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聖誕節到來的時候，澍的心裏總感覺有些隱隱的痛。他不願意再走那條路，那條通往山區的盤山公路。在那裏，曾經有過的惦念已經不在，曾經有過的牽掛已經不在。總之，自從那個曾經管他叫叔叔的小姑娘在他的視線裏徹底消失後，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僅留下一串用精精致致紅紅豔豔的中國結和潔白圓潤的緬甸玉小元寶編製的車飾掛在澍的車上，隨著車的顛簸左右搖擺，讓澍清晰地毋容置疑地感覺到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不是一場夢。
    澍是醫生，職業特點就是與生生死死打交道。整天麵對著聲嘶力竭的叫喊氣若遊絲的呻吟和痛苦不堪的麵目表情，生的大喜和死的大悲時常在同一瞬間撞擊著澍的心靈，使他感覺自己仿佛也遊戈於陰陽兩界之間。
    為緩解工作上的壓力，若逢周末休假的時候，澍便和妻子一起駕車郊遊。
    他喜歡去山區。距離喧鬧市區80多公裏的大山深處，有潺潺的溪水茂密的樹林千姿百態的山景石和幽靜的林間小路。千年古樹形成的天然氧吧可以營養澍被消毒藥水過度熏染的神經，可以改變澍壓抑的心情。
    
    澍在返城時，途經一座群山環抱的小村莊。村莊很小房屋很少泠泠落落，最多也就有十幾戶人家。一片片散在的參差不齊錯落無序的小果園環繞在村莊的周圍，逶逶迤迤大約兩三公裏。澍就是在這片兒果園盡頭的路邊兒遇到那個小姑娘的。後來才知道，小姑娘的名字叫雪兒。
    那是夏天一個星期日的午後，原本十分晴朗的天忽然變了臉兒，一時間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大雨磅礴。雨水在山區的公路上彙集成一條條淺淺的卻也水流湍急的小溪，“溪水”沿著路邊的溝壑向山澗奔瀉，大有“急雨射蒼壁，濺林跳萬珠。山根水壅壑，滿竅若注壺”之勢。
    車剛轉過山梁，澍和妻就看到雪兒打著一把小紅傘，在山路上艱難地行走。山澗的風打著旋兒地裹著這個小小的身體，幾乎要把她吹得飄了起來，幸虧她的肩上背著一個用塑料布尼龍繩捆得嚴嚴實實的小背包兒，顯得很有分量，墜著她不至於摔倒。隻是手中緊握的那把紅紅的小雨傘被風裹著，很不聽話地前倨後仰，不肯給她半點兒遮擋。一輛大貨車從她的身邊呼嘯而過，濺起的水花兒無情地甩了她一個趔趄。
    澍的妻下意識地抓住澍的胳膊，讓澍趕快停車。
    澍將車緩緩地停在雪兒的身邊，妻按下車窗呼喚雪兒上車。雪兒搖搖頭。妻執意相邀，很誠懇地告訴她：沒有別的意思，隻是看風雨太大，順道兒帶她一程。
    可能是澍的妻很麵善很漂亮亦很執著，抑或是雪兒的身體真的有些支持不住，片刻猶豫之後，雪兒終於上了澍的車。
    雪兒渾身濕透，雨水順著她的頭發一綹一綹流下來。不知是冷還是麵對陌生人有些緊張，小雪兒坐在車的後排座兒上瑟瑟發抖。澍的妻母性使然，用隨車攜帶的大浴巾幫助雪兒擦幹頭發，澍打開暖風，雪兒頓時覺得好溫暖。
    雪兒怯怯地向澍和妻道謝，聲音很小但很甜，讓人聽著覺得心疼。
    澍從後視鏡裏看了看雪兒，這是一個很漂亮的小姑娘。小小的圓圓的臉上，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藏在長長的睫毛下，靈巧的嘴角邊，跳躍著一個淺淺的米粒兒大的小酒窩兒，隻是她的臉色很蒼白，完全沒有同齡孩子特有的紅潤。職業的敏感讓澍在這一瞥之下，似乎感覺雪兒有別於其他孩子，但他沒往深處想，隻是覺得在這樣的雨天，小丫頭一個人走山路父母可真夠放心。心中雖有些許怨氣卻什麼也沒說，隻是一邊開車，一邊靜靜地聽著妻與她的談話。
    言談話語中，澍和妻知道了雪兒的名字，知道了雪兒是市裏一所重點中學的學生。知道假期結束了，雪兒她準備步行到鎮上的汽車站乘車返校。雪兒說：知道會下雨，卻沒想到會下這麼大的雨，會刮這麼大的風。
    澍很驚訝。從雪兒上車的地方到她說的鎮，起碼還有十幾裏的山路。雖說是公路，卻坡道太多太陡甚是難走。難道這小女孩兒經常這樣一路走去？雪兒卻不以為然：山裏的孩子走這點路不算什麼。家裏不富裕，爹爹能讓她讀書就很不容易。村裏有的男孩子還撈不著讀書呢。能省就盡量省點兒，她還想上大學的。
    聽了雪兒的話，澍和妻的心情格外沉重。特別是澍，難免想到自己的童年。小時的澍就差點失去上學的機會。那年澍考上高中，因家境貧寒交不起學費，娘曾狠下心來不讓他繼續讀書。若不是澍緊緊拉著娘的衣角，哭著乞求娘千萬別耽誤自己的前程，並立下誓言將來一定替娘還債，也就不會有今天做醫生的澍。
    澍沒在鎮上停車，直接把雪兒送到學校。澍的妻絮絮叨叨反反複複囑咐雪兒：回校後要趕快換下濕衣服，以免感冒。
    以後的日子裏，澍和妻並沒把這段事兒特放在心上。隻是偶爾教育大塊哚頤猶嫌不足的兒子時提上一提，慢慢的也就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