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一場虛驚，傍晚剛回到家裏，就有電話。
    聽筒裏是熟悉的聲音，言簡意賅。
    “上麵指派了新組長，資料老地方取。”
    男人放下電話的瞬間餘光微側，他身後幾乎與空氣溶為一體的人，立刻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把休閑西裝的扣子解開，靠進綿軟舒適的沙發閉目養神。莫名的，又想到白天那個有趣的青年。
    而同一時間，青年的身影又徘徊在上午案發的街頭。在林立的高樓間穿梭了兩趟，記憶中的酒樓沒有找到，主街上的華燈倒是一盞盞相繼亮了起來。
    夜色，一點點稀釋掉白天的光影，閃爍的霓虹最終彙流成河。
    燈火闌珊中，梁子遠矗立一角，看著印象裏隻屬於夜晚的香港，回來的感受也逐漸變得真實。伴著那些再不願想起的過往……
    指尖的煙明滅著紅色的火點，晃神的刹那，一個聲音突然就跳出來。
    “嘿，小子，一個人？”
    赫然出現在眼前的麵孔嚇了他一跳。來人看看他，又上下打量半天。一副不懷好意的流氓氣。
    “這麼晚還在外麵是沒地方去？要不，跟我走？”
    陌生人一眨不眨眼的看著他，灰色背心外裸露的皮膚上，盡是青黑色的刺青，映襯著大小深淺的刀疤，漫及手臂。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視線，來人突的彈飛指間的煙，呸一聲狠咳了口痰，扯了扯衣服站直身子，衝他咧嘴一笑。
    明知對方是在討好他，但是在看到那笑容的瞬間，腦海裏呈現的，卻隻有前些天從書裏看到的，傳說中極其凶殘醜陋的怪獸——饕餮。
    饕餮？！
    梁子遠想到那幅插圖，忍不住笑了出來。目光凝聚在眼前虛無的空氣中，仿佛那隻“饕餮”，真的在他麵前。
    但其實，他比誰都清楚，那個人……
    早不在了。
    “喂，我回來了。”
    梁子遠輕輕啟聲，不知這句話究竟是說給誰聽的。
    獨自一人，恍如陌生的地方。痛苦的標的都在，想見的人，卻是一個也沒有了。
    腰間的呼機不合時宜的又響起來，一遍一遍，大有敢不回CALL死不休的氣勢，梁子遠被那滴滴滴的聲音所擾，皺眉看了兩眼，明知是老頭子，卻懶得走幾步路到對麵的商店回複。
    當年的事，不一定是誰的錯，但要說真的沒有一點心結，那也是自欺欺人。
    “劉叔，晚上我不過去了。”
    “什麼——？”
    話筒裏的聲音比記憶裏的還要火爆，免不了被碎碎念一通，又怒吼著提前回來卻不通知他？再有一大堆有的沒的問題。梁子遠都隻乖乖聽著，眼睛盯著商店門口的烤肉腸。
    等到話筒那邊的聲音終於告一段落，梁子遠才趕緊見縫插針。
    “劉叔，我媽怎麼樣了？”
    “……”
    沉重的歎息消散了剛才的輕鬆氛圍。
    “還是老樣子，清醒一陣糊塗一陣，不過兩年下來，老毛病倒沒再犯了。”說完又接道：“子遠，別擔心，你劉嬸每隔一天都去看呢。大嫂，也隻當你在，國外留學。”
    “嗯。”
    梁子遠點頭。空著的手伸進兜裏摸出顆薄荷糖喂進嘴裏，咯嘣一聲咬碎，沁涼的味道立刻隨著唾液蔓延心肺。
    “劉叔，我準備把我媽接回來。”
    “接回來？你一個人怎麼照顧？”
    梁子遠倒是早想好了的，“媽料理自己簡單的生活還行，畢竟是自己的家，前幾年我不在也就算了，現在回來了，沒有還讓她呆在醫院的道理。”
    話筒裏有半刻靜默。再開口，劉洪的聲音也透著幾分豁達。
    “也好。你這次借調期滿，以後能不出去就不要出去了。對了，讓你什麼時候過來報道？”
    “通知是當天。”
    “這麼說，你的任職書明天就該下來了……”
    梁子遠心不在焉的又應了幾句。放下電話的時候，嘴裏的薄荷糖也正好化的一點不剩，隻有呼吸間涼涼的餘味還勉強清晰。
    推開玻璃門，街上的喧鬧立刻被放大開來，亂哄哄的鼓噪著耳膜。左右前後川流著陌生的人群，兀自悲喜。梁子遠鬆了口氣，也難得放下個人的顧忌拘束，偷偷在攢動的人流中宣泄內心的情緒……
    殊不知，燈火掩映中，疾速跳動的閃光燈已然將他的每個瞬間都記錄無遺！
    劉洪聽著話筒裏的忙音，好一會兒，才對身後盯著電視的老伴，“吃吧。”
    “子遠呢？”
    “唉，他剛回來，年輕人，讓他四處逛逛。”
    “嗯，也是。”還係著圍裙的劉嬸點點頭。欣喜於新聞報道裏提及的某英勇警察，轉而看到桌子上疊上疊下擺滿的飯菜，不禁又為難道：“那這些……”
    劉洪卻已經站起身，自顧自“子遠想把大嫂接回來，你以後多過去幾趟。”說完像是沒聽到她的話，拎著酒瓶就進了書房。
    “老梁，剛才的新聞聽到了嗎？子遠平安回來了，瞧瞧，剛回來就立了大功，一點也不輸給你！”劉洪說的激動，比自己破了大案還高興。倒了兩杯酒一杯給自己，一杯舉到桌子正中擺放的照片前。
    照片裏，是一個身著警服的男人，方臉直鼻，雙眼透著厲光，眉宇間更像是刀刻般寫著剛毅肅直，令人不敢直視。
    劉洪看了半響，在回憶被勾起之前將兩個杯子在半空輕碰，左手的灑在像前，右手的自己一口幹掉。微微的吸氣聲中滿是心酸的喜悅。
    “知道嗎，他沒有辜負你的期望，很優秀，國際刑警組織頒了傑出勳章給他。而且這次回來，年紀輕輕就被破格提升為，反黑組組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