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故人  第34章 應長記金風玉露(1)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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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傘之下,是一頂垂著雪白輕紗的青箬圓笠,依舊遮擋住她的容貌。隻有她的聲音從麵紗之後傳出來,清冷有如冬夜的一陣寒風,吹落了梅花細蕊上的薄薄積雪。
    她斥道:“你叫我什麼?”語音雖不悅之極,卻又動聽之至。
    “顰顰……”李絡剛一開口,立即被她打斷:“枉你自稱君子,姑娘家的閨名也隨便叫得?”
    李絡隻得改口:“蘇姑娘……”不及說話,依舊被她打斷:“你是來攔我去路?”
    李絡道:“你要走,我不願強留。”
    女子冷笑道:“是不願,還是無此能耐?”
    她如此咄咄逼人,終於有人忍耐不住,一個身材魁大的中年漢子起身罵道:“蘇顰,你少張狂!我們兄弟都是看在李大哥的麵子上才來好言勸一勸你,你若還偏要背信棄義地行事,休怪我們不客氣!”場中諸多年輕子弟,倒大半隻念著:“原來這姑娘叫蘇顰,卻不知相貌如何。”
    蘇顰輕蔑一笑,全不理會。一旁也逐漸有人上前來幫著理論,一個衣裝豔麗的婦人粗聲說到:“原本夫妻家事,外人不該多嘴,可你既受了三聘六定,又廣發喜帖昭告天下,怎麼能毀婚私逃?李莊主不見怪,已是天大的恩德,你還不隨他回去!”
    峨嵋派等人遠遠旁觀,場中事態都見聞清楚。悟晴師太對弟子說到:“那漢子仿佛是川東威遠鏢局的總鏢頭,姓常,使一口好刀,也有幾分薄名。那婦人……是成都府散花樓主金三娘。”
    薛淩湘搶著說道:“這金三娘我聽說過!她專在名門大戶間行走,替人牽線搭橋,也或做些人牙買賣,雖然粗鄙些,不過熱心行善,散花樓中收留著許多孤老婦幼,倒是許多人稱頌的。”
    悟晴師太默然不語。一時安靜間,隻聽見場中蘇顰對李絡道:“我一開始就是騙你的。”
    旁人聽了這話,自不免同口聲討。蘇顰卻不理他人,單對李絡說話:“不錯,我答應嫁你,不過那是為了脫離翠煙門。你要怨,隻好怨門主的規矩定得奇異,未婚嫁的女子一律不許離開翠煙。”
    薛淩湘扁嘴議論道:“這樣沒廉恥的話,偏她說得理直氣壯。”悟晴師太隻對沈紅露指點,這幾個是什麼人物,那幾個又什麼來頭。
    李絡歎道:“縱使你是流水無意,但我一片深情難以自拔,全在姑娘身上。”他近乎求懇地說道,“蘇姑娘,我不求你能留下,隻盼你讓我隨侍左右,天涯海角略盡犬馬之勞。”
    薛淩湘嗤道:“虧這李絡還是一方豪強,有頭有臉的人物,竟這樣低三下四哀求一個不知哪裏來的女子,大庭廣眾的也不怕人笑話。她是天仙模樣還是怎的?”
    那常鏢頭似也看不下,說到:“李大哥也太好性兒了,她原當嫁你為妻,何必對她低聲下氣?”
    那金三娘又勸蘇顰道:“姑娘,難得李莊主對你這麼癡心,你若嫁與他,百般恩愛,又是吃用不愁,一輩子的好福氣,多少人羨慕不來的。”
    蘇顰看了李絡一陣,冷然說道:“你我一麵之緣,談得上什麼深情?總不過是貪戀美色罷了。你也曾娶妻室,為你誕育兒女,她才亡故了三兩年,你就另覓新婦,又能有幾分癡心?”李絡急著要辯,蘇顰已截然說道,“你對我癡心,便是對亡妻薄幸;若對亡妻癡心,豈不對我薄幸?”
    金三娘道:“可笑可笑,若如此說,天下的鰥夫寡婦豈不是都隻能傷心孤苦,老死算了罷?”
    李絡道:“我對亡妻有義,對你有情,這兩樣都是真心。”
    蘇顰道:“不必多說。我自小許嫁他人、心有所屬,你趁早斷了念想吧!”
    那常鏢頭怒道:“有道是好女不事二夫,定下了婚事才來做貞潔烈婦,也忒晚了些!我等在江湖上行走了這許多年,那逃婚的也有、私奔的也有,隻你這般理直氣壯毫不羞愧的還當真第一回見著!”
    李絡道:“我不敢有非分之想。隻是無論你去哪裏,我但願能跟隨左右;你要做什麼,我能為你盡幾分綿薄之力也好。”
    “我要做的事,你什麼也幫不上。”蘇顰十分不耐煩,“緣已盡,話已絕,你再阻三礙四,休怪我不客氣了!”說罷便向劍門關樓緩步走去。
    薛淩湘道:“這女子如此狂妄無禮,忒也氣人。”
    蘇顰才走兩步,常鏢頭已挺身攔住她,右手伸出,一旁立即有人遞上一口寬背薄刃的破山刀。常鏢頭抽刀斜橫身前,怒斥道:“今日你不跟李莊主拜了天地,休想出得關去!”
    李絡見此,慌忙便要上前:“不可!”話未出口,蘇顰揚起手中黑傘,捏一個劍勢便向常鏢頭刺去。她以傘當劍,出招奇快,常鏢頭略微一驚,卻是不守反攻,刷的一刀斜斬蘇顰左肩。蘇顰並不閃避,隻將傘柄輕旋,傘尖直挑常鏢頭咽喉,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常鏢頭說不得隻好變招回刀,擋開她的黑傘。
    “滾開!”蘇顰嬌叱一聲,踏前半步又是一招。常鏢頭亦出刀搶她麵門,蘇顰將腰肢一折,風中弱柳一般側身避開。眾人見她身態柔妙,先情不自禁歎了一聲,卻不見她手中傘順勢遞出,直刺常鏢頭小腹。
    常鏢頭猛提一口氣,身子騰起,避開一刺,就勢從半空中劈下。這一招勢如風雷,剛猛的勁力立即將蘇顰團團罩住。眼見她自身正欲墜地,無從發力,眾人不禁心懸於口,齊呼“小心”!蘇顰足下輕點,真好似隨風飄蕩一般,悠悠滑開兩步,倏地一傘遞出。常鏢頭見勢不妙,連忙橫刀自封,但覺掌中微微一震,傘尖正撞在刀身上。
    隻聽嘭的一聲輕響,黑傘撐了開來,擋住了常鏢頭的視線。他大喝一聲,提刀砍向傘麵,不料黑傘卻又忽地收起,蘇顰左手衣袖暴長,直擊常鏢頭右頰,同時借著收傘之力向後一縱,輕飄飄躍開幾丈,卻是離關樓更近了些。常鏢頭不意被她衣袖拂中,雖未受傷,但半張臉火辣辣地作痛,心知若是蘇顰手持利刃又或略使真力,自己不死也得重傷。如此當庭敗績,他不由羞惱交加,漲紅了麵皮。
    忽有人朗聲笑道:“蘇姑娘好俊的功夫!厲無咎不才,正想領教一二。”話音方落,站在李絡身旁的一位青年便緩步走到蘇顰麵前。但見他二十四五的年紀,五官硬朗、肌膚微黑,身量高大壯實,頗有些獷武之氣。李絡生恐惹惱了蘇顰,連忙相勸不迭,那厲無咎卻隻笑道:“李莊主放心,在下隻是見了蘇姑娘的身手,一時技癢,絕不會當真冒犯了佳人。”說著反手握住後腰處插著短刀,錚地拔了出來。
    那刀刀身微彎,刀刃窄而厚,形製略為奇異。厲無咎倒握刀柄,將刀刃緊貼在手臂內側,一步一步走向蘇顰,意態甚是閑適。然而蘇顰凝目瞧他走來,卻覺得麵前似乎勁風大作,壓迫著呼吸,當下嬌叱一聲,黑傘搶先出手。厲無咎笑臉相迎,側身微避,仍是倒握刀柄,出拳向蘇顰手腕撞去。蘇顰隻道他以尋常收招持刀的姿勢相待,意甚怠慢,心中略微著惱,手腕一提,竟也不閃避,徑直向他胸前刺去。
    厲無咎手臂外翻,隻見寒芒忽閃、鋒刃斜出,當的一聲格開了黑傘,然後呼地左拳直搗而出。蘇顰頓覺壓力撲麵,不由略吃一驚,轉動步伐讓開,她見厲無咎拳風淩厲,料想他所練武功多半是剛猛穩重一路,手中黑傘當即如靈蛇擺動,疾切他的下盤。不料厲無咎嘿然一笑,也不見腳下如何動作,卻已憑空蕩起,雙足連環踢出直踏傘尖,隨即右手握刀如拳,一拳擺擊蘇顰左肩,刀刃內劃半圓,橫切她前胸。
    悟晴師太見了這人反手握刀的姿勢,已是麵露訝色,再見他刀法混同拳法的武功,當下更無懷疑,驚歎道:“竟然是塞外狂徒寂寥生的子弟?”
    這一來連沈紅露也不知道,好奇問到:“啊呀,塞外狂徒?是誰倒取個這樣的名號?”
    悟晴師太歎一聲,緩緩答道:“那都是好幾十年前的事情了,還是你們太師父年輕的時候,江湖上有三大禁地,南曰萬花穀,北名千瓊宮。他們隱逸山林,並不在世間走動,也不容旁人尋到其中去……”
    薛淩湘插嘴笑道:“就好似藏劍山莊一樣嘛。”
    沈紅露也問道:“那還有一處禁地是哪裏?”
    悟晴師太答道:“還有一處是逍遙穀。這三處禁地俱是藏龍臥虎,其中奇人異士輩出,又傳聞說多藏有珍寶器物,因此無人不知曉,風頭之盛比如今藏劍山莊可大得多,不過他們更加神秘,向來不與外人打交道的。後來有一件轟動江湖的事,便是萬花穀主將他的獨生女兒冷霜然嫁給了千瓊宮主。據說這冷霜然貌若天仙、冰雪聰明,千瓊宮主愛之如命,因此冷霜然離世之後,他自號塞外狂徒寂寥生,從此獨居千瓊宮,再也沒有踏足世外。”
    薛淩湘問道:“這什麼穀什麼宮,既然大有名氣,怎麼我從來也沒聽過?”
    悟晴師太一笑歎道:“在我十幾歲的時候,三大禁地也不過是傳說而已。後來中原戰亂、烽煙四起,漸漸更沒人提起了,現在哪裏還能有人知道?這世間紅顏如花、富貴如雲,盛名即是虛名,終不過千古一陣風吹過罷了,哎。”
    絲桐在旁聽著,聽到這最後一歎,心內滋味萬千,不由一陣傷感。蕭承影卻早是溜到場邊,夥同諸多浪蕩子弟看熱鬧去了。
    悟晴師太搖搖頭,專注去看二人搏鬥,說道:“你們好好看這蘇姑娘。她招數奇妙,身法輕靈,女兒家大抵氣力都不如男子,唯此才可匹敵,你倆倒是將本派輕功學得十足,可惜實用起來卻不及人家一半。”口中不住指點二徒。
    厲無咎一拳一腳,間或夾雜一刀,招式雖然簡單古樸,卻是力道雄渾。蘇顰略感吃力,當即施展起一套“禦雪踏影”的輕身功夫,在他拳風刀影間穿梭閃避,舞動黑傘相鬥。旁人看去,隻見那一道婀娜苗條的白影輕若浮雲、飄若飛絮,在拳腳間高躍低伏、左右周旋,隨著傘上銀鈴不斷叮鈴作響,舉手投足無不應節,恰似仙子踏樂而舞,直看得心神俱醉、渾然忘我。
    兩人身法俱佳,疾來疾往,鬥得正在緊要處,不意旁地裏忽然竄出一人,抖出一條精光燦然的鋼鞭,直取蘇顰麵門,口中喝道:“兄弟,我來助你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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