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宋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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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崽子,你他娘的還知道回來!”
這著實令人歡喜不起來的一句話,頓時將虞辛汜眼前景致的風雅給抹殺了大半。
他眉頭一皺,正當人以為他要發火的時候,他又一個劍走偏鋒,麵上以著一種五彩斑斕的樣式變幻了個不好意思、又實屬難為情的笑容出來。
“你那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模樣是想惡心死誰?小兔崽子!”
宋拂春在印象裏擺靴掛劍的慈愛形象一去不複返。
“老宋,我這為難又從容的笑表達的那般清楚,你怎的這點兒眼力見兒都沒有。”
他邊說著,邊諂媚極了地跑去宋拂春身旁,將他肩上的草藥簍子給接了下來。
“你叫我什麼,沒大沒小的小兔崽子!”
宋拂春胡子一吹,拋下簍子走得那叫一個“兩袖清風”。
“叫您幹爹,您算是我親爹行不行。”
虞辛汜又屁顛屁顛追了上去。
說起兩人這關係…當年虞家慘被滅滿門,虞辛汜他娘拚死護下他一條小命,虧得宋拂春後來趕去將他撿了回來,一養便養了十數載。
倒不是憑空的善意,隻是宋拂春同虞辛汜他爹情同手足,當年沒能救虞家於水火之中,深感愧疚。
多年來他將歉意悉數偏愛在了虞辛汜身上,照顧他衣食起居、教他劍法學理,待他好的程度,同親爹所差無幾。
雖中間隔著一層血緣關係,但虞辛汜也是真心叫那一聲爹。
“別,我要是有你這樣一個混蛋親兒子我算是倒了八輩子黴。”
後頭有人提著簍子,宋拂春十分愜意,悠哉了幾步就一屁股坐在了院中的藤椅上。
“老宋,做人要臉,我是不是方才已經給足你了?”
虞辛汜把簍子放在了院中,走去坐到了宋拂春對麵。
“光臉麵有個屁用,要不是我身子骨硬朗活得久,死的那天怕是都見不著你人影兒,你個小兔崽子怎麼不等我墳頭都長草了再回來呢!”
說了半天,他到底是在氣虞辛汜近十載都未曾回來看望過他一回。
“我這不是回來了。”
虞辛汜同他倒了杯茶,又十分敬老地遞到了宋拂春的手上。
“誰知曉你是為了躲哪家姑娘的風流債、才借巧上我老頭子這裏來避嫌。”
老頭子怨氣還大的很,這山間清晨沒把他養出一身寧靜致遠來,倒是致了一副”怨父”模樣。
“爹,實話跟您說了吧,兒子欠了錢,沒命抵不了,這幾日仇家追的緊,這才跑這兒來求您來了,咱二人相依為命多年,不念情理也念個情分,您老若是還有存款,不如先借兒子先抵著。”
虞辛汜雙手一伸,裝的十分逼真從容。
宋拂春眉頭一挑,雙手抱著杯茶就在藤椅上閉目養神了,壓根兒不帶正眼瞧虞辛汜的。
“爹,做人可不能這樣不留情麵,他日給您養老送終的事兒還算在我頭上呢!”虞辛汜腆著臉麵使勁兒忽悠。
宋拂春睜開一隻眼睛瞥了他一眼,波瀾不驚地拆穿他道:
“小兔崽子騙錢來啦?”
“您這當爹的還懷疑兒子的人品?”虞辛汜如同聽到了什麼悲傷之事,擰著眉頭欲要痛哭流涕。
“你給我滾一邊兒去,從來的時候我就聞到你身上的一股藥味兒,如若真是為錢財追命,你早死外頭了。”宋拂春睜開眸子就白了虞辛汜一眼。
“師傅英明神武,徒兒佩服。”
虞辛汜趁機拍馬屁,滿嘴花腔一點兒沒落下,又順勢接過了宋拂春手上的空杯盞,又給他倒了一杯。
“別叫我師傅,說出去丟人。”
老頭子雙手一抱,似是真的惱了一般,怎的也不接過虞辛汜給他倒的茶水了。
“不說,不說,那您倒是把茶喝了解解氣,再怎麼也別委屈了您老自己不是。”
他伏著身子,將茶水遞到了宋拂春的手上。
老頭傲嬌地冷哼一聲,倒是再沒拒絕。
“這次回來,打算待多久?”他問。
“不清楚,大抵會久一些。”虞辛汜收起麵上玩笑的神情,頓時正經了起來。
宋拂春聽他這語氣,倒不像是自願留下來,掀著眼簾又瞧了他兩眼,問道:
“既然因故回來了,那現下是不是該把這些年到這陣子發生的事情、徹底交代一番?”
虞辛汜都已經是一個成家立業年紀了,宋拂春自然沒必要操太細的心。
隻是他自二十歲瞞著宋拂春一個人遠走江湖,未曾留下過一紙別書,莫說是所歸期限,他就連去向都未曾透露過一個字。
況且,他一走便是鐵了心,十載風雨渡去,一封信都不往從小生長的地方寄。
宋拂春也不是沒有找過,隻不過他退隱江湖數十載,從前攢下的人脈都不方便去麻煩,一個人在漫漫地界總歸是大海撈針。
一來二去,隻能在訪市聽些閑談確認人還活著,久而久之,心有餘而力不足,也就隨虞辛汜去了。
但畢竟是為人父,還親自在身邊帶了十數載,一朝別久哪裏有真的放心的下的。
虞辛汜是未曾親眼瞧見,他回來的那一夜,宋老頭躲在外頭偷偷抹了幾把淚眼,又強忍著酸澀進屋替他掛好了佩劍、擺好了靴子。
諸事做畢,又轉到院中飲了幾個時辰的茶水,說是飲茶,卻未見他往自己杯盞中斟過一回。
後半夜,茶盞涼了個透他才回屋,卻也不知曉他是否歇了個好眠。
第二日一大早,他又挑著虞辛汜還未醒來的時候,就背著簍子上山采藥去了。
采藥是假,躲人才是真。
他也憂心分別十多年的二人再次見麵應該說些什麼,按理說他這個做長輩的,應該更大度從容一些,但他屬實不知曉要如何開口。
直到回來是正麵與虞辛汜對上,他才想到一句——“小兔崽子”。
“起初幾年我在江湖上混跡,結識了不少義氣朋友,也見識了許多人情世故,後幾年,機緣巧合之下,我就去了京都的風月樓做了殺手,從最低等級的開始慢慢坐到了鎮樓的位置,那之後我就一直呆在風月樓,直到昨日回來。”
這中間的彎彎繞繞、各種緣由虞辛汜沒怎麼細說,近十載的經曆叫他說的這般不拖泥帶水,想必也是吃了該吃的苦。
況且,殺手又不是什麼隨隨便便就能做的一行。
宋拂春聽完並沒有什麼太明顯的神情,隻是看似無意地提了一句:
“你是因為什麼才選擇從江湖人士混跡到做殺手那一行的?”
虞辛汜默了半晌未曾應聲,神情不變眸色卻沉了幾分。
宋拂春睜開眼睛瞧著他垂著的眼簾,忽然心下有些發堵。
他知曉年月易過,也知曉虞辛汜終有一天會在肩上負著責任,可按理說良善之人不該受這麼多苦。
命這東西在他幼時便給他看盡了殘酷,如今他有幸一條命被宋拂春撿回來,應當是該安安穩穩過個一輩子才是。
至於虞家被滅門的真相,以及還在逍遙自在的小人,那些仇恨沒有人要求他去追究。
宋拂春還以為,他一直庇護著他,便可以給他尋常人的日子,但不曾想從小吃過苦的人原來一輩子也逃不開多吃苦的命。
“你若不想說,便不說了——”
“曾有人告訴過我,人心險惡一說在哪裏都是一樣,雖江湖二字聽上去俠義快哉,可水一旦深了,人心照樣可以草菅生死,與其終日惶惶,還不如去尋個簡單的地方,畢竟…皮肉之傷尚且可以痊愈。”
這些話,隻有幾句是旁人告訴他的,還有的悉數他親身琢磨出來的。
宋拂春皺了皺眉川:“你方才遲疑,是在思量往事,還是在計較自己是否也被人心所蒙蔽?”
雖一經別久,尚且也有不能如數傾出的時候,可虞辛汜向來都是個直性子,有些話如若隻是一些修悟之得,他斷不然猶豫著開口。
“不是計較,隻是…有些恍惚。”虞辛汜閃著眸子,有些不願多提。
他常自詡堪破大半人世,如今卻還是因為人心所遮遮掩掩,大抵什麼都防備著的代價、也是一經入心難以脫身。
銀辰是,他也是,可如若那日拿著刀劍要殺銀辰的人是他,他斷然不會說出那些狠話的,更不會再回風月樓去。
他想這些,並非在怪銀辰,他隻是不願相信這樣的事實。
“人這一輩子,哪有永遠被真心包裹的,還不都是一路磕磕絆絆識人不清,就算你再怎麼回避那些虛偽,終有一日,也還是會經曆這些。”
也不是人心不可信,隻是世事當真無常,人心又從來經不起考驗。
虞辛汜大抵是聽進去了,攤了攤手有些無奈道:
“我前幾日被那風月樓以著莫須有的罪名逐出來了,不僅原定的銀子沒了,那麼多年一起共過生死的兄弟也同我反目成仇,還揚言下回見麵一定親手誅殺我,我這肩上的傷,也是那日同他們對峙時砍的,說起來,如同喪家之犬似的。”
他說的淒淒慘慘戚戚,一副生死有命的模樣也實屬叫人難過——
“噗嗤!那你還挺可憐的,哈哈哈哈…”
虞辛汜從未見過宋拂春這種、當著麵給人家傷口上撒鹽、還一副虛偽行徑的老人家。
你說他還是他親自養大的崽嘛?
“不是,您老能不能有些同情心啊!”
“你如今回來撿了半條命應該慶幸才是,我的同情心又不能讓你多活幾年。”宋老撓了撓脖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說道。
“罷了,早知曉你會是這般。”他不過多作計較了,給自己也倒了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