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江陵卷 第二十一章對酒當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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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鳴和獨孤順在風臨竹海住下來之後,便發覺竹海的日子還是挺舒服的。
衣食住行都有人安排好,他們隻要安心修行便好。除了每旬要交課業,要寫的題目不知道該怎麼下筆之外,其他的都挺好的。上午隻要聽嵇先生講一個時辰的課,剩下的時間都可以自行安排。
鳳鳴一般隻有上午待在聞道齋老老實實看書,下午就跑到嵇隱的從伯父的院子裏跟隨他學習烹飪美食。嵇隱這位從伯父叫嵇晉,今年六十八,他和他兩個兒子四個孫子都是專門研究食物的製作,不僅包括各種煎、炒、蒸、煮、炸、烤、燜、臛、炙等熱食的做法,各種醃製的肉食、蔬菜、水果等冷食做法,還有各種醬料如醬、醋、豉、齏等,以及釀酒、炒製茶葉等。
嵇氏宗族能夠在竹海安居樂業這兩百餘年,除了此處交通不便外,還要靠嵇氏宗族對於各行各業知識的傳承與發展有關。畢竟人的一生有生老病死、衣食住行等最基本的需求需要解決。嵇氏遷居此地的時候除了道儒等經典之外,還收集了許多農家、醫家、營造、天文、曆算等方麵的書,他們族中子弟不再出仕後,便將精力放在研究農學、醫學、建築營造、天氣預測、商賈經營等方麵。一般不同庶宗負責不同的研究,並子承父業,代代相傳。
因庶宗出五服之後便要遷出竹海到穀外居住,那時他們可以將研究的成果抄錄一份帶出風臨竹海,以便他們在山穀外定居後繼續使用並傳授給附近的鄉鄰。
鳳鳴下午便去嵇晉院子裏向他請教一個時辰食物的做法,再回自己居所練一個時辰功,又或者去聞道齋跟嵇隱他們一起看會兒書,傍晚的時候再將今日學到的菜式做出來給嵇隱和獨孤順品鑒。
獨孤順白天則基本都待在聞道齋裏和嵇隱一起看書練功,晚上就回居所練功。
獨孤順一般上午會溫習嵇晨講的《荀子》和《孟子》的內容,下午看看兵書、武功秘籍還有一些營造、機關的書,有時候會去書畫室和嵇隱一起練練字,或者嵇隱練琴的時候他就到茶室邊聽琴邊喝茶邊做一些手工。
三人清晨一起練功,切磋武功,上午聽學看書,下午或是各自分開做自己的事,或是一起看書寫字,晚上一起吃了飯之後又一起練功討論武學。在這深山竹海裏,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仿佛一生也就這麼過去了。難怪陶淵明要寫“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了。真是山中無歲月,世上已千年。
然而實際上他們來到這裏才不過第七天,如今才六月十五,不過是這種平淡又充實的生活將時間變得漫長。
酉時末,天色已暗,月亮出現在天空中,天朗氣清,月明星稀,今夜是一輪滿月。
鳳鳴將今日學會的兩道菜端到朔風院的院子裏,嵇隱和獨孤順已經坐好了,桌上還擺著茂林做的幾道菜,不然光憑鳳鳴做的兩道菜可吃不飽。自從鳳鳴要拉著他們倆嚐菜之後,三人便都到朔風院來吃飯了,也不將餐食分開,直接坐在一張桌子上吃。
鳳鳴像是捧著寶貝一般將自己做的菜放到桌子上,“來來來,今天的是蒸鵝和肉醬拌米粉。話說你們這裏的米粉可真好吃,居然想到把稻米打成漿再做成粉。”
等到鳳鳴把自己做的兩道菜端上來之後,獨孤順就準備開吃了。
“等等!”鳳鳴捉住獨孤順拿筷子的手。
獨孤順不解地看著他,鳳鳴道,“等等我,我去拿個好東西出來,等我來了再一起吃。”
說著轉身向自己房間走去,邊走還邊說,“等我啊,別偷偷先吃啊!”
這話讓原本不準備搭理他的獨孤順遲疑了一下後,還是收回了筷子,看他究竟搞什麼名堂。
很快鳳鳴就出來了,兩隻手上應是拿著什麼東西,但是藏在身後,神神秘秘不讓他們知道。
鳳鳴走到二人近前,才突然將身後的東西拿出來,“看看這是什麼好東西?”
這是兩個大瓷壺,腹大頸長,看樣子應該是酒,不過壺口蓋封得很緊,二人使勁聞了一下,才聞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味。
嵇隱笑著回答,“這是酒吧?”
鳳鳴嘿嘿笑道,“沒錯,但你們猜猜這是什麼酒?”
嵇隱聞著味道有些熟悉,便道,“應該是我們風臨竹海自產的竹葉青酒吧?”
鳳鳴得意地搖搖頭,“對也不對,阿隱,你這鼻子不太好使啊,這裏隻有一壺酒是竹葉青,另外一壺可不是。”
獨孤順不耐煩道,“又不是狗鼻子,要那麼好使幹嘛。你直接說另外一壺是什麼酒不就是了,還賣關子,等會兒菜都涼了。”
鳳鳴想著也是,雖然是仲夏,但山穀裏晚上比較涼,飯菜的溫度也保不了多久,隻得放棄嘚瑟,“另外一壺是西域的葡萄酒,嘿嘿嘿,你們沒喝過吧?”
嵇隱和獨孤順本身都不是特別好酒之人,隻偶爾怡情小酌,並不貪杯,是以對本土之外的酒沒有特別的關注,但獨孤順還是知道這種酒的。
嵇隱好奇問道,“是用葡萄釀的酒麼?”
鳳鳴將酒壺放在桌上,先將那壺葡萄酒的封口啟開,倒到小酒壺裏,邊拿杯子倒酒邊說,“沒錯,就是用葡萄釀的。這可是我從晉伯伯那裏好不容易討來的。他說這種酒在外麵賣的貴得很,且隻有各國都城和幾個大城市有的賣,他也不過剩下五壺,他說要拿來研究怎麼用葡萄釀出來的,不過他都研究好幾十年了還不得其法,我就跟他說還不如拿來喝了算了,他還不肯,要不是我騙他今日是我生辰,他才不會送我一壺。”
鳳鳴端起酒杯,興致高昂地道,“今天是十五,月圓之夜,配著我的美食,就該再配上美酒,慶祝一下我們三人難得的緣分。”
嵇隱舉起酒杯,臉上露出真誠的笑意,“確實該慶祝一下,有幸結識二位,隱不甚歡喜!”
獨孤順也舉起酒杯,“廢話少說,幹!”
鳳鳴大笑道,“哈哈哈,幹!今晚喝個痛快,不醉不歸!”
三人乘著月色,配著一桌美食,邊吃邊喝邊聊,談到興處,三人免不了又比劃了一下拳腳功夫,也是十分盡興了。
鳳鳴這幾天和嵇隱切磋劍法,也學了幾式《流雲若水劍法》,他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持劍,使了三式《流雲若水劍法》,劍收而滴酒不灑,“阿隱,看我這流字訣流星飛電、雲字訣穿雲裂石、若字訣翩若驚鴻這三式使得怎麼樣?”
嵇隱點頭,“已經有九成火候了,之痕真是武學奇才,這麼短時間就學會了。”這三招都是《流雲若水劍法》中招式舞起來好看,攻擊又很直接的招式,鳳鳴喜歡嵇氏劍法中這一類的招式,而對於特別講究意境的他就不太感興趣了,當然也不能說不感興趣,而是那些招式也不是光練招式就行的。
獨孤順將酒杯將空中扔去,拔劍舞出兩招,而後用劍尖穩穩接住酒杯,亦是半滴未灑。
嵇隱讚道,“流水落花和大巧若拙,這兩招都是需要配合心境的,獨孤兄在沒有我嵇氏心法的情況下,能體悟到如此接近的劍意,真是讓長清心悅誠服!”
嵇隱也乘興使了幾招天星劍法。
鳳鳴蒼讚歎道,“蒼天心宿、變天鬥宿、玄天虛宿,阿隱,這都是我天星劍法中很難的招式了,厲害!厲害!”
三人比了一陣劍法,鳳鳴又讓嵇隱奏樂助興,嵇隱讓曲水流觴取來了幾樣樂器,任兩人點曲。
鳳鳴興奮道,“嵇隱,聽說《廣陵散》乃你祖上嵇康所作,世人都稱《廣陵散》已失傳,不知來到你嵇氏本家,可有幸聽此絕世神曲?”
嵇隱笑道,“那都是世人誤傳,《廣陵散》並非我祖上所作,我祖上隻是有幸得此曲譜。我嵇氏確實有曲譜流傳下來,不過今夜乃好友歡聚暢飲,彈《廣陵散》可不應景,不如彈阮籍的《酒狂》吧。”
“好好好!如此良辰美景美酒佳肴,確實一首《酒狂》更合適。”鳳鳴讚成道。
阮籍的《酒狂》是一首古琴曲,除了蘊含了他和友人相聚飲酒時狂放不羈、步履維艱的醉態外,還反應了曹魏末年司馬氏專權的黑暗給阮籍心理上帶來的痛苦和壓抑,但嵇隱彈來卻拋開了所有的痛苦和壓抑,隻剩下朋友歡聚暢飲時的狂放不羈和激昂喜悅。
鳳鳴和獨孤順邊飲酒邊聽嵇隱撫琴,聽到興起,兩人還即興舞了一段劍法。之後鳳鳴又撿了支竹笛放在嘴邊一起合奏,獨孤順也將一把古箏放在腿上,撥弄起來。三人合奏一首《酒狂》,不必完全遵循古曲原有的節奏,或歡快恣意,或瀟灑不羈,或婉轉長鳴,或竊竊私語。
三人玩的盡興,喝得更是盡興。尤其是鳳鳴,喝到後麵,直接抱著酒壺喝。一壇葡萄酒和一壇竹葉青被他們喝光之後,鳳鳴又讓庭柯與南窗端了六壺竹葉青過來,茂林還給他們又重新做了幾個菜下酒。
嵇隱喝到第三壺就不行了,怕自己酒後失態,便找了個借口逃到了假山上的亭子裏吹風醒酒。獨孤順也在陪鳳鳴喝了三壺之後不再喝了,自己躺到了屋頂上乘涼。隻有鳳鳴一個人還在一杯接一杯地喝,臉頰緋紅,雙眼迷離,已經是醉得不分東南西北了,卻還在邊喝嘴裏邊嘟囔。
“好酒!來!阿隱,阿順,我們幹!”
“今天真是高興,我又多了兩個知己好友,正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們接著喝!”
之後又端著酒壺邊背詩邊舞起劍來。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契闊談䜩,心念舊恩。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一首曹操的《短歌行》除了開頭,後麵都背的顛三倒四,鳳鳴背完之後還跳到桌上,給自己用力鼓掌。
“好詩!好詩!真是背的一首好詩!曹孟德,我敬你!你喜歡美酒,我也喜歡美酒,我們也是知己!知己,幹!”
嵇隱和獨孤順無奈地看著院中手舞足蹈的鳳鳴,搖搖頭又收回目光,兩人眼神在空中相交,相視淡淡一笑,又接著閉著眼睛迷迷糊糊睡去了。
鳳鳴還在下麵舉著酒杯不知對著哪個方向道,“五柳先生,你也是我的知己!你也喜歡美酒,你還寫了《桃花源記》,告訴你個秘密,我鳳鳴最喜歡桃花。為你這篇《桃花源記》,我們必須幹一杯!”
鳳鳴眼中露出懷念的神色,喃喃道,“天山腳下的桃花也很美,我家鄉的桃花也很美。”卻聽原本激昂的情緒突然低落下來,“不過我說的家不是江陵的家,是長安的家,江陵的家我早記不清了,不過好像家中院子裏有一棵桃樹,長安的家我倒是記得清楚,沒有種桃樹,但春天的時候,我爹背著我到田裏放牛,那旁邊有一片桃花林,桃花盛開的時候特別美。爹跟娘說,江陵的家鄉也有桃花,春天的時候在薄薄的春雨中更美。”
而後又突然厲聲道,“不過桃花林裏有惡狗,它們追著我咬,追了好遠,它們咬我,把我一身都咬傷了,它們這群惡狗真是太可惡了!什麼是善我不知道,但它們肯定是惡!簡直罪大惡極!再讓我看見它們就把它們的狗腿打斷,狗牙拔掉,再取它狗命!”
說著說著鳳鳴竟然還大聲哭了起來,還撕扯著自己的衣衫,“好疼啊!我好疼!那群畜生咬我,我一身都好疼。”
鳳鳴一手撕扯著自己的衣裳,一手拽緊自己的胸口,胸口一塊冰藍色的玉墜從他被扯開的衣服領子裏露了出來被他握在手裏,而後鳳鳴突然倒在院子的草地上,在院中打起滾來,邊滾口中邊喊疼,“好疼,好疼啊!身體好疼,心口也好疼!雪飛颺,你快給我紮兩針,我好疼。”
過了一會兒像是知道沒人搭理他,又罵罵咧咧起來,“雪飛颺,你死哪去了?怎麼還不來!”就是聲音沒什麼力氣,額頭滿是大汗,像是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一開始嵇隱和獨孤順在迷迷糊糊中還以為鳳鳴在耍酒瘋,甚至到後麵沒聽到鳳鳴發出什麼聲響,還以為他醉倒了,兩人半睡半醒間卻聽到一陣極快的風聲,然後緊接著便是“撲通”一聲響,兩人瞬間睜開了眼睛。
嵇隱和獨孤順齊齊往院中一看,已沒了鳳鳴的身影,又轉向屋後的湖,隻看見一點濺起的水花。
兩人齊聲道。
“糟了!”
“是鳳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