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喝得正酣，外頭隱約傳來喧鬧之聲。
    小廝慌慌張張跑入，打斷眾人興致，“公、公子，皇上來了！”
    話音一落，滿場死寂，諸人皆是一臉懷疑之色。
    今夜皇宮，當是皇上與嬪妃歡度七夕，怎會突然跑到李府來？
    “嗬嗬，李愛卿這可真熱鬧！”一聲大笑，遠遠走來一行人。
    最前頭的男子正四十出頭，風華正茂，一襲華貴錦衣昭示其身份非凡。他身邊跟隨一名少女，婀娜娉婷，未及二十，與男子幾分相似，一看便知是父女。
    二人身後，宇文大人、肇尚書、寧侍郎等人緊緊相隨，成群星環繞之勢，將中年男子與少女圍在正中央。
    “臣等參見皇上、安平公主！”
    眾人叩首，齊聲道。
    “愛卿平身！”皇上笑道，“這不是皇宮，不必拘束！”
    話雖如此，但誰敢放肆？
    皆是雙膝跪坐，默默相對，連酒菜都不敢隨意碰了。
    梧夢還是一個勁兒睡覺，恁誰都無法叫醒。
    好在皇上從一開始注意力就放在謝輕雲身上，安平公主也是秋波暗送，李憶書和鳳棲桐兩人不約而同微微側身，將梧夢擋在中間。
    安排好座位，皇上上座，安平公主坐在他右手側，肇尚書坐於左側，旁邊挨著坐的是宇文大人、寧侍郎等人，酒菜迅速送上來，擺好。
    “謝愛卿，聽說你在雲海養病五年，如今可好？”皇上麵帶笑意，問道。
    謝輕雲淡笑，“承蒙皇上厚愛，臣身子已經大好。”
    皇上頷首，抿了一口酒，“愛卿如今已過二十，當是成家之時，朕為愛卿賜婚可好？”
    話說得很慢，字字清晰，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勢。
    李憶書挑眉，心中不禁冷笑，皇上一來便開門見山，迫不及待要為安平公主賜婚了。
    雲海謝輕雲，名聲猶在，就算謝家逐漸敗落，也抵不過“謝輕雲”三個字在民間的影響力。
    都說謝輕雲一出，誰與爭鋒，不知是真，還是假。
    “回皇上，臣已有心愛之人。”出乎所有人意料，謝輕雲婉言拒絕。
    皇上麵不改色，笑道，“不會是姚家那個小姑娘吧！？”
    聽到“姚家”一詞，眾人色變。
    謝輕雲含笑，雲淡風輕，“是。”
    他回答，是。
    毫無懼色，與皇上對視。
    皇上對於他的話並未放在心上，笑道，“那個姚家小姑娘是不錯，可惜人已不在了……”
    “不在”二字被咬得極重，似在提醒謝輕雲，佳人已逝，莫要不分輕重，忤逆皇上。
    謝輕雲淺笑，嘴角揚起，眼眸深邃變幻莫測，一字一頓，輕輕說道，“我答應過她，有生之年隻娶她一人為妻。無論她是生，是死，我都不會違背誓言。”
    他的話，鏗鏘有力，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或是恐懼。他直麵眾人，神色堅定，無悔。
    提到心愛之人時，謝輕雲不再是臣子，不是宮廷皇室中一枚棋子，不是皇上手下的一員幹將，而如同平凡人一般，向往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皇上喟歎，很久以前他就聽聞，謝家出情癡，當時不信，如今遇見了，方知此言非虛。
    謝輕雲神情淡漠而肅然，絕非是在開玩笑。
    安平公主緊咬著嘴唇，一臉憤憤，要開口，被皇上阻止了。
    皇上故意挑開話頭，目光轉向鳳棲桐，笑，“棲桐，生了那麼久的氣，該消消了吧？”
    鳳棲桐垂眸，不語。
    眾人不解，疑惑地望著鳳棲桐，他們隻以為他不過李大人的一位貴客罷了！
    肇尚書舉杯，起身，“臣見過七殿下。”
    人們這才恍然大悟，鳳棲桐竟是七皇子——容玨，字棲桐，皇後所出。
    皇上見鳳棲桐依舊不願理會自己，視線掠過倒在桌上的少女，頓時生出幾分興趣，指著梧夢問道，“這是誰家的小姑娘？”
    李憶書的外套正蓋在梧夢身上，他笑了笑，說，“回皇上，是臣家裏的丫頭！”
    他故意將“家裏”說得極為曖昧，惹得鳳棲桐一陣冷笑。
    皇上蹙眉，“朕記得李大人還未娶妻。”
    李憶書收斂了笑，畢恭畢敬答道，“是。”
    皇上瞅了瞅身旁的安平公主，安平公主目光仍舊就黏在謝輕雲身上，緊緊不放。
    而謝輕雲至始至終沒有看公主一眼。
    神女有夢，襄王無心嗬！
    皇上無奈，歎道，“安平，給李大人敬酒。”
    這一語，驚呆在場所有人。
    原以為皇上賜婚謝輕雲與安平公主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現在卻突然半路殺出程咬金，局勢開始變化。
    但仔細一想，卻也在情理之中，並非難以接受。
    皇上會願意帶人屈尊紆貴到李府，十有八九是衝著李憶書而來。
    如今的李家，早已今非昔比，李憶書之父位居左丞相之位，與皇上跟前的紅人——吏部尚書肇子祺旗鼓相當。
    而長子李憶書，除去與謝輕雲並稱“憶書輕雲”之外，還是憶錦樓主上，同時也是刑部侍郎。
    如此看來，李憶書倒與安平公主更加般配。
    李憶書低聲笑道，“公主的酒，臣消受不起。”
    皇上聞之臉色一變，喝道，“大膽！”
    目光如電，冷麵如霜，叫人見之膽寒。這麼多年來還是頭一次遇到如此膽大包天之人，一個謝輕雲觸犯自己不算，又跳出個李憶書來。
    皇上一下難以抑製怒火，叱罵道：“謝輕雲拒絕是因為已經有了喜歡之人，既然他不願委屈公主，朕便不追究，你李憶書有什麼資格拒絕朕的公主？”
    一席話聽得人心驚肉跳，巴望李憶書立馬叩頭謝恩，再說上幾句好話，豈知這李憶書竟不識好歹，“在下也有喜歡的人。”
    皇上冷然一笑：“哦，誰啊？”
    李憶書低下頭，目光溫柔如水：“臣家丫頭。”
    此時正呼呼大睡的梧夢猛然抖了兩抖，寒意攝人！
    肇子祺笑了笑，拿起酒杯玩弄著，悠悠說道，“在下還以為李大人喜歡的是——”
    李憶書抬頭，打斷他的話語，眼光淡而鋒利：“大人，您也說了，那隻是您以為。”
    他冷冷的目光似在警告自己！肇子祺微慍，想還嘴卻被皇上的回答給攔下。
    “愛卿並非隻有公主一人。”皇上退了一步，鬆口道，言下之意是李憶書還能納妾。
    這在皇室賜婚中，已算是了不得的退讓。
    然而李憶書的回答還是不留餘地，“臣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這一回，皇上徹底失去了耐心，眼看就要龍顏大怒，安平公主又突然大叫道，“本公主哪裏不好？為何你們一個個都推脫不願娶？”
    李憶書苦笑，“公主，您誤會了！”
    安平嘲諷道：“誤會？誤會就娶我！”
    說罷又轉頭，指尖向著梧夢，對謝輕雲說道：“你愛的人已經死了！死了，你知道麼？她永遠不會回來！永遠不會！她和我，你必須選一個！”
    “公主，何必？”謝輕雲眼眸哀慟，依然不去看公主，目光或遠或近，沒有方向。
    安平公主一臉堅持，甚至有些孤注一擲，“我以一國公主的身份命令你！”
    她給他選擇，給他餘地。
    她不相信，謝輕雲會傻到願意娶一個無權無勢的小丫頭為妻。
    但事情往往會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意想不到的極端。
    謝輕雲看了一眼昏睡的梧夢，微笑，那笑容猶帶一絲苦澀，“我娶她！”
    他麵朝梧夢，靜靜說道，好像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情。
    如果注定無法逃脫嫁娶的命運，他寧願和一個陌生人相守一生。
    “等等！”李憶書打斷道，方才明明是他說要娶小夢兒為妻的，怎麼頃刻間就成了謝輕雲娶梧夢？
    皇上廣袖一揮，不等李憶書說完便宣布道：“就這樣定下來了，李愛卿與安平，謝愛卿與這個小姑娘的婚事。”
    常言道，君無戲言，皇上金口玉言一開，便再沒有悔改的餘地。
    眾人表麵上舉杯相助，心中卻都明了，姚家敗了，謝家這幾年也跟著搖搖欲墜，反觀李家，正扶搖直上，加上一個聲勢浩大的憶錦樓，安平公主嫁給李憶書，正是一箭雙雕。
    至於謝輕雲如何，皇上原本就沒放在心上，他不過想斷了安平公主的癡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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