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桂子，十裏荷花，不同於滄都的繁花錦簇，雲海的秋日，飄散著淡淡的荷香，沁人心脾，安人心神。
    謝家大院內，十幾名侍女來來回回搬著東西，臉上神情嚴肅至極。
    門口，不少路過之人都投以好奇的視線，據說久病多年的謝輕雲一出世便娶滄都李相遠親為妻，不日將抵達雲海。
    百姓們皆對謝輕雲那小妻子好奇得很，當初姚謝兩族聯姻一度震撼半個雲海，豈料一封聖旨毀掉一個家族、一段姻緣。
    如今傳聞謝輕雲之妻年紀不過十五，相貌平平，與那姚家大小姐簡直是雲泥之別。
    茶館中，一行人低調地坐在最裏頭的圓桌邊，要了一壺雲霧茶。
    上座的男子頭戴麵紗鬥笠，容顏被那薄紗遮掩住，看不清晰，一襲白衣，卻襯出其傲然身姿，叫人不禁頻頻側目。
    他身旁坐著一名少女，看起來正值十三四歲，豆蔻年華，卻梳著婦人的發髻，默默喝茶，相貌平凡，偶爾抬起頭，眸光流轉間猶若浮光躍金，靜影沉璧。
    這樣的女子，隻一個眼神，似乎就能讓人沉溺其中。
    若她再生得漂亮些，該是多麼絕色傾城。
    梧夢聽到四周低聲議論，忽而癡癡笑了起來，謝輕雲透過麵紗看了她一眼，低聲問道，“可是累了？謝府很快就到了！”
    梧夢抿嘴，搖搖頭，又點點頭。
    謝府嗬……她當然記得，曾經去過那麼多次，裏麵的一花一草一山一石，她都記得清清楚楚，清楚到時隔五年，閉眼睛，她依然能夠回憶起當初的點點滴滴。
    “你說，要是那姚家小姐若泉下有知，聽說那謝公子另覓新歡，她會不會從地下爬出來？”隔壁一桌，一個年輕公子哥一麵擺著扇子，故意大聲說道，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在梧夢這一桌打轉。
    梧夢雙手緊拽著衣擺，微微顫抖著，泄露出她的惶恐與不安。
    另覓新歡，這四個字在她聽來，刺耳不已。
    “誰知道呢，當年那兩人跟蜜裏調油似的，恁是誰也無法割斷，結果姚家一敗，謝家還不是——”另一人話未說完，隻聽到咯噔一聲巨響，他身下的凳子四分五裂，那人順勢重重摔倒在地，碎片將他的手臂、臉頰畫出一道血印。
    他身邊的公子哥不禁朝謝輕雲的方向看了一眼，謝輕雲依舊是雲淡風輕，手捧著茶杯，一動未動，但他渾身散發出的凜冽之氣令人心驚膽寒。
    那兩人相視一眼，立馬丟下一錠銀子拔腿便跑。
    梧夢奇怪，扭頭，見他們狼狽不堪，幾次摔倒在地，又爬起來，好不容易出了茶館。
    茶館漸漸恢複了喧鬧，隻是再沒有聽到有關謝家、姚家的議論。
    出了客棧，隨行的侍從牽來馬車，謝輕雲一步跨上，而後轉身，朝梧夢伸出手。
    梧夢下意識地將手放入他的掌心，隔著那層麵紗，她似乎看到灼灼目光，在眼眸深處中投下的側影。
    都說時間一劑良藥，可以改變許多，也可以抹去許多，但她卻覺得，時間不但沒有擦除記憶深處的那些往事，反而將過去種種記得愈發牢固。
    車簾被挽起，她坐在窗邊，看著不斷兩側不斷往後倒退的街道人影，似乎那些房屋建築，一如許多年以前，從未變過。
    “誒，那家賣糖人的還在！”梧夢驚呼，指著轉彎處的小店，“為何換了個人？老爺爺呢？”
    兒時，她每每偷偷溜出來玩時，都不忘去賣糖人的老爺爺那裏賣一個糖人。起初，老爺爺笑嗬嗬隨她挑選，後來見多了，便問，小丫頭，想要什麼樣子的糖人？
    ——我要美人兒！
    脆脆的聲音響起，老爺爺微微一愣，而後捋著胡須上上下下打量著那半大不小的丫頭，笑著說，“好，好！”
    然後，一個猶如金鳳花一般絢爛的少女在他的手中成了形。
    後來，她帶著謝輕雲去買糖人，老爺爺便捏出一個紅衣女孩兒一個白衣少年，栩栩如生。
    “老爺爺去世了。”謝輕雲低低答道。
    梧夢神情一滯，垂下手，良久“哦”了一聲。
    原來，物是人非，便是這樣的感覺。
    謝輕雲卻對著外頭說道，“去，買一個糖人。”
    “不必了！”梧夢慌忙擺手。
    但已經有人迅速過去，將糖人買回來。
    糖人拿在手中，梧夢反反複複端詳，比起老爺爺做的差不到哪去，還新添了不少香料，透著一股桂花的濃鬱。
    梧夢沒有吃，一直拿著糖人，對謝輕雲道，“謝謝你。”
    謝輕雲莞爾，“你我是夫妻，不必道謝。”
    夫妻，梧夢打了一個激靈，這個詞從他嘴中蹦出，那麼的陌生而熟悉。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對她說過，夢夢，總有一天我們會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夫妻。
    是了，這一日終於來臨，他們成為夫妻，但她卻不知，是否能稱得上“幸福”二字。
    謝府很快到了，在眾人矚目中，白衣男子緩緩從車上跳下。
    跟隨他身後的少女，一襲淺灰色拖地長裙，梳著婦人發髻，也跳了下來。
    果然，如傳言一般，年紀尚小，姿色平平。
    謝家為數不多的幾位長輩都到場了，坐在正廳，正等著謝輕雲和梧夢。
    遠遠地，就看到謝輕雲的叔父，謝展白，正襟危坐，一臉肅然。
    梧夢有些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她知道，這位叔父，看似嚴厲，其實最寵謝輕雲，否則怎會放心將整個謝家交給一個毫無經驗的侄子管理？即便在傳出謝輕雲重病的五年中，謝展白依然對侄子關愛有加，處處維護。
    就在跨過門檻的那一瞬間，謝輕雲突然握住梧夢的手，輕輕捏了一下，然後迅速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