花瓶裏,插著一大束盛開的玫瑰。為這潔白的世界,平添了幾分生機,也平添了幾分溫馨。
葉子努力著想從床上坐起身來,可胸口好象被一塊兒巨石壓著,沉沉的,讓她覺得無論如何都使不上勁兒。
正在這時,嶽文推門走了進來。看到葉子這個狀況,立刻快步走到床前,囑咐她不要亂動。隨即搖動床尾的搖杆,把床頭緩緩拉起到葉子感到舒適的位置。之後,如釋重負地說:終於可以放心了。
嶽文一邊為葉子披上一件外套,一邊老氣橫秋地告訴葉子:高原缺氧,一定不能象往常那樣劇烈活動,要盡可能地深呼吸。晚飯後,我帶你去外麵慢慢走走。回頭看到葉子疑惑的眼神,即刻明白了她在想什麼。旋即微微一笑道:車隊這兩天跟其他隊一起在附近遊玩,估計也快回來了。下麵的行程,我們還要一起繼續走。大家不會丟下你的。先喝點米粥,適應一下,我們再去吃風味小吃。好嗎?
說話間,嶽文從保溫飯煲裏盛出一小碗熱氣騰騰的米粥,和星星點點的幾樣小菜一起,擺在葉子麵前的餐台上,並把一把精致的藏族風格的小匙遞到葉子手中。
葉子從嶽文細致委婉的言談舉止中,仿佛看到了學長的影子。她鼻子一酸,兩顆大大的淚珠悄無聲息地滑落在捧在手中的碗裏:他有好多的話要給我說的。我當時真的太忙了。我不知道他病得這麼重,我不應該忘記給他回電話的。他走了,帶走了我終生的悔恨和遺憾。我真的好恨我自己,我怎麼可以這麼大意的呢?現在,我找不到他,怎麼也找不到他了,即便已經走到天堂之門,我依然還是找不到他,他已經不願意再見我了!
葉子的眼淚如同珠兒般一串串滾落下來。
看著痛心疾首的葉子,質樸敦厚的嶽文一時語塞。他不知用什麼語言來勸慰沉浸在無限悔恨之中的她。嶽文不記得曾在什麼地方,見過這樣一句很富有哲理的話:有些事,錯過了,便是永遠;有些人,錯過了,也是永遠麼?永不再見。這刻骨銘心的痛必須由她自己來淡化,沒有人能夠替她解開這心結,更不要說他這個局外人了。他所能做的,除了更加細致入微地照顧著她的飲食起居,再就是給她講一些他所能想到的的淺顯易見的道理。
嶽文告訴葉子:如果你說的這個人是我的話,我一定不會責怪你,更不願看你這樣自責這樣難過。嶽文還告訴葉子:你必須盡快調整自己的心態,假如你想讓你追思的那個人心安的話,就應該象以往一樣開心,一樣歡樂。也許等你心情好了的時候,他會在某一天,於不經意間走進你的夢中。
終於有一天,葉子告訴嶽文:其實她和學長之間從來就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
學長和她是一個村裏長大的孩子,性格上有很多相似之處。從小學到大學,他們相伴著一路念下來,結成了不是兄妹勝似兄妹的情誼。在學校裏,他們始終同校不同級,他始終比她高一個年級。學習上,學長堪稱是她的良師益友,生活上也始終無微不至地關心著照顧著她。在他麵前,她可以無所顧忌地任性撒嬌,象許多的一奶同胞。
大學畢業,他們分別去了不同的地方。雖然隨著時間和地理位置的變遷,他們相互之間慢慢地少了往來。但學長對她的牽掛,卻一點兒不曾少。無論葉子出書立著,還是晉升晉級,學長都給過她許許多多有形和無形的幫助。不僅如此,就是葉子偶有小恙,學長也會很快知曉。常常一個問候電話,一則鼓勵短信,讓病榻上的葉子,覺得心中暖融融的。
春節的時候,學長突然來了電話,雖然聲音同往常一樣平平靜靜,但口氣卻與往常的幹練有些不同。他似乎很想和葉子聊一聊。無奈葉子值班,而且很忙。隻說了聲:稍後打給你。就掛了線。不想這一掛竟成了永訣。
嶽文一言不發靜靜地聽著葉子的講述,葉子用柔柔的話語,在他的麵前,展現了一幅至情至性兩小無猜兄妹情深的秀美畫卷,這使得嶽文感受到了一種平淡之中所蘊涵著的深情厚意,同時也讓嶽文明白了葉子何以會如此悲痛。樸實的他,不善表達自己真切的感受。依舊將一方紙巾遞到淚流滿麵的葉子手中,然後重重地拍了一下葉子的肩膀說:我們去喝酥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