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江陵卷 第三十六章江陵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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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時候,鳳鳴一個人在屋頂邊喝酒邊賞月。
獨孤順站在廊下看著鳳鳴,對嵇隱道,“他怎麼了?”
鳳鳴還興高采烈的,怎麼到了晚上突然降了下來。鳳鳴的情緒特別容易察覺,他開心高興的時候就笑,捉弄人的時候就壞笑,生氣的時候就橫眉立目,不高興的時候就眉眼耷拉,簡直就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寫在了臉上。
如今他便是一臉不開心的樣子,獨自在屋頂上喝悶酒。
嵇隱猜測道,“他大概是,想家了。”
獨孤順才想起來鳳鳴說過他家原本就是江陵的,被擄劫去的北方。獨孤順跳上屋頂,用腳踢了踢鳳鳴,鳳鳴一手打開獨孤順的腳,坐起來不高興道,“獨孤順,你幹嘛呢?”竟敢用臭腳踢他。
獨孤順坐下來,看著眼前一排排屋頂道,“你原來的家住哪?”
嵇隱也跟了上來,和他們坐在一起。
鳳鳴沮喪地道,“不記得了。”今天下午在江陵城走了小半圈,但是他卻沒有半點印象,他原本以為說不定走著走著就走到自己原來的家門口了,但看著這陌生的街道和一排排陌生的院落,他真的半點印象都沒有了。
嵇隱道,“江陵城自被西魏攻陷後,挑選城內百姓十萬餘口驅入關中,餘下老弱則全部殺死,因西魏塚宰宇文泰和梁宣帝有協議,讓他管轄江陵一州之地,並沒有對江陵城大肆破壞,戰爭時所損毀的約十之二三,是十數年也大都在原址進行了重建,如果你有印象,應該還是有希望找到。”
鳳鳴歎氣道,“即便是還在,我離開江陵的時候年紀那麼小,就算從門口路過我也不知道。”
“你為何一定要找到自己原來的家,就算你現在找到了,應該也住了別人。”獨孤順不解道。
鳳鳴癟著嘴道,“我也不是非要找到不可,但是我來江陵就是想看看自己原來的家。我爹娘一直記掛這裏,我做兒子的,就想幫他們看看原來的家。”
獨孤順道,“可是你爹娘已經不在了,你自己對原來的家也沒有記憶,那麼它存在的意義不也隨之消失了,你又何必自尋煩惱?”
鳳鳴知道獨孤順的話沒錯,但是卻反而讓他更傷心了,他轉過身用背對著獨孤順,自己喝了兩口悶酒不理他,結果酒越喝越苦,原本隻是不開心反而變成了傷心。他抽泣道,“我知道沒有用,但是我就是想回去看一眼。”
鳳鳴擦了把眼淚,委屈道,“獨孤順你跟你爹娘感情肯定不好,我小時候爹娘可疼我了,我們日子過得不好,但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很快樂。我爹教我寫字帶我放牛,我娘給我做衣服還給我做風箏,我就在他們耕田的時候拿著風箏在田裏跑,那個風箏飛得可高可高了。他們經常跟我說起江陵的家鄉,他們總說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回到自己的家鄉。很顯然他們回不來了,他們死在了長安,死在了千裏之外的地方,他們再也不能回來看一眼他們小時候長大的地方。我就想幫他們看一眼,如果我找到了,我就把他們的屍骨帶回來埋在這。”
獨孤順輕聲道,“對不起。”過了一會兒見鳳鳴沒說話,又接著道,“還有,我跟我爹娘也沒有感情不好。”
鳳鳴又轉了個身,和獨孤順相反而坐,用袖子抹幹臉上剛剛忍不住流下的一把鼻涕和眼淚,“哦,那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
獨孤順從鳳鳴手中拿過酒壺喝了兩口道,“我跟我爹娘感情雖然沒有不好,但確實也沒有你那麼濃厚。我四歲的時候就被我爹托付給了師父,那時候朝局不穩,他準備協助當時的皇帝從宇文護手裏奪權,怕事敗有滅族之禍,便把我送了出去,後來他果然失敗,為了保全家族,他自殺了,他死前給我和幾個兄姐留了話,讓我們不要報仇,要保全自己保全獨孤氏活下去,我母親過了三年也鬱鬱而終,她死前就跟我說讓我好好活著,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便按照他們的意願去走自己的路。”
他少小離家,跟父母確實相處的時間不多,但他離家之前,他父親也有對他悉心教導,他幼時母親抱著他給他講故事,他兩歲便能識字,三歲便跟著父親習武念書,四歲離家,五歲回家為父奔喪,來不及見父親最後一麵,八歲母親病重,回家陪伴母親三個月,母親便也離世,那時候他母親經常拉著他和三姐的手說,”娘不想走,娘走了你們倆該怎麼辦,你們還這麼小便沒了爹娘,以後該怎麼好說親,但是娘實在想念你爹,娘也撐不住了,娘對你們不住。”他對他的爹娘雖然沒有很濃烈的感情,卻也一直烙印在他心裏,就像手中的酒一樣,時間愈久愈是醇厚。
鳳鳴搓著衣角道,“對不起,我不該勾起你的傷心事。”
獨孤順道,“你不用跟我道歉,是我失言在先。”而且過了這麼久,他其實已經不傷心了,隻是偶爾會淡淡地懷念。
鳳鳴癟著嘴道,“你說的也沒錯,說穿了這隻不過是我心中的執念。但是我就是個俗人,人活著總該有些念想吧,我又不是神仙,再說師父教我修道的時候也跟我說了這世上也沒神仙,他說修道修心,但是不破了這個執念,我的道心便也不能堅定。”
嵇隱問道,“之痕,你可還記得你家原本是住在哪個位置?”
鳳鳴搖頭,“我那時年紀太小,都沒怎麼出過家門。”
嵇隱再問,“那你可記得你住的地方可有別的人家?”若是獨門獨院那必定是富商高官之家,那便靠近宮城或者位於皇城,若是與他人合居一般就是住在四周的普通裏坊裏。
鳳鳴聽到嵇隱問,才有點頭緒,努力回想了一下說,“我爹娘跟我說過,我們家在江陵做點小營生,我爹是裱字畫的,我娘是個繡娘,我們跟幾家做同樣營生的住在一起,我印象中家中院子裏經常鋪著許多字畫。”
嵇隱道,“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找多了,一般做字畫裝裱的會住在字畫鋪子的附近,許多字畫鋪子裏有字畫要修補或是裝裱,便會拿到居住在附近的工匠那裏修補裝裱。字畫鋪都是開在坊市裏的,那你家之前應該就是住在坊市附近的民坊裏,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找許多。”
雖然因為現在的居民已經是重新從附近郡縣遷過來的,但江陵城重新恢複人氣後,因之間的房子許多家什來不及帶走,無論是市場的性質還是周邊居民的類型都和之前相似。許多手工匠人都是給相應的商肆做活的,如繡工繡娘便受雇於布行綢緞莊,玉雕師傅便受雇於玉器行,木工在家具鋪子做工,書畫匠為書鋪、字畫鋪做工,坊市也根據門類在不同的區域做不同的營生,如此便有許多不同行業的工匠圍繞這些商肆聚居在一起。
鳳鳴聽嵇隱這麼一分析,眼前頓時一亮,“是啊,嵇隱你真是太聰明了!我雖然不記得在何處,但如果親眼見到的話肯定能認出。”
若是一坊一坊的找,那就有近兩百個民坊,而坊內又居住有數十戶至上百戶不等,整個江陵城有近兩萬戶,要一戶戶找的話那起碼要四五天。
嵇隱接著道,“江陵有東市、西市、北市和南市,東市最大,西市和南市次之,北市最小,另外還有幾個小市。我們現在就在東邊,便先從東市這邊找起吧。”
嵇隱便帶著鳳鳴和獨孤順先去東市東邊的民坊,因為此時已宵禁,三人便也不得不做一回梁上君子,直接從屋頂躍過,不過從空中俯瞰也更方便鳳鳴找尋。
嵇氏的院落也位於東城,三人很快便到了東市東邊的民坊,此時居民已經入睡,不過月色尚好,三人修行武道目力極好,在空中能將院中的事物看得十分清楚。
嵇隱道,“這個和北麵那個民坊便是主要做字畫修補、裝裱、臨摹和書籍抄印的匠師所住,不過這裏每一坊也住了六七十戶,你可還記得院子裏有什麼特殊的樹木或景觀,比如水塘、假山之類。”
鳳鳴受嵇隱的啟發,趕緊道,“我家院子裏有一棵桃樹,我小時候便已經長得很大,現在應該不會變樣,那棵樹結的桃子特別甜,新主人應該不會砍了它吧。”
嵇隱道,“那太好了,如今正是桃子成熟的季節,應當很好辨認。”
獨孤順道,“那我們便分頭找吧,找到有桃樹的地方便喊你過來確認。”
因為這邊的一個民坊很大,除了環坊牆的街道和中央的十字街外,還各有東西向和南北向的兩條街道,將一個民坊劃分為十六個區域,每個區域住了四到五戶,兩個坊加起來便是三十二個區,不過在空中俯瞰,一個區域看下來也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民坊裏百姓的院子大都種了些樹用來遮陰納涼,在自家院子裏種果樹的還不少,很多便是種的桃樹。因為隻有鳳鳴認識自己的家,所以三人也沒有分散,共同在一個區域不同方向搜索,發現有桃樹的院子便喊鳳鳴過來確認。
一個時辰後,三人將東市東邊這兩個民坊及附近四個民坊都搜尋了一遍沒有找到,便又去了東邊的小市,東城有三個小市經營書畫鋪,其他的都是米市、布市、鐵器市、馬市等專門的市場,三人在此找了大半個時辰沒有找到。
之後又轉去北城,在北城的北市和兩個小市同樣是圍繞著做字畫裝裱的民坊四周搜尋了一遍,依然沒有找到。
嵇隱道,“我們接著去西城。”
如今已經找了兩個多時辰,但嵇隱和獨孤順都沒有多說一句不耐煩的話,繼續陪著鳳鳴去西城找。西邊除了大市,還有三個小市做書畫買賣,三人找了一圈依然沒有找到,如此又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嵇隱道,“再去南城。”
鳳鳴其實已經越找心越灰,不過為了心中的執念,依然不肯放棄,無論如何要找過才肯死心。
三人又一路從城西飛躍至城南,此時已是寅時正,天已微亮,一些做買賣的已經陸續起來開始準備這一日的營生了,三人從民坊屋頂飛過時,引得不少看見的百姓大呼驚奇。
一個在準備早點買賣的老翁挑著擔子正準備出門,他旁邊幫忙拿些食材的老伴突然手指著天空驚呼一聲,“天哪,老婆子我看見了神仙!”
可是等她驚呼出聲時嵇隱三人已經離去,老翁順著老伴的手看去,什麼也沒看見,隻得道,“老婆子你才五十就老眼昏花了?哪裏來的神仙?”
老婦揉揉眼睛道,“當真是老婆子眼花了。”
老翁道,“快走吧,別耽擱時間了,該出攤了。”說完便帶著自己老伴出門而去。
嵇隱三人到了南城之後又圍著南城的坊市找了一圈,依然沒有所獲。
城南因靠近長江,這一次陳國攻城引長江水灌城,城南是受災最嚴重的地方,有不少民宅被大水衝毀,幸好陳國軍隊沒有攻進來,城內百姓傷亡並不多,陳國軍撤走後,他們已經在積極重建自己的家園了。
此時天已大亮,三人避開城樓的守衛,坐在南城城樓的屋頂上,邊俯瞰整個江陵城邊吃著鳳鳴剛剛從別人家順手摘的桃子。
鳳鳴一口氣吃了一個桃子,將核往遠處一扔,拍拍手道,“算了,找不到就算了。”
這一晚上,三人不眠不休,其實已經找遍了小半個江陵城了。
嵇隱道,“看來是我想的不周全,雖然江陵重建後民坊和坊市大都依照之前布置,但還是有些變動,之痕你家可能如今已經不是那些書畫匠人的居所了。”
獨孤順淡淡道,“沒事,我們今天白天再接著找,把沒找過的地方再找一遍。”
鳳鳴又從懷裏拿出個桃子,在身上隨意擦了兩下,便塞進口裏,邊吃邊道,“我們三個大白天的在這飛來飛去,還不得讓守城軍拿箭給射成個篩子!”
獨孤順道,“那就晚上再接著找。”
鳳鳴心裏已經基本放棄,經過一晚上的找尋,他心中的結也打開不少,他搖搖頭道,“你們倆的好意我心領啦……”
沒等鳳鳴說完,嵇隱指著一個地方道,“鳳鳴,你看那個院子有棵很大的桃樹。”
鳳鳴順著嵇隱的手指隨意地將頭轉過去,突然間眼睛瞪得溜圓,嘴裏的桃子都掉了下來,“我滴個老天爺,好像還真是!”
鳳鳴上前一把抱住嵇隱,興奮地直跳,“阿隱,阿隱,找到了!”
“樓上的乃是何人?竟趕在我江陵城門上撒野?”
正當鳳鳴激動地手舞足蹈大喊大叫時,下麵傳來一聲怒喝,卻是被鳳鳴滾下去的半個桃子砸中的守城軍對著屋頂三人喝道。
趁著守城軍還沒看見三人,鳳鳴哈哈一笑,拉著嵇隱就趕緊向那所院子飛去,獨孤順也緊隨其後而去。
哪裏知道那守城軍沒看到人,還上到屋頂上巡查,結果自然是什麼人也沒有,隻有三兩顆桃核落在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