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邊喝邊聊便到了深夜，雪飛颺抓著鳳鳴去休息了，獨孤順也回房了，嵇隱把房間收拾了一下，將房間所有的窗戶都打開，好讓滿屋的酒氣散去，又讓人打了水過來擦拭了身體，之後穿著一身月白色的寢衣坐在窗前發呆。
    過了一會兒，他披了件外衣，躍到屋頂上，坐到正躺在屋頂上看星星的獨孤順的旁邊。
    獨孤順坐起身來問道，“睡不著？”
    嵇隱點頭，“嗯。”
    “我也是。”
    這兩天遇到的事情有點多，對於兩個尚未涉足江湖的人來說，需要一段時間消化，尤其是昨日的生死戰，兩人手上都沾了血。不過雖然驚險，幾人也算是患難與共，生死相交。
    “躺下來陪我看會兒星星吧。”
    “嗯。”
    今晚天上無雲，星鬥漫天，是個賞星的好日子。
    “你會認星麼？”
    “隻認識幾顆。就那邊的北極星和北鬥星。”
    獨孤順笑道，“我以為你什麼都會。”
    嵇隱也笑道，“我隻是看的書比較多，書上有記載星辰，但位於天空的何處我並不知曉，認識北極星和北鬥星也是為了辨認方位。”
    獨孤順轉頭問道，“你知道天空中最亮的星是什麼星麼？”
    嵇隱不確定道，“天狼星吧。”
    獨孤順道，“很多書中都記載天狼星是最亮的星，但其實太白星也就是金星才是最亮的星，就是那顆，之後是歲星木星，然後才是天狼星，天狼星也是二十八星宿西南朱天的井宿。”
    嵇隱順著獨孤順的手指，認識了這三顆天空中最亮的星。
    之後兩人靜靜地看了會兒星星，獨孤順突然坐起身看向嵇隱問道，“你心裏有愧疚麼？”
    嵇隱知道他問的是什麼，便是那日他們殺了二三十個莫徭人的事。
    嵇隱閉眼歎息一聲，“有一點。”
    “後悔麼？”
    嵇隱沉思了會兒，搖頭道，“不後悔。”轉頭看向獨孤順問道，“你呢？會愧疚麼？後悔麼？”
    獨孤順道，“我也是，有愧疚，但不悔。”
    兩人相視而笑，轉開頭繼續看向瞬息萬變又永恒不變的星空。
    他們現在生存的這個世界就是這麼一個殘酷的世界，很多時候別人要殺你根本沒有什麼道理，想活命，就要將利刃緊握在自己手裏，若要踏過別人的屍體才能活下去，那就毫不猶豫地踏過去。
    “傷口還疼麼？”
    “一點點。你呢？”
    “沒什麼感覺了，飛颺兄的醫術高超，藥也很管用。”
    而雪飛颺的房間中，鳳鳴穿著寢衣還在纏著他說話。
    “飛颺哥，我們今晚一起睡吧，這麼久不見，你肯定特別想我，有很多話想跟我說。”
    雪飛颺直接拒絕，“不行！”
    鳳鳴嘟嘴道，“為什麼啊？難道你不想跟我抵足而眠，促膝長談嗎？”
    “不想。你想跟我說話的話，就去睡那邊的涼榻。”
    鳳鳴委屈道，“飛颺哥，你是哥哥，忍心讓弟弟我睡涼榻，自己一個人睡床榻麼？”
    “忍心的很。”
    鳳鳴生氣了，他一個箭步衝向床榻，直接趴在上麵不下來，“哼，我就要睡這裏，我跟你說，你要麼就乖乖跟我睡，要麼你就自己去涼榻上睡。”
    雪飛颺吊著眉眼道，“你確定你不去涼榻上去睡？”
    鳳鳴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我不要我不要，涼榻那麼小，我才不要，我就要睡這裏！你休想讓我下來！”
    雪飛颺道，“那好，我數到三，你還不下來，我就把你吊在房梁上睡！”
    “一！”
    鳳鳴轉頭悄悄看了一眼雪飛颺。
    “二！”
    雪飛颺不為所動。
    “是……”
    雪飛颺的”三”到底還沒喊出來，鳳鳴便騰地一下彈起來，跑向涼榻，躺上去道，“我睡涼榻，我最喜歡睡涼榻了，涼榻冰冰涼，特別舒服。這麼舒服的地方讓給你，你還不要，真是不識好人心。”
    鳳鳴扯過被子蓋上，然後道，“飛颺哥，我們躺著說會兒話吧。”
    雪飛颺躺到床上蓋好被子道，“你想跟我說什麼？”
    鳳鳴頭偏向雪飛颺這邊，眼睛笑成月牙道，“嘿嘿，我找到我家了！”
    “真的？”
    鳳鳴點頭，雖然雪飛颺看不見，“真的，阿隱和阿順幫我找到的，來桃花源前一晚我們找了整整一夜。”
    “你好像很喜歡這兩個人。”
    “是的呀，他們很好，雖然都很悶，獨孤順尤其悶，不過我還挺喜歡他們的，我現在又多了兩個好朋友。”
    “挺好的。”
    “過段時間我去把我爹娘的骨灰帶回來，葬在江陵吧。可惜那個院子已經住了別人了。”
    “誰住在那裏？不能買下來麼？”
    “竺音坊，一家很大的歌伎館，坊主叫驚瑤仙子，也是個絕世美人，人還挺好的，那一個坊都是她們的，她說不方便將一個院落單獨賣給我們，但可以讓我時不時去看看。”
    “你就記得絕世美人。”
    “嘿嘿。”
    雪飛颺突然坐起來道，“我記得嵇隱說過竺音坊也是個殺手組織吧，而且還經營情報販賣，你們剛從江陵城出來到武陵郡，便遇到人追捕，你們的行蹤怎麼這麼快被人知道？而且這一路一共遇到了三波特意來找你們的，一定是有人故意將你們的行蹤透露了出去，而知道你們行蹤的這個竺音坊極有可能便是在見過你們之後將你們的行蹤賣給了需要的買家。”
    鳳鳴瞪著眼睛道，“啊？不會吧？我看驚瑤仙子人好像還挺不錯的呀，而且我也沒有感受到她對我們有惡意，應該不會吧？”
    若是之前雪飛颺還會相信鳳鳴的直覺，但現在他有所懷疑道，“那個蘇鳶兒你不也沒有感受到她的惡意？我看你的直覺在美人麵前沒什麼用。”
    鳳鳴嘟著嘴不服氣道，“才沒有！我才不是那樣膚淺的人！蘇鳶兒那是……那是……”
    “那是什麼？說不出了吧。”
    鳳鳴憋氣，但確實沒法反駁，隻能“哼”了一聲，將身體轉向對著牆壁，用後背對著雪飛颺的那邊。
    雪飛颺好笑地看著鳳鳴氣鼓鼓的樣子，又躺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雪飛颺突然道，“要買下你老家的院子總能想到辦法的。”
    鳳鳴興奮地轉身，“真的嗎？若是能買下來，我就將爹娘葬在院子裏的桃花樹下，以後我死了，就跟他們一起葬在樹下。”
    “嗯，我會幫你想辦法的。”
    “飛颺哥，你真好！”
    之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聊分開這段時間各自遇到的事情，就在雪飛颺快睡著的時候，鳳鳴突然道，“飛颺哥，我想報仇。”
    雪飛颺再次從床上坐起身，看向鳳鳴道，“怎麼突然想報仇了？”
    鳳鳴喃喃道，“本來是沒想起這茬，這不我一到江陵就碰到一個姓宇文的周國王爺，聽到這個姓的那一刹我就知道我非報仇不可了。”
    雪飛颺問道，“你不是跟我說你想到天星閣去住幾年，然後去中原四處走走，遊山玩水麼？”
    雪飛颺腦子也有點懵，怎麼才兩個月不見，鳳鳴的想法就發生了這麼大變化。
    鳳鳴滿不在乎道，“我來都來中原了，無論如何也得把仇報了吧。”
    真是世上千萬種理由都抵不過一句”來都來了”。
    雪飛颺平靜地問道，“仇恨有那麼重要麼？你父母已經過世那麼多年，你也離開長安那麼久，你殺了你的仇人死去的人也不能活過來，人生苦短，你不想再去做點別的事麼？”
    鳳鳴枕著雙臂看著屋頂道，“我想啊。但是我不報仇，我便過不了心裏那個坎，我爹娘的慘死，我心裏的怨恨，終究是我心裏的一個執念，若不能消除這個執念，我即便死也不會甘心。”
    雪飛颺長長地歎了口氣，“那便去報吧。終歸是你想做什麼，我便陪你去做什麼。”
    “謝謝你，飛颺哥，你總是對我這麼好，我會舍不得你的。”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刹。
    過了一會兒，房間裏響起鳳鳴呼嚕嚕的打呼聲，雪飛颺起身走到涼榻邊，捏住鳳鳴的鼻子，笑道，“真是隻小豬羅。”
    鳳鳴將他的手打開，翻了個身繼續睡。
    雪飛颺有時候覺得鳳鳴真是神奇得很，給他一張多大的床，他都能將其全部霸占，但給他一張小小的涼榻，他也能睡得安穩而不會滾下來，他似乎天生便具備適應環境的能力，無論處於什麼樣的環境，他都能活得好好的，像是開在石縫裏的曼珠沙華，無論多麼貧瘠的土地，都能盛開出最為豔麗的花朵。
    雪飛颺給他將被子蓋好，在他眉心印下淺淺的一吻，便回自己榻上了。
    屋頂上獨孤順和嵇隱心情平複許多，兩人站起身準備回房睡覺。
    星空下，獨孤順看著嵇隱突然道，“阿隱，我好像第一次看你披頭散發穿著寢衣的樣子。”
    平時獨孤順若在嵇隱房中涼榻上歇息的話，嵇隱也一定是束著頭發，洗過澡後穿著比較寬鬆的便服。
    獨孤看著嵇隱的眼睛問道，“我往日打擾你了麼？”
    嵇隱也看著獨孤順的眼睛，過了一會兒，他淺淺一笑，“開始的時候有一點，後來便不覺得了。不知道為什麼，好像穹宇你的存在，並不讓我覺得冒犯。”
    獨孤順笑了一下，“那就好。因為我也覺得跟你待著挺舒服的。”
    “但我好像也從沒看你卸下發簪的樣子。”
    獨孤順摸摸頭上的烏木發簪，道，“我習慣了。束發挺麻煩的，我也不像你洗頭那麼勤快。”
    嵇隱笑了一下，真是符合獨孤順風格的回答。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吃了早飯便啟程回江陵了。他們先是坐船到巴陵郡城，在那裏與嵇氏的人彙合，之後乘坐嵇氏的商船回江陵。
    在船上的時候，為了怕幾個年輕人不自在，阮淩霜便和嵇晨在船艙裏休息。鳳鳴他們四個則在甲板上邊喝茶邊說話。
    鳳鳴突然看著雪飛颺壞笑道，“雪飛颺，嘿嘿，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該叫我什麼？哎喲！”
    鳳鳴捂著頭道，“雪飛颺！”
    雪飛颺橫眉道，“叫哥哥！”
    鳳鳴一下子跳到船沿上，遠離雪飛颺之後，插著腰指著雪飛颺氣鼓鼓道，“雪飛颺！我告訴你，我現在可是你長輩，你剛才的行為叫做以下犯上！”
    “哦？”雪飛颺俊眉一挑，“那你跟我說說你是何時升的輩分？”
    鳳鳴得意道，“枉你平時腦子挺靈光的，這都想不到。你姑姑是我師嫂，我跟你姑姑就是同輩，那麼你就是我晚輩，知道麼？以後得叫我鳳叔！”
    雪飛颺雙拳一握，將關節按得哢哢直響，“是嗎？兩個月沒收拾你，我看你是要上天了！”
    雪飛颺不知道的是，他沒來之前，鳳鳴在嵇隱和獨孤順麵前從來都是直呼他名字的。
    鳳鳴警惕地看著雪飛颺，色厲內荏道，“你幹嘛？說不過我準備動用武力啊？我告訴你，我最近武功大進，你別以為我怕你啊。”
    雪飛颺挑眉一笑，“是嗎？那我倒要見識見識了。”
    鳳鳴做好攻擊的準備，大喝一聲，“看招！”而後跳到空中轉身就跑。
    雪飛颺看鳳鳴抬哪隻腳就知他要撒什麼尿，鳳鳴還沒跑出五丈，腳上便被一根鋼絲纏住，一瞬間就被雪飛颺拖了回來，摔了個大馬趴。
    雪飛颺將鋼絲收回左手中指的戒指中，坐在鳳鳴屁股上，摁著鳳鳴脖子道，“不是要讓我見識見識你的本事，這麼快就趴下認輸了？”
    鳳鳴趴著還要嘴硬，“有本事你別用暗器！”
    雪飛颺笑著道，“可以啊，我不用暗器，誰贏了誰以後就是爸爸，怎麼樣？”
    鳳鳴一聽就很想贏，但是心裏也知道不太可能，但又忍受不了這個誘惑，他轉過頭笑嗬嗬道，“要不你再讓我三成功力怎麼樣？”
    雪飛颺笑眯眯道，“好啊。”
    鳳鳴又有些得寸進尺地道，“不如你讓我五成功力吧？”
    雪飛颺也嗬嗬一笑，“想得美！”
    鳳鳴一拍甲板，從地上彈了起來，“成交！三成就三成，你沒了暗器和三成功力我要是還贏不了，也沒臉讓你喊爸爸了！我們君子一言！”
    雪飛颺接道，“駟馬難追！”
    鳳鳴猖狂一笑，“哈哈哈，就讓你見識見識本少爺我最近的長進，到時候定要讓你心服口服地喊我爸爸！”
    鳳鳴拔劍向雪飛颺攻去，雪飛颺用他的折扇”風華”格擋住鳳鳴的”無憾”，而後一掌揮向鳳鳴麵門，鳳鳴頭向後一仰，但從雪飛颺掌中飛灑出的藥粉卻被鳳鳴吸了個正著，鳳鳴就這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戰鬥還沒開始便已結束。
    鳳鳴僵直的躺在地上，倒是沒暈，但全身酸軟，哪裏都不能動，恨聲道，“你太卑鄙了！說好不用暗器的！”
    雪飛颺蹲在他身邊笑盈盈地道，“這不是暗器，這是迷藥。你忘了除了暗器，我還有毒藥。”
    “你這是什麼毒？怎麼我會中招？”
    不是鳳鳴忘了，而是他中了烈陽蠱之後，在醫仙穀試過了各種以毒攻毒的辦法，雖然沒什麼用，但也讓他可以說是百毒不侵，基本沒有什麼毒藥能對他有效。
    雪飛颺笑道，“這不是毒藥，這是迷藥，我最新研製的，我知道大部分迷藥對你也沒用，但我對此迷藥還挺有信心的，你看，這不就一擊即中了嗎？”
    “雪飛颺你好卑鄙！”
    雪飛颺一皺眉，“鳳鳴，你喊我什麼？願賭服輸啊！”
    鳳鳴憋氣，運氣，然後嘟著嘴發出蚊子大小的聲音道，“不不。”叫完還看了眼嵇隱和獨孤順，生怕他們聽見，結果那兩人壓根沒搭理他們，獨孤順和嵇隱在下棋，兩人自成一個世界，完全不被他們打擾。
    雪飛颺道，“你說啥？大點聲，鳳鳴你可別賴皮啊。”
    鳳鳴雖然平時挺狡猾，看起來咋咋呼呼，但還是有賭品的，他把心一橫，喊道，“爸爸！”
    雪飛颺心滿意足了，“哎！乖兒子！以後給我老實點知道麼，再敢沒大沒小，我就讓你這樣躺個三天三夜，知道了麼？”
    鳳鳴委屈巴巴地道，“知道了，爸爸，你快幫我解了這迷藥吧。”
    雪飛颺拿出一瓶藥放在鳳鳴鼻子邊聞了聞，鳳鳴很快便能動彈了，等鳳鳴自己坐起來後，雪飛颺把藥瓶收回懷中，鳳鳴眼珠子滴溜溜地看向雪飛颺的懷中。
    雪飛颺一看他那鬼精樣就知道他在打什麼注意，“你要是敢偷我這瓶藥，我保證還有更厲害的迷藥等著你，知道沒？”
    鳳鳴悻悻道，“哦，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