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淡泊明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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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獨自吃了晚飯,回到她的空中樓閣,一打開電燈,紫姬就現出原形,瘋癲起來,一躍躺在席夢思上,攤開四肢,笑得渾身打顫。
“多多……憋不住了,哈哈……想不到你還是情場高手,才三兩下,就把諸葛亮給拿下了!我服,我服!看來我的神藥指日可待啦,哈哈……”將枕頭一個個扔到天花板上去。
多多早預料到她會來這麼一出,微笑不答,心裏卻輕輕地問自己:“愛情,就是這樣的滋味?”於是血液起了波動,兩頰浮起玫瑰色的暈影,呼吸急促起來,嘴唇像花瓣一樣微微張開,微微顫抖。“我愛他。”她告訴自己,巨大的幸福如南風向她襲來,不由閉上眼睛,等重新張開時,眼前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層粉紅色的、朦朧的幻想。
“我的生命第一次輕嗅玫瑰。”
她心頭一熱,要留下淚來。但在別人麵前,又不想泄露太多,就走到書架,從那些買了許久、但一直沒看的西方哲學著作中,抽出柏拉圖的《理想國》,坐在圈椅上,靜靜地翻閱。腦海中卻浮現出寧明遠的樣子,他此刻在圖書館埋頭看書吧,是不是也讀這一本呢?一陣甜蜜席卷而來,感覺原本枯燥費解的哲學書,每一字都抽出綠芽,每一頁都綻開紅的藍的花。
紫菱也現了原形,看見多多看書時靜美的姿態,不由讚道:“少年男女,誌趣相投,兩情相悅,真是羨煞旁人啊。”
紫姬卻又笑了,說:“什麼誌趣相投啊?都是裝的!多多以前是從來不讀什麼哲學書的,現在才翻呢。你看你看,半天也翻不過一頁去。還有那諸葛亮,不,寧明遠,還不知道多多是幹嘛的呢,就要和她合寫什麼烏托邦。嗨,都是借口罷了。說白了,就是兩個人覺得對方長得不錯,互相看中了,於是春心蕩漾,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目的隻有一個,就是湊一塊兒鬼混去。”
多多聽她說得粗鄙,不由生了氣,想要反駁,可偏偏她說的又不是全然沒有道理,反倒自省起來,難道真的這樣?肯定不是的,我敬慕寧明遠的才華和誌向。可……可他呢,還不知道我的底細呢,就那麼動情,難道看中的隻是我的外表?她坐在那裏,靜靜地思量,不免有些消沉。
紫菱看出她情緒的變化,就說:“多多,你也別多想。兩個人才見麵,誰不先看對方的外表氣質?關鍵在於以後的交往。愛的開始是火焰,以後才是沉澱。火焰轉瞬即逝,而沉澱到內心的,才是真正的溫暖。你看我和薛寶兒,多少年的感情了,什麼風波都經過了,留下太多難忘的回憶,以後出現再好的男人,我也不會動情。”
多多聽完了她的開導,重新喜悅起來,看著《理想國》,構思著另一個理想的國度。一個孤島,一個濃縮的社會,寧明遠一心思索著如何建設,而她呢,卻在一旁料理家務,欣賞著他專注的神情,偶爾透過窗口看看大海,一片無窮無盡的蔚藍,把窗簾也染成藍色的了。
紫姬卻說:“這話可不對。據我的經驗,要讓臭男人動心,千萬不要赤身裸體,而要藏著掖著,半隱半露,半推半就,那才讓能讓男人魂不守舍呢。所以啊,多多,別相信日久生情之類的鬼話。要是他對你了如指掌,那還有什麼情啊愛的。”
多多又開始冥想。也許確實如此,愛情是需要想象的。在想象中,一個人可以無比的俊朗儒雅,無比的值得愛戀。所以我們最容易愛上的人,恰是那些除了外表與業績之外,很少吐露自己的人。有時甚至是隻在熒幕上出現的明星,他們總是盡善盡美。而了解越多,想象破滅得越快。所以一大批天才,比如歌德、拜倫、雨果等,都不斷地鍾情不同的女人。是自古文人多無行嗎?恐怕沒這麼簡單。或許,隻是因為他們心目中的女神太完美,而現實中的女人,總有凡人的缺點,他們要通過許多女人,博采眾長,才能重現女神的形象。
這次紫菱沒有反駁,似乎無言以對,又或者是不屑一顧。
多多卻說:“我不信,以後你們都別跟著我,不然渾身不自在。”獨自沉浸到書頁中去。
多多和寧明遠發展得非常順利,順利得足以讓她的疑慮一蕩而空。二人開始了最常見的校園愛情,每天一起看書,一起吃飯,似乎與旁人無異。但他們總是覺得與眾不同。
“怎麼會和別人一樣呢?我們誌同道合,在為一件神聖的事情努力著。”他們這樣想。可是,似乎所有的情侶都是這樣想的。為此,他們開始了許多創意。比如,有時兩人不能在一起看書,他也要在教室占兩個座位,兩邊都攤開一本書,就像兩個人依然坐在一起。
很快就是十一月,進入了冬天,在校園裏走動時,多多怕冷,就把小手藏進寧明遠粗糙的大手中,又一起塞進他大衣上的口袋裏。
“大手握小手,雙手藏兜兜。”多多即興做起了幼稚的兒童詩,手指撓了撓寧明遠的手心。
“像兩隻躲在窩裏的小鳥。”寧明遠說。
“嗯,兩隻相親相愛的小鳥。”她笑得十分甜蜜,寧明遠在她潔白的臉頰上親了一口。空氣裏有好聞的味道,像秋天把桂花香滲透進了冬天。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多多問。
“今天——”寧明遠做出沉思的樣子。多多卻生氣了,嚴肅地說:“仔細想想——否則——”
寧明遠忽然咧嘴一笑,魔術般地從包裏掏出一個小盒子,說:“怎麼會忘呢,今天是我們相識一個月的紀念日嘛。”
多多這才轉嗔為喜,接過了盒子,解開包裝帶,打開盒子,裏麵是一隻小小的月餅,蛋糕店裏最常見的。
寧明遠說:“一個月餅,象征著和你相識一個月。每一天都像這月餅的餡兒一樣甜。謝謝你,多多。”
極簡單的禮物,蘊藏著極可愛的寓意,多多喜歡這種創意,拿著月餅,卻舍不得吃,笑吟吟地看著寧明遠。
“來,我們一人一口,享受著甜蜜的日子。”寧明遠說。
是的,愛情就應該這樣,簡靜,純潔,不帶一筆潦草。
多多心裏舒暢極了。
然而,沉重的生活畢竟要壓到肩上來的。寧明遠已是研二學生,明年就要畢業,何去何從,現在該做個決斷了。
一個中午,二人坐在古塔底下,暖暖地曬著太陽。多多問他:“你畢業有什麼打算嗎?”
寧明遠在看《莊子》,正神遊物外,塵慮頓消,聽到這個問題,自然不太喜歡,就輕描淡寫地說:“先讀書吧,盡可能多儲備些知識。”
多多說:“你不考公務員嗎?我覺得,你還是適合從政的。”腦海中卻出現了校園的公告欄,貼滿了公務員輔導的告示,紅紅藍藍,爭奇鬥豔。
“公務員?”寧明遠搖搖頭,“那隻是做小吏,等熬到身居要職,已經快退休了。況且,在官場上混幾十年,學了滿肚子的人情世故,哪裏還有什麼幹勁?”多多以往都是一派天真,很少考慮這麼現實的問題,因此她的問題,讓寧明遠很不適應。
“女人啊……”他想。
多多繼續說:“可為官之道,歸根到底,不就是處理人情世故嗎?憑著一腔熱血,到頭來還是會到處碰壁的吧?”
寧明遠說:“這話沒錯,所以我以前就寫過,求學之道,必須淡泊以修身,修身以儉德,儉德以明誌。這是其一。其二是寧靜以勤學,勤學以廣識,廣識而後才能致遠。”
多多聽他又在引經據典,有些老夫子的不切實際,就問道:“那具體怎麼辦?”
“具體的?”寧明遠想了一會兒,“先研究學問,寫幾部著作,論為政之道,顯示出真知灼見,讓世人矚目,而後得有力者推薦,從此踏上政壇,指點江山,一展胸中抱負。簡單地說,就是先做學問,再從政。基辛格走的就是這條路。”
多多問:“那你爸媽是怎麼想的呢?”
寧明遠表情忽然變得凝重,歎息了一聲說:“我爸媽當然希望我早點工作,念這麼多書幹嘛?在他們看來,找份工作,安安穩穩過日子,比什麼不強?唉,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可早當家往往就成不了大家。想想看,曆史上有名望的人,誰不是出身顯貴,再破落,總也是大戶人家。人家不用過早為生計所累,才有時間去做些大事業啊。”
他站在那裏,緩緩說著,舉目看了看天空。很藍很藍的天,一絲雲也沒有,卻怎麼也望不到更遠的地方。可更遠的是哪裏呢?宇宙深處依然是一片漆黑。那麼多恒星閃爍,怎麼就照不亮呢?
多多心裏有點難過,寧明遠雄心勃勃,總是樂觀積極的。他們兩個在一起,也很少談錢的問題。對於多多而言,她是無需憂慮,所以不談。而對於寧明遠而言,一半是回避,一半是不太在意。同學們談著房子車子,他總是一笑走開,即便出去打工掙生活費,也隻求滿足生活所需。
多多十分欣賞他這一點,胸懷大誌的男子,哪能天天求田問舍呢?可她也沒有想到,經濟問題已將他壓得十分困苦,不由一陣心疼,握住寧明遠的手,輕輕地說:
“讓我幫助你吧。”
“嗯?”
“讓我幫你交清學費。”
“你?算了吧。你辛辛苦苦寫作,能有幾個錢。”
“我……”多多一時語塞,“最近發表了不少文章……不瞞你說,我有一個廣告公司,但從來不用過問,隻要每月去拿錢就行。”
寧明遠隻是“哦”了一聲,再不多問,依然看著天空,細長的眼睛裏,彌漫了一層大霧,有種憂傷而深邃的優美。多多想,大恩不言謝,這也是名士風度吧。當然,他或許還有其它考慮。唉,縱然是諸葛亮,也有敏感而柔弱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