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夢一個人躲在偏廳裏數錢。
    經自己多日觀察，這偏廳鮮有人來，在這數錢是最安全不過了。
    她喜滋滋的將銅板串成一吊一吊，五百文錢啊，這幾年收入加起來都沒有這一次贏得多。
    人人都說她運氣好，梧夢卻道不隻是運氣好，若是她下注“兩日”相信也照贏不誤。
    李憶書便是這麼一個人，表麵看起來一副不正經的模樣，但內心深不可測。
    鳳棲桐將菊尚香交給李憶書之後對梧夢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離他遠點，小心這個人！
    梧夢點頭，心中隱隱不安，她也明白這個道理，李憶書會救自己，會帶自己來憶錦樓，絕非偶然。
    她可以控製自己不去接近那個人，但她卻無法阻止那個人找到自己。
    比如現在……
    “小夢兒，贏了多少錢？”
    無論自己躲到哪，李憶書都像幽靈一般神出鬼沒，硬生生擠入她的世界。
    梧夢笑得有些勉強，眼珠子轉向別處，“五百錢。”
    對她而言，很多，對他而言，不算多。
    李憶書一手揮著折扇，手一甩，扇子收起，動作如行雲流水般舒暢，“贏了這麼多錢啊！走，爺帶你喝酒去！”
    喝酒？
    五百錢又不是五百兩，夠喝幾口酒？
    她不悅道，“主上莫不是尋我開心？”
    李憶書大笑，“小夢兒，爺有說過要你出錢麼？你那點私房錢還是用作買點女兒體己的玩意吧！”
    梧夢這才開懷，好久沒出憶錦樓，她都快忘記外邊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憶錦樓主上要帶人離開，自然沒有人敢阻攔，梧夢換上淺綠色的長裙，紅凝幫她鬆鬆綰了個流雲髻，一根銀簪斜插在烏發上，明眸流轉間是十四五歲的少女怎樣都遮掩不住的鮮活生動。
    乍見這樣的梧夢，李憶書眼中閃過一道驚豔，很快恢複平靜，眼眸淡淡，做了個手勢，“走吧！”
    “哦，恩。”梧夢有些走神，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穿得這麼……大家閨秀了。有一種回到過去的錯覺，仿佛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要遵守那些禮儀，不得逾越半分。
    雙手交叉疊在小腹前，梧夢低頭斂眉，邁著小步尾隨在李憶書之後。她的步伐雖碎卻很輕巧，看不出一絲慌亂或是不適。
    紅凝不由詫異，這樣的姿態，豈能是一個幹粗活的小丫頭模仿得來？
    外麵的世界，喧囂依舊，繁華如初。
    梧夢笑靨盈盈，左顧右盼，果然，有了錢再出來晃悠和初來滄都時一貧如洗的心情截然不同。
    連腳下的步子都輕快許多，夾雜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將洋溢在初夏中的清甜氣息吸入肺腑之中。
    不知不覺中走了許久，在李憶書突然停下時撞了上去。
    “對不起。”梧夢連聲道歉。
    李憶書笑笑，仰頭，“小夢兒，瞧瞧，那是什麼？”
    梧夢抬頭，不遠處的房屋黑漆漆的連成一片，分不清門窗，滿目盡是斷壁殘垣，坍圮的磚瓦，燒糊的牆壁，像是一場大火將一切吞噬幹淨。
    “藏嬌樓？”許久之後，梧夢慢慢答道，疑問的口氣卻帶著三分肯定。
    李憶書點點頭，這丫頭還不笨嘛！
    “小夢兒知道那日是誰放火的麼？”
    梧夢搖頭，那日她在為梅香準備洗澡水，如何知道這些。
    李憶書的眼中滿是狡黠，片刻後，梧夢怔怔，“難道是……”
    不等她說完，李憶書捏了捏那紅紅潤潤的麵頰，大笑道，“小夢兒，走，喝酒去！”
    有些話，不需明講，隻要你知、我知，便可。
    杏花春雨，滄都最好的酒樓，來來往往的客人絡繹不絕，李憶書像是經常來此，店小二一見他便引入二樓一間雅座。不同於一樓的魚龍混雜，二樓環境清幽雅致，窗口杏花隨風飄落，宛如零星的雨點，灑落在地麵、桌椅上。
    “老樣子，竹葉青！”李憶書重重靠在椅背上，架起腳說道。
    “好嘞！”小二殷勤地回答，走出去時不忘關好門。
    梧夢揀了一處窗邊，坐下。
    她有些納悶，李憶書帶自己出了，就是為了看看那座被燒毀的藏嬌閣麼？
    她才不會信，他會憑白無故帶自己出來，僅僅是為了喝酒！
    上等的竹葉青被端上來，香醇濃鬱的味道從壇口溢出，李憶書瞥了眼窗外，自斟自飲，那神情看起來好不愜意。
    梧夢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好奇那竹葉青是怎樣的滋味，能讓對麵的男子流露出慵懶而魅惑的神情。
    她拿起一個茶碗，將茶水潑在地上，手緩緩伸向酒壇子。
    “你要喝？”李憶書看到梧夢的動作，眯起眼睛，問道。
    梧夢微微頓了頓手，點點頭，“不行麼？”
    李憶書莞爾，深邃的眼眸不知埋藏著多少心思，那笑容中多少帶有點算計的味道，“可以，味道很好，小夢兒來嚐一點！”
    說罷，親自躬身為梧夢倒酒。
    茶杯中的酒清澈見底，梧夢端在手中，猶疑不定。不知李憶書葫蘆裏買的是什麼藥，一時間愣在那，隻覺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你沒喝過酒？”李憶書見梧夢表情怪異，笑道。
    梧夢惴惴不安，點頭，鼻尖湊近茶杯，酒香撲鼻。
    “喝吧，這可是上好的竹葉青，外頭絕對喝不到的！”李憶書抿一口酒，眼睛飄向窗外。
    猶豫很久，想想不過喝酒而已，會有多大的事呢？頭一仰，一口酒隨著舌尖劃入喉中。
    一股辛辣在口中滿溢，她始料不及，被那口酒嗆住，連連咳嗽，像是吃了一大串紅辣椒，嗓子眼能冒出煙來。
    李憶書嗬嗬樂道，“誰叫你那樣喝酒，抿一小口就可以了！”
    梧夢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抬起頭瞪了他一眼，早不說，害得自己如此狼狽！
    有了第一次經驗，喝第二口時，梧夢學著李憶書的模樣，小口小口抿酒。濃烈的酒味兒順著味蕾緩緩鋪開，猶如白色的宣紙上一滴墨汁，順著粗糙的紙麵向四麵八方暈染，肆意延伸。
    那竹葉青便是這般，沿著她的血液、她的經脈，流淌到身體每一處，溫溫暖暖，伴隨初夏的熏風，酒不醉人，人已醉。
    兩杯下肚，梧夢傻傻笑著，顫抖的手已經拿不住茶杯，咯噔一聲，她軟軟趴在桌子上。
    醉酒的臉頰染上天邊彩霞般紅暈，烏黑的眼眸比夜幕的星辰還要明亮，咋時叫坐在對麵的李憶書看得目不轉睛。
    這樣的梧夢，是在清醒時絕對看不到的。
    無怪乎有人說，但願長醉不複醒。隻有酒醉後所有的遮掩所有的偽裝才能一一凋落，才能露出真性情。
    朱紅色的小嘴一張一合，從裏麵蹦出的話語含糊不清，但李憶書還是勉強分辨出來。
    ——輕雲哥哥，夢夢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