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隻爭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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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多多就約見了舒樂思。
時間下午兩點,地點是母校的一個咖啡廳,以前她們常去的。她想,時代再怎麼變,校園總是相對潔淨的,或許會對舒樂思有些感化作用。她提早一小時到了,閑來無事,就在熟悉的校園裏緩緩散步,順便想想過會兒的措辭。
白玉蘭開了新花,一大朵一大朵,在黑漆漆的枝頭上突兀地明亮著。操場,教學樓,圖書館,宿舍,她若有所思地用目光一一撫摸。已經走了不知多少遍的林蔭小路,她又重新走過,一路踩著飄落的樟樹葉子。這些落葉,該是去年春天萌發的那一批,恐怕也曾見過自己,但如今枝條上早又換上了一片新綠,正如學校裏多出了許多年輕而陌生的臉孔。她已全然是個局外人了。
她在咖啡廳裏臨窗坐下,看著玻璃外的芭蕉葉子,剛下過一陣春雨,葉子上水滴透明晶亮,沿著齊齊的葉脈滾動、掉落。這時,一團火紅的影子閃入眼簾。定睛一看,是舒樂思,頭發染成金黃,穿著火紅色大翻領的風衣,裏麵是低領的緊身T恤,兩輪美妙的凸起,隨著腳步像兔子一般彈跳。一條雪白的七分褲,皮帶上有一個銀灰色的骷髏頭,腳下蹬一雙十公分的高跟鞋,咯噔噔得如一陣風卷了進來,咯噔噔地走進來,刷地在對麵的沙發上坐下,掏出一個鐵煙盒,印著切•格瓦拉的頭像,從中抽出一支細長白過濾嘴的女式香煙,這才抬眼看了多多。眼影抹得很濃,藍幽幽的,曲長的睫毛之下,目光不羈而鬆散,有種浮光掠影的氣質。紅而潤濕的嘴唇,半開半閉,呼喚著親吻,但無端端又有幾分冷酷無情。
“可以嗎?”她問。
多多點了點頭,但感覺眼前的女孩隔得好遠,遠得似乎隔著一個電視屏幕,舒樂思是偶像劇裏的人物。雖然她今天是有目的而來,一時卻不知道說什麼好。以前和舒樂思在一起,自己往往隻是聽眾,很少主動說話的。
“哢噠”一聲,打火機竄出藍熒熒的火苗,舒樂思將煙點著了,抽了一口,吐出一陣煙霧,將打火機隨手一扔,就支著下巴,看著窗外,但目光飄忽,顯然不是在看景。一柱香煙嫋嫋地上升,時斷時續,有時隱隱像個圓環,有時像片雲彩,旋即又散了,散入了空氣中去,什麼痕跡也沒有留下。
多多在尋找話題。直接談博客,自然過於敏感。她要迂回向前,曲線救國。
“畢業後你回過學校嗎?”她問道。
舒樂思熟練地將煙灰彈進煙灰缸。
“沒事回這兒幹嘛?耽誤了四年,還不夠嗎?”
多多順著她的話說下去。
“可不是。好象什麼也沒學到。不過,現在才發現,這裏風景還挺好的。”
“也就那樣吧。”
“春天了,總是好看的。”
舒樂思似乎笑了一下,又或者隻是吐了個煙圈,沒有說話,於是出現了一陣沉默。多多不安地絞著手,不知道怎麼把話題往那方麵帶。這樣又過了幾分鍾。時間尚早,偌大的咖啡廳,隻有她們兩個人。多多聽見手表卡嚓卡嚓的聲音。她心想:“再過三分鍾,我一定要該說的話說出來,否則我就是小狗。”可一分鍾過去了,兩分鍾過去了,三分鍾過去了,嘴裏依然是無關痛癢的寒暄。
這時,舒樂思忽然抬眼定定地看著多多,說:“你今天帶我來這兒,不會隻談論這些吧。有什麼就說吧。”
這又恢複了以前灑脫的舒樂思了。多多得了台階,鬆了口氣,順勢把話說了出來。
“不錯,我是有話想說。我……嗯,看了你的博客了。”
舒樂思點了點頭,很平靜,但她在將半截煙掐滅在煙灰缸裏時,多多分明看見她的手指在顫抖。
她不說話,多多也不好往下說。譴責,說教,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義正詞嚴,擲地有聲,這些多多都不會。就在這時,奇異的事情發生了。多多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很溫和,很柔緩,而後感覺嘴巴自己在一張一合。再仔細一聽,空氣裏的那個聲音,竟然是自己的!
“……你這樣做,或許隻是一時衝動,覺得好玩,刺激,夠酷。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以後你遇到一個心上人,希望與他共度今生,但他偶爾知道你的現在,他會怎麼想呢?還會不會信任你?要知道,一對情侶,或是夫妻,最重要的是彼此相信,否則處處猜忌,那怎麼能和諧呢……”
“夠了夠了!”舒樂思打斷了她的話,冷笑一聲,“愛情?什麼愛情?不過是生殖衝動,不堪一擊!”
多多的嘴巴卻又自動說:
“你怎麼能懷疑愛情?在沒有上帝的國度,它是唯一的信仰,能讓人靈魂得以淨化、得以提升,就像但丁對貝雅特裏奇,愛情成為最聖潔的力量,讓人發現生活的意義。愛是人類唯一的救贖!”
多多幾乎要站起來,像神甫一樣宣道了。這時她心裏已明白,是紫菱假借她的口,在對舒樂思進行勸諭了。昨晚,紫菱和紫姬也一起看了舒樂思的博客,裏麵果然是肉色撩人,言詞露骨,點擊率早已飆升至幾百萬。留言中有豔羨的,有意淫的,還有勸諭的,也有知名網站邀請采訪的。紫菱哀歎了一聲:“如此淫亂不堪,真是世風日下,古羅馬也曾這般墮落,這才有了基督教前來整飭世風。”她最近看書倒收獲不少。紫姬卻讚歎說:“你看這妞,比我還能耐。身材也不錯,很會享受。多多,可比你活得自在多了。你要也這樣,我們早就練成神藥,長生不老了。”當時多多自然是啐了她一口……
“多多,你怎麼像個老學究啊。”舒樂思卻冷笑了,“這一套也就騙騙純情少女。愛情?還信仰……也不出去打聽打聽,現在房子是什麼價,豬肉是什麼價?多少同林鳥,昨天還愛得死去活來,一碰到現實問題,全都掰了。愛情?我是想明白了,誰都靠不住,有錢才是硬道理。我啊,趁著年輕,多掙幾個算幾個,然後好好享受,這才是真格!”
“那將來呢?”
“將來!”舒樂思哈哈大笑起來,但眼睛卻是哭相,“什麼是將來?看不見摸不著,我幹嘛去想它?應該仔細考慮的是今天,是現在。何況所謂將來我們都知道,滿臉褶子,身體幹癟,所有女性特征都枯萎了,說不定還得了老年癡呆,話說不清楚,嘴角掛著口水。到那時候,別管你是乞丐還是皇後,都沒什麼區別。人一老,什麼都完了。所有的奢侈品,所有的幸福享樂,隻適合於青春時代!”
多多無言以對。難道不是這樣?自己一向最憂愁的,不就是怕青春不葆?眼前的舒樂思柔美豐腴,身段窈窕,渾身上下透出無限的嬌媚,是令人心跳的尤物。這樣的女孩,早已具備了天然的財富,難道不應該得到幸福與享受嗎?多多覺得奇怪,自己的人生觀出現了極大的混亂,覺得誰講的都有道理,至少不是全然無理。
舒樂思惡狠狠地笑了一下,繼續說:“多多,我是窮家小戶殺出來的,什麼都得靠自己。可靠自己的什麼呢?不過是青春和美貌罷了。我等不及了,我要用它換錢,用錢來買我的夢想。這有什麼不對?難道隻有用才華賣錢,才是正當手段嗎?”
“可你的做法,我們先不說它違不違法,它合乎道德嗎?”
“道德?什麼是道德?全是約定俗成的。把它留給醜陋和愚蠢的女人吧,她們才需要用道德來維護那點可憐的自尊心。”
“錯……”多多的嘴巴張開,正要辯駁,舒樂思的手機響了,一接通,舒樂思立即換了一副嗓門,又脆又嗲,臉上表情或驚訝,或狂喜,異常豐富。等掛上電話,她一邊收拾背包,一邊說:“有個內衣公司,讓我去做代言人。”
她站起身來,掠了掠耳邊的頭發,忽然停頓了一下,對多多說:“多多,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功利,特無恥!我也是讓這世道給逼的。這年頭笑貧不小娼,沒錢怎麼活!在城市生活,成本有多高,你不會不知道吧。多少老實人當牛做馬一輩子,掙點錢全讓三座大山給剝削了。我可不想這樣!現在我有了點名氣,別管它是怎麼來的,總勝過人家貪汙受賄吧。現如今我拍一個廣告就50萬,要放在以前,我得幹十年。十年哪,人一輩子有幾個十年?尤其是我們女人!想想吧,大小姐!”
話音剛落,像來的時候一樣,她又咯噔噔卷起一陣旋風走了。
多多看著她的背景消失,嘴巴才恢複正常,低頭對著玉石墜子說:“下回可不許這樣了。”
那墜子細聲細氣地說:“她真是不可理喻!”
手鐲上的魚卻大笑道:“我倒覺得她不錯,算是活明白了,嗐,人生不就那麼回事嘛。”
多多不理會她們的爭論,看著芭蕉葉上的水珠一顆顆落下,在水泥地上跌得粉碎,心裏也被濺濕了,有一些蒼涼。活明白了?人生就是這麼回事?生硬,庸俗,像城市裏板結的土地,將綠色一點一點擠出人類的視野。這裏真的容不下一朵燦爛天然的鮮花?
她愈發想念樸見素了。是的,即便世間情意日薄,即便世人都薄情寡義,她的樸見素,永遠是碩果僅存的癡情人,做為一個光輝奪目的形象,讓所有寡情人都自慚形穢。
“見素——”她不禁輕輕叫了一聲,聲音沉到心底裏去,一絲顫抖由胸口擴開到全身去,冰涼而幸福。她不由地想,要是此刻他就在身邊,能緊緊地擁抱自己,那該多麼溫暖,多麼安心,把所有的憂慮和蒼涼都驅逐出去。
她忽然決定了,立即去西安找他。她一刻也不能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