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夢以前做過無數個夢，夢中，有枯藤，有老樹，有小橋，有流水，還有謝輕雲。
    那一抹淺淺的白影，是她心中抹不掉的傷痛，曾經那麼的喜歡過，迷戀過，皆已錯過，一切早在流年輪轉中灰飛煙滅。
    所以，再度聽到謝輕雲時，心中蕩起的漣漪很快就平息下來，恢複如初。
    她隻是梧夢，憶錦樓幹粗活的一個小丫環，不再是那個嬌滴滴被當做眾星捧月般的小姐。
    謝輕雲，屬於過去，而梧夢，還有未來。
    李憶書所謂的好地方，原來是滄都城郊的大昭寺。初夏的陽光不算太熱烈，二人兜兜轉轉許久也不覺得疲倦，反而因為蒼翠的草木，如茵的華蓋感到神清氣爽，完全不像喝過兩壇竹葉青的人。
    一棵樹下，望著蒼鬱蘢蔥的枝頭，李憶書感歎道，“在這裏，我曾遇到過一次謝輕雲。”
    沒有注意到身邊女子的異樣，李憶書自言自語道，“大概還是七八年前的事情罷！那時我不過十四五歲，還隻是個毛頭小子，成天遊手好閑惹是生非。一次我無意中遊蕩到大昭寺，見到一個女娃娃，長得甚是可愛便不由自主想去逗弄她，結果就在這被謝輕雲教訓了一頓。”
    梧夢怔忪，是這裏麼……
    七八年前，她的確隨父親還有輕雲哥哥來過一次滄都，時隔太久，記憶早就模糊了，但大昭寺許願，卻是記得的。
    她求的是姻緣，一生一世的姻緣。
    那時候，謝輕雲牽著她的手，一步步登上大昭寺，在佛祖麵前，磕長頭求取心願。
    ——輕雲哥哥，你許了什麼願？
    ——夢夢，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可，我想知道嘛！
    ——……和夢夢一樣的願望。
    一樣的願望，一樣祈求一生一世一雙人。
    原來在這兒，她就遇到過李憶書。
    梧夢笑笑，孽緣，真是孽緣，當初他戲弄她時有輕雲哥哥為自己出頭，如今，依舊是他刁難她，卻再沒有人會為自己出頭。
    “謝公子是怎麼教訓你的？”關於輕雲哥哥的一點一滴，梧夢都想知道。
    李憶書抿嘴，那麼狼狽的遭遇說出來豈不太掉麵子了！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李憶書啊，就是現在回想起來也怪不好意思的。
    所以……
    “還能怎麼教訓？不就說了兩句！”李憶書瞪了梧夢一眼，扭過頭，負手立於樹下，修長的身影藏於搖曳的樹蔭中，陽光透過縫隙斑斑駁駁灑在他的身上，發上。
    梧夢撇嘴，原來隻是說了兩句，真沒意思！
    她何嚐知道，事情遠不止於此。
    謝輕雲與李憶書年齡相仿，也正是年少氣盛之時，見心愛的少女被人欺負了，哪能輕易罷休。
    十五歲的謝輕雲，不單單是才華出眾，武功也毫不遜色。幾招過手，李憶書被打得七零八落，偏偏硬著脖子不肯道歉。
    於是，在這棵樹下，二人立下誓約。
    ——今天你輸了，便是欠了我一條命，來日要還的。
    ——還便還，我還怕你不成！
    ——好，但願他日相見，你莫要反悔。
    ——我李憶書以天地為誓，絕不反悔。
    欠了一條命嗬，謝輕雲，你何時來取走？
    這幾年來，他常常會來此處，對著這棵樹發呆，每每失意時也站在樹下，一站便是一日。
    他要自己牢牢記住，他曾輸給過謝輕雲，輸得一敗塗地。
    然後再站起，咬著牙向前。
    他李憶書是言而有信的人，既然欠下了，便一定會還清。
    梧夢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樣，李憶書看得不由失笑，捏捏她粉嫩的臉蛋，指尖滑膩的觸感叫人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這麼捏著這麼一張可愛又迷糊的小臉蛋兒。
    回了憶錦樓，生活沒有多大的變化，依舊是該幹什麼幹什麼，手中多了五百錢，倒寬裕不少，偶爾打點打點，小日子過得還是挺舒服的。
    無風無浪，有吃有穿有工作還有住宿的地方，梧夢滿意至極。
    她還是跟在鳳棲桐身邊，伺候他的一日三餐，其餘的時間管管花草曬曬太陽什麼的，鮮少遇到李憶書，一眨眼便是盛夏。
    七夕在即，憶錦樓裏的少女們顯得愈發激動與忐忑。
    “翠花，你有喜歡的人麼？”無事時，紅凝找梧夢閑聊，問道。
    梧夢搖頭，“怎麼了？”
    帶著幾分羞澀，紅凝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梧夢聽得有些頭昏，最後終於弄清楚，七夕節那夜在滄都要舉辦盛大的花燈展，夜裏，女子要為喜歡的人新手點亮一盞花燈，放入滄瀾江中。花燈將承載著女子最美好的願望，隨著江水流入大海。
    “紅凝有喜歡的人了？”見她一連羞澀，梧夢壞笑道。
    紅凝雙手撫著臉頰，低頭惶然道，“沒……還沒。”
    “還沒向他表白？”
    “沒。”紅凝回答完才反應過來上了梧夢的當，憤憤然地盯著梧夢，“你套我的話！”
    梧夢嘿嘿笑，“誰啊誰啊，告訴我，我好給你出主意啊！”
    扭捏了半日，紅凝才吐出“鳳閣主”三個字。梧夢了然，怪不得紅凝總喜歡往錦繡閣跑，原來是為了鳳閣主啊！
    “翠花，你說鳳閣主喜歡怎樣的人？”紅凝滿眼希望地望著梧夢，“錦繡閣就屬你和鳳閣主相處最久了！”
    梧夢頓時聽得一身冷汗，這話要是被納蘭大人知道還得了，想起那日看到納蘭大人撲倒鳳閣主的場麵，她連笑都笑不出來，“紅凝，你別亂說了，我隻伺候閣主一日三餐而已，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子我怎知道。”而且你喜歡誰不好，偏偏去喜歡這麼一號人物，有那麼強大而危險的競爭對手在，唔，前路渺茫啊……
    “那……翠花，你幫我去試探試探好不好？”
    梧夢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大姐，這裏的日子挺滋潤的，她還想多待幾年！
    她剛想回絕，又想起方才對紅凝信誓旦旦的保證，正左右為難之際，鳳棲桐身邊的一個小廝跑過來找自己。
    “翠花姑娘，鳳閣主叫您過去！”
    “哦，好！”梧夢鬆了口氣，回以紅凝一個抱歉的笑容，慌慌忙忙隨著小廝跑走了。
    “怎麼樣，那個小丫頭說了什麼？”見不到梧夢的身影後，紅凝身後出現一道絢麗的緋色。
    紅凝垂頭，不敢看那人，低聲道，“納蘭大人，翠花什麼都沒說。”
    “哼，翠花，土裏土氣的名字還敢踏入憶錦樓，你們有沒有查出她的底細。”
    “主上保護得很好，隻查到她之前曾在芸州乞討，再之前的便查不出。”
    “哦？”納蘭大人伸出五指，高舉在頭頂，細細看著指尖，蔻丹在陽光下閃爍著奪目的色彩，張揚不羈，一如其人。“查不出便不查了？”
    “不、不是的！”紅凝死死低著頭，不敢抬起，“都在天一閣，有關翠花姑娘的記錄都藏在天一閣！”
    天一閣，素有憶錦樓中樓之稱，掌管著大大小小的情報，據說這天下之事，盡在天一閣手中。
    “那便入天一閣去查！”納蘭斷然道。
    “可是……”紅凝猶豫，這天一閣，莫說四大閣主，便是憶錦樓樓主也無法隨意進入。
    五指猛然縮緊，納蘭甩出長鞭，劃過紅凝的衣角，噼噼啪啪，濺起一地塵土，“在我這，沒有可是二字。”
    “是！”紅凝答道。
    “很好，退下吧！”納蘭大人滿意地點點頭。
    待納蘭大人離去，紅凝舒了口氣，這才發覺後背的衣裳濕了大半，風一過，涼颼颼的。
    喜怒不定的納蘭大人，是四大閣主中最為可怕的，但要說比納蘭芷掌管的錦書閣還要可怖之處，非天一閣莫屬。
    傳言，擅闖天一閣的人，沒有一個能活著從裏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