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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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到京郊的那日晚間,天色微涼落起了小雨。
草木盡欲沾濕,薄霧朦朧、小映燈舊,濃墨初透螢火,荒村幾處休。
他三人原本便是在躲著諸多眼線,多在路上耽擱一日,所臨危險也就多上一分,為了早些回府、商吟便忍著不適,沒有叫溪川休息過片刻。
後半夜的夜色涼得實在不留情麵,商吟一副病弱身軀終究沒能熬得住,受了風寒還發著高燒,叫虞辛汜好不為難。
他常年在外闖蕩,就算有時候受了重傷傷口感染發起高燒,卻也是昏昏沉沉地任由它去,索性從未想過自己生起病來是什麼樣子、該如何處理,也沒怎麼當回事兒。
現下瞧見商吟這副病弱美人模樣,像極了要當場一命嗚呼,可憐又惹人疼惜的很,但他又著實不知道該怎麼辦的好。
“你感覺哪裏不適?”他前思後想、糾結了半晌還是覺著問問商吟本人比較好。
“阿巳,我冷。”商吟閉著眼睛顫顫巍巍說道。
他蒼白的唇色和著撲閃的羽睫,全作了鋪天蓋地的柔弱和心酸、好似是拚了命地往虞辛汜心裏頭最軟的那處鑽。
攛掇著他小心翼翼地將商吟從輪椅上給抱到了懷裏靠著,還將自己的外衣給了他包著。
“現在呢,現在還覺得冷嗎?”虞辛汜瞧著商吟那副虛弱模樣,真是怕極了這一趟還沒趕到人就咽氣了。
“冷,還是很冷。”他打著顫,半分不像是在騙人的樣子,眉頭緊皺著,大抵也不知曉自己在說些什麼。
虞辛汜心底一橫,又解了一層外衣,唯獨留了個裏衫,直接將他整個人貼到了自己懷裏,就著給他又包了一層。
靜謐的夜色裏,除了車在小雨滴落的淅淅瀝瀝,其次最惹人注意的、莫過於馬車裏兩人交織起伏的心跳了。
像是一對約好了的琴弦,撚勾複挑之時,參差錯落,不分高下。
商吟身上有股很好聞的味道,筆墨竹韻、鬆蘭淡茗,幽幽徐徐誘著人想要往深了嗅去。
虞辛汜緊緊抱著他的肩膀和腰身,總有些恍惚,不知曉為何,他竟然覺得這樣的光景格外適合大睡一覺。
迷蒙之時,還好懷裏人清醒了些亂動了幾下:“阿巳?”
商吟迷瞪想著,如若是受了風寒便有這樣的待遇,他就算是受個一輩子也好。
虞辛汜一聞到聲音當即便心虛極了,手上一晃就要把人推開,忽而眸光又落在商吟蒼白的唇色上,糾結再三終歸是沒能狠的下心。
佯裝懷裏抱著的是根木頭,忍一忍便過去了:“車上沒有多餘的衣物了,我能脫的也都脫了。”
他倒是什麼時候都不忘解釋一番,以免落得個口實。
商吟笑了笑,將身子挪了挪靠的離虞辛汜更近了一些,還把下巴擱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多謝阿巳。”他說道。
“不用,倘若你感覺好些了,便自己起身靠著罷。”虞辛汜提議道。
“還是很冷,不過你抱著我便好多了。”他相當享受地說道。
虞辛汜確實也不忍心撒手,便由他去了,反正這樣又不會少兩斤肉。
“風月樓派來除掉我的那些殺手是你的人攔下的?”他問道。
“我不會叫他們動你分毫。”
虞辛汜又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膩話給弄的心下一跳,很是莫名其妙。
他從未聽過有人同他這樣說,說不清是感動還是什麼,總覺得心底有股酸勁兒,他極力忍著,便沒有再回話。
“阿巳是覺得我一個將死之人說的話並不可信?”商吟又問。
“不是,我隻是覺得你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待他好。
這世上的人,應當是拚了命為了自己過上好日子才對,沒必要非要求個心安理得委曲求全地活著,哪怕隻剩個一年一個月一天,也應當竭盡全力地為了多活幾日而活著。
商吟這幾日聽他這般說,都聽得耳朵生繭了,他總是口是心非,自個兒喜歡替別人想著,卻常說是因為自己不想欠了別人的。
“怎麼不必,倘若活著沒有什麼意思,為何還要為了自己拚命?”
確實,虞辛汜也是這般想的。
“倘若,你能再多一些時日,你還會這般想?”虞辛汜問。
商吟忽而抬了頭,看著虞辛汜的眼睛說道:
“阿巳,這世上有一種人,從來不敢期望、不敢有希冀,從來不做自己沒有把握隻有猜測的事情,隻活在過去和現下,半分不敢去謀劃未來,他們眼裏,沒有倘若,時而妄想,也不過是叫日子愈加難過下去罷了。”
虞辛汜斂了斂眸子,避開了他的直視,再沒說話……
一夜小雨未停,翌日一早,他三人終於趕到了商府。
商吟下馬車不怎麼方便,依舊是虞辛汜抱著下來的,雖說格外矚目了些,但他畢竟是個經曆過許多大風大浪的人。
這一幕,跟他眼裏二人的初見很像。
倒不是瑜州那時候的事,他腦子裏沒有太多瑜州時救下商吟的印象,大抵有過一點兒,也叫他在瑜州救下過的其他瘸子給磨沒了,反正現下已經不是那般重要了。
商吟原本抱著恙,便沒辦法同虞辛汜多在府裏逛逛,給他安排了個他自己院子裏的房間,便就著一副病弱麵容連拖帶拽把虞辛汜給留在他屋裏了。
“阿巳莫嫌棄院子小,我習慣了同你呆在一處,離遠了反而心裏有些放不下。”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凡是個局外人,怎麼都清楚他打的什麼算盤,偏偏落到虞辛汜這兒,往日的玲瓏剔透都作了擺設。
“不嫌棄,你好生修養,我出去辦點事兒。”虞辛汜安慰道。
“要去哪裏?”他有些不放心。
“會一會老朋友,你不用太過在意,我自己有些分寸。”
“那你多加當心。”他說道。
他確實不怎麼希望虞辛汜多在外麵流連,如今風月樓的人到處都在找他,京都又是那些人都熟悉的地方,倘若正麵對上,難免不會受著什麼傷。
但虞辛汜向來是一個人來去,想從前也是明知有危險還要正麵迎上的性子,斷然不會因為他說不想他出去冒險,便不出去了。
而他,也不想他絆著手腳。
“好。”虞辛汜話落便出了房門。
他趁著人多眼雜的時候趕去了京都一家客少的風雅茶館。
茶館名字叫琳琅居,琳琅居的掌櫃就叫薛琳琅。
薛琳琅此人是個輾轉風流的紅塵客,為人還頗為喜歡琳琅滿目的各種稀奇玩意兒,平生就這麼些興趣,倒也能叫他追逐個豁出性命的地步。
說起他與虞辛汜的淵源,便也是從此開始。
那年,他聽人說江南有一位頂尖的瓶內繪彩的藝師,繪出來的東西小巧精致到了極點,又生動活潑無比逼真,加上原本就心之所向,於是,他便獨自一人下了江南去拜訪那位藝師。
他倒不是什麼太豪橫的身家,不過一身文人騷客的氣性和琴棋書畫的才情叫人頗為佩服,甚至早些年間,還有人在坊間買賣他的書畫作品。
藝師氣性大多都是隨心而走,作出來的東西,無論是好是壞,隻要能碰到個獨到之人,便是不負初衷。
故而,後來薛琳琅抵達江南登門拜訪之時,他二人一見如故,席坐閑聊了幾日互相贈了許多珍貴玩意兒,也不是什麼金銀珠寶,就是些心血之表。
他回去時馱了好幾大包,大抵是樣子太過於招搖,走在半道上便被人給截了,正當藝師心血不保之時,虞辛汜拎著酒壺從天而降,順帶還灑了他一身桂花釀。
這都是小事兒,重在虞辛汜幾下打跑了劫匪不僅救了他一條小命兒,還幫他把那些好東西都保了下來。
他一個風雅騷客,浪蕩在世間自然有他自己的風骨,此等大恩,他不能不報,所以,便纏了虞辛汜好幾年,混得了個虞辛汜屈指可數的好友之一。
這段日子,京都暗流湧動,他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同虞辛汜也有好半年沒見。
雖同在京都謀事,卻見光的深淺不同,他二人默契的很,有些事不用叮囑便能自己想通。
這同虞辛汜和銀辰之間並不一樣,前者是知音難覓,後者是生死之交,無論心意是否相通,多年攢下的情誼都十分重要。
虞辛汜今日著了一身淺淡青衫,白玉冠挽發,手中握著一柄折扇,幾縷風流作表,足像個紈絝俏公子。
才進門,一眼便被薛琳琅認了出來——
“公子,衝你這罕見的俊俏模樣,掌櫃的我今日要給你幾分麵子,樓上包間,請?”
他說起話來,大多時候跟虞辛汜是一個樣子,基本沒個正形。
虞辛汜衝他點了點頭,直接朝著二樓走去,心裏直想,他這般模樣不過是尋常,倘若薛琳琅見到商吟,便不會覺得他模樣有多的稀罕了。
想著,便已經到了包廂。
這是他二人的老地方,藏在琳琅居眾多包廂的裏層,如若沒有人帶著,一般人根本進不去。
“你被風月樓逐出來了?怎麼回事?”
薛琳琅變臉的速度比虞辛汜還快,門一關,他方才那般悠哉便頓時消了。
“說來話不長,總之樓裏有人想要除掉我,這人不是樓主的親信就是樓主本人。”虞辛汜回答道。
“他們為何會突然想要除掉你,你可是做了什麼事情?”
薛琳琅皺著眉頭,一副風月模樣溫潤極了。
“我此來,便是為了這件事情,他們要除掉我的原因我隻有些猜測,但是還不敢確定,以及…這之間我沒有考慮到的彎彎繞繞,還需要探查一番。”
“我這就吩咐下去叫他們查消息。”薛琳琅起身說道。
虞辛汜既然是來麻煩人,自然不會客氣,點了點頭便瞧著他出了門。
包廂裏隻剩他一個人難免有些無趣,這包間是間起居室,家具擺飾應有盡有,他起身轉了轉,看了一圈依舊覺得乏味無聊之時,忽而被房間牆上一副山水丹青吸引去了視線。
這丹青畫的是山水,還是一處虞辛汜曾去過的地方。
那地方山水稱最,上畫確實極為賞心悅目——
“瞧什麼?”薛琳琅進門就看見虞辛汜站在房間裏麵,盯著一幅畫瞧的出神。
“這幅丹青送我可好?”他笑著問。
“你看出來這是什麼地方了?我還以為你這般沒有情趣的粗人,我就算再掛上個幾十載你也不會注意到。”薛琳琅走到他旁邊說道。
“滁州西澗,山水華庭,不過你說的對,我確實沒有什麼情趣,但這地方的往事有幾件頗為有趣、叫我印象很深,所以記得。”虞辛汜道。
“什麼往事能叫你同我要起丹青來,從前,我白送你你連看都不看一眼。”他佯裝埋怨道。
“我同你說過的姓樊的那位前輩你可還記得?”虞辛汜問道。
“有些印象。”薛琳琅回道。
“滁州西澗是我同他遇見的地方,那裏,我住了幾載,印象極深,還留有些感情。”
“原來如此,你若想要便拿去,記得好好收著,我雖不是什麼名家,但那丹青確實也是我一番心血,你一介粗人更要妥善保管,倘若再過個幾十載我名聲大振,丹青一幅價值連城,你這可就是絕版珍品。”
不愧是虞辛汜的知音,他二人連吹牛皮這種事情都一樣好意思,說起來半分都不曾臉紅。
虞辛汜笑了笑,同他解釋道:“討你這幅丹青是要送人,不是自己收著,你都說了我沒什麼情趣不懂欣賞,好丹青當然要送懂行之人。”
“哦?送人?你還認識懂丹青的朋友?”薛琳琅突然來了興致。
“近來認識的,為人不錯。”虞辛汜說的就是商吟。
不過他倒是不怎麼清楚商吟在書畫這一方麵的造術,隻是時常能在他身上聞到筆墨的淡香味道,估摸著他談話作風猜的。
而且滁州西澗,山巒重疊陡峭,他定然是不曾去過的。
“你既然說了不錯,那想必是當真不錯,待會兒走的時候,你便將那丹青帶上。”薛琳琅瞧了那丹青一眼,又坐回了椅子上。
“薛大善人,多謝了!”虞辛汜道。
“既然是大善人,自然要對得起這個稱號。”他倒了兩杯茶水,衝虞辛汜指了指旁邊的座位。
“大善人,酒都不給喝?”虞辛汜挑了挑眉說道。
“喝個屁的酒,上回我這兒的好酒不都叫你給灌沒了,你賠了錢了?還妄想喝酒,今日喝茶!”
那風雅模樣隻維持了半晌就原型畢露,果然同虞辛汜是“一丘之貉”。
“小氣極了,我二人情比金堅企是區區錢財能夠衡量的。”
虞辛汜在他身旁坐下,嘴裏盡是些不怎麼著調的話。
“既然我二人情比金堅,那自然是有福同享,趕緊把你這些年攢的私房錢拿出來讓兄弟跟著一起快活。”
“說什麼胡話,我哪裏有什麼錢,不喝酒就不喝酒,談錢多沒意思,來喝酒!呸喝茶,喝茶……”
商吟沒想到虞辛汜一出門就是這般不管不顧地忘了時候,他差去暗中護送的人說是去了茶館琳琅居,便也順帶查了查琳琅居裏的人。
除了一個叫薛琳琅的有些本事之外,其他的都是些平民老百姓、踏踏實實幹活兒的人,並沒有什麼威脅。
隻是,虞辛汜這一去,直接到天色黑了都不見回來——
“來人。”商吟原本在房中好好地畫著畫,但心下始終定不下來,一想到虞辛汜還未曾回來就煩躁的很。
門外溪川聽到傳喚,立馬進了屋:“公子。”他拱手作禮,等著商吟吩咐。
“叫人去把門口的燈籠都點上。”商吟吩咐道。
“是,屬下這就去辦。”溪川轉身就要出去,卻被商吟忽然叫住——
“慢著!如若瞧見他回來了,立即通報我一聲。”他說道。
溪川領命便退了下去。
雖說他該叮囑的都叮囑了,但心下底氣依舊不是那般足。
有的人並非瞧見照亮的燈,就一定會回來,再說了,站在虞辛汜的立場上,他不過就是一個唐突極了的小公子,沒有威脅、沒有幫助、沒有意義……
他揉了宣紙,心下已經亂作了一團,現下半分都不能安下心來做事。
手指扶上了輪椅,自己推著出了房門。
夜色剛好,一點兒也不似先前笠州山間裏的那般沁涼了,天邊的黑幕之上零落幾顆黯淡的星子,月光亮的出奇,院裏連燈都不用點了。
他歎了歎氣,推著輪椅到了院中——
“怎麼待在院裏?”
一聞這聲商吟一雙眸子頓時便亮了起來,朝聲音來處看去,虞辛汜正好從院子裏的牆頭上跳下來。
“當心—”他雖知曉虞辛汜身手好的很,卻也還是不經意間想要他小心些。
“無礙,這點高度不成問題,你原本就沒怎麼養好身子,怎麼總喜歡在院裏待著?”虞辛汜走到他身旁問。
“我還以為你…沒什麼,就是想吹吹風。”他朝虞辛汜笑了笑。
“走吧,進去,等好些了你再吹個夠,這個拿著。”虞辛汜扶著他的輪椅,將手中拿著的東西遞給了商吟。
“這是什麼?”他看著手中的長筒問。
“送你了,你可以打開看看。”虞辛汜推著他進了屋。
聽到是說送給他的,商吟心下一軟,今日夜裏,虞辛汜好像溫和極了。
他拆著手中的簡筒,抽出了裏麵的東西:“是山水丹青!”他知曉是什麼意思。
“是,山水丹青。”虞辛汜同他確定道。
他打開畫卷:“這是?”
“滁州西澗,山水華庭,是一處極好的地方。”虞辛汜說道。
“你怎麼知曉我會喜歡?”商吟問。
這個…虞辛汜麵不改色道:“我猜的。”他倒也算是猜的。
“阿巳對我的心思猜的很準,我…很高興。”
他確實高興極了,他點了燈不見人回來,出了門人卻直接落在了他眼前,還替他謀來山水丹青,慰藉他心下向往之事。
其實,他所說的每一句話虞辛汜都記在了心上,隻不過是他自己反應遲鈍,以為根本不會在乎。
這幅丹青,便是最好的說法。
雖這回依舊沒能落下個口實,卻落了個人證物證具在。
商吟萬分歡喜,倒也隻敢表露十分,另外的、悉數都化作了滿心安穩、同命搏爭的磐石之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