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煙波  第23章 成反目情心生疑(1)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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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承影在湖邊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風聲中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身後草叢搖動,忽然竄出一個黑影,扭住蕭承影的胳膊,將他撲倒在地上。
    “哎呦呦!”蕭承影大聲叫痛,“你幹什麼?”
    那人哼了一聲:“我倒想問你,你要幹什麼!”
    蕭承影聽得聲音,便認出人來:“袁大哥,咱們不是說好了麼?你這是……”
    “少廢話!”袁勇摁住蕭承影,伸手從他衣領處摸進去,揪住了那件龍霸烏金衣,“這是什麼?”
    蕭承影側臉緊貼著沙土,笑起來甚是艱難:“嘻嘻,這不是你殺了好兄弟搶來的寶貝嘛。”想當日在破廟之中,吳偉雄口口聲聲說任平生殺了他的兄弟侯老倌一家,搶去了老倌的龍霸烏金衣,然而這衣服卻讓蕭承影在袁勇身上扒了下來,因此他斷定殺人奪寶的卻是袁勇。
    “我根本不認識他!”袁勇朝蕭承影腦袋搗了一下,聲音中似乎有幾分懊悔,“誰知他竟是二弟的好朋友。”
    蕭承影笑道:“我猜定是那家夥得了寶貝就四處炫耀賣弄,遭人討厭,才惹得旁人一怒殺了他。”袁勇嗯了一聲,蕭承影知曉自己猜得不差,心裏想到:“哼,這些江湖漢子,無非就是好勇鬥狠,為些閑氣打打殺殺。不過就這樣殺了別人全家,心腸未免也太毒。可他為什麼還留著無尾熊在身邊,不怕人發現麼?”
    蕭承影口中仍繼續說:“不過你真是聰明,竟能嫁禍到任屠刀身上。你何不索性把無尾熊也一並殺了,神不知鬼不覺……”話未說完,袁勇揪著他頭發,將他腦殼在地上狠狠一撞:“你放什麼屁!我和二弟在閻羅老子麵前結拜過,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我怎麼能害他性命!”
    蕭承影隻覺一陣眩暈,心中不以為然:“莫名其妙!像你這般,動不動就殺人一家,難道還要跟別人講義氣。”他卻不知袁勇雖然凶狠,可是最重盟誓,既與那吳偉雄真心結拜,那就絕不會害他。隻說到:“好,你不害他,他若知道是你殺了什麼老倌一家,可願意放過你呢?”
    袁勇不語,他日夜擔憂的,就是被結拜兄弟發現了真相。夜風一吹,袁勇忽然惡從心起,思量道:“此地殺了這小子,誰也不會知道。二弟性子憨直,我已瞞了他許久,將來又怎會發現?”他手勁加重,蕭承影頓時知覺,說到:“你是不是想殺了我拿回衣服,再繼續隱瞞下去?”
    袁勇還未答話,蕭承影又說道:“你如今殺了我,這一輩子總要防人知道。我倒有個辦法,可以一勞永逸,永不疑心到你身上。”
    袁勇問到:“什麼辦法?”
    蕭承影道:“我把龍霸烏金衣穿在任平生身上,到時候騙了他來,你隻管朝他胸口一刀,砍破他的外衣露將出來。吳兄弟見了,哪還有什麼懷疑?一刀結果了任平生的性命,他也沒法分辯。這寶貝最後還能物歸原主。”
    袁勇一想:“倒真是好辦法。”
    蕭承影道:“咱們早就說好,你們給我備好英雄帖和船隻,我保管把任平生帶來。他的性命歸你們,人頭歸我。多給他穿件衣服,於我不過是舉手之勞,對你,袁大哥,那是好用無窮。你看如何?”
    袁勇手上微微一鬆,說到:“好!”
    蕭承影趁機掙脫,站起身來,笑嘻嘻說到:“不過……袁大哥,要是你翻臉不認賬,我可怎麼辦呢?我說也說不過,打也打不贏,被你輕輕一扭就得完蛋。”
    袁勇怒道:“我豈是言而無信的人!”
    蕭承影道:“嗯,我也相信你是個重信守諾的好漢子。不過,咱們還是立個誓,彼此不相欺瞞,不是更好?”
    袁勇應了,兩人擊掌起誓。蕭承影首先道:“我徐非,誓將任平生帶給袁勇和吳偉雄兩位好漢處死,若有欺騙,教我死無葬身之地。”袁勇也道:“我袁勇,定將英雄帖和任屠刀的人頭交給徐非,任他安然離開君山。若是言而無信,願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蕭承影笑到:“好啦,這下大家都放心。袁大哥,你快去準備吧。待岑館主搜完了山,我自會帶任平生來的。”袁勇自去了。蕭承影盤算著:“不知道唐少鈞的武功到底如何,能不能拖住那兩個傻子。‘江南雙璧’雖是他胡吹大氣,也不該差太遠吧。”
    風拂林木,聲如微濤,蕭承影回身望去,隻見木石間似有暗影搖動;然而一轉眼,他的注意力被山上一行火光吸引住了。他知道,那是岑峰帶人搜山去了。
    任平生蹙起眉頭,盯著絲桐,幽暗之中她的麵容甚不清楚。自從瑟兒死了之後,他再也沒與人往來過,八年來說的話加在一起,似乎還不及眼前這個時辰所說的一半。他不願讓任何人窺知自己的傷痛,從來都將往事塵封在心底,但今日怎麼竟一五一十細細地說了出來呢?
    絲桐柔聲勸說道:“哪個習武之人不追求武學的至高境界,你怎麼這樣責怪自己呢?”
    任平生道:“若不是我四處比武,瑟兒又怎麼會死?”
    絲桐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他,溫柔的神色中透出同情。任平生覺得有些難堪,然而更不知怎地,卻感到一陣鬆快,如釋重負。他沉默了許久,終於繼續說到:“瑟兒一向不喜歡我和別人動武,總是為我提心吊膽,她勸我退隱歸田,可是我不肯。約摸過了一年光景,我聽說姑蘇很有幾個使劍的高手,就去了蘇州。”
    絲桐插話道:“是傅家?”
    任平生搖頭:“那時候傅海潮雖已嶄露頭角,但年紀畢竟還小,沒什麼威望。我找的人姓陸,他的名字沒人知曉,隻知他自稱陸四,據說是四步以內取人性命,概莫能外。不過我花了一個多月,始終找不到他,所以就尋上了當時姑蘇最知名的人物——‘梅花劍叟’岑峰。”
    “你是說岑館主?”絲桐想起岑峰的老朽之態,無法想象他曾是個威風八麵的劍客。
    任平生似乎看出了絲桐的疑惑,說到:“岑家有份祖業,喚作百草堂,專門製售傷藥,療效靈驗,在江湖上名頭大得很。不過很少有人知道百草堂和岑家的關係,他們原本是以劍法武功出名的。”
    絲桐一笑道:“反正我什麼也不知道。那……你就去找岑峰比武了?”
    “嗯。”任平生道,“他住在西湖孤山。我本來應該獨自去見他的,可是……瑟兒那時有了身孕,時刻不肯離開我。我隻好把她帶在身邊,一起去找岑峰。那時隻想,對方是有頭麵的人物,我們光明正大的比武,就算是性命相拚,也斷不會傷及旁人。”
    任平生陷入了回憶之中:那段時日也許是因為懷著孩子,隻要他不在身邊,瑟兒就每天吃不下也睡不著,總是憂慮萬分。任平生常常見她獨自哭泣,一問起來,瑟兒總是說:“生哥,你別再比武了行嗎?我沒有父母親人、沒有兄弟姐妹,天底下就隻有你照拂我。你就算離開片刻,我都好害怕!我們回鄉下種田,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好不好?”任平生隻能沉默,他一摸到佩刀,就會感到渾身的血在湧動,刀鋒在吟嘯,想知道自己到底還能打敗多少英雄。
    那一陣子瑟兒很不開心,沒想到在去孤山的途中,她卻笑了。西湖風光真的很美,秋風微涼,畫舫在粼粼的湖麵上蕩漾,遠處的青山輕染白雲,入目如畫。瑟兒笑得那樣燦爛,任平生不由也跟著高興起來,他甚至許諾說:“瑟兒,等今日一戰之後,無論勝敗,我都答應你,我們就找個像西湖一樣漂亮的地方隱居起來,讓你開開心心的,把孩子生下來。”
    那一刻,小舟輕搖,天地美如仙境,瑟兒幸福地偎在他懷裏。那一刻,任平生覺得,為了心愛的妻子和即將降世的孩子,什麼武功刀法都不再重要。隻是他不會想到,他用生命去愛惜的瑟兒,已注定等不到明天的太陽。
    後來發生的事情似乎模糊不清,任平生每每回憶,就像想起一個殘缺的夢境。他隻簡單說到:“岑峰果然厲害,不過我勝了他。下山路上,我又遇見他兒子岑子光,他不過是個少年,卻不依不饒要來挑戰。自然我又贏了,我並沒有傷他,隻說他武功尚淺,不是我的對手,他從地上爬起來也沒答話。瑟兒見他悶悶難受的樣子,就上前替他撣撣衣裳灰塵,順帶勸了兩句——她原不愛多話,想是那天心情愉悅。她說:‘小兄弟,你現今還小,打不過我家官人,回家再練幾年,想必……’她話還沒有說完,岑子光忽然大吼,叫她滾開,還飛起一腳,恰踢在瑟兒肚子上。”
    任平生肩頭微微發抖,似乎受了寒氣一般,繼續說到:“瑟兒當場就暈過去了,身下血如泉湧。岑子光嚇壞了,說到:‘她……她這是小產了。我爹醫術高明,立即送去就沒事的。’我那時也顧不上惱他,趕緊抱起瑟兒,隻說:‘好。你快帶我去!’誰知岑子光愣了片刻,瞧那神色是緩過勁來,卻又說到:‘不過,你先得向我磕頭認輸。你打不過我,自然也不是我爹的對手,待會也得向他賠罪。’”
    絲桐訝異道:“這也太無恥了!”
    “我真是怒火中燒,一時都不知該怎麼辦。瑟兒醒轉來,輕輕對我說:‘生哥,你一生受屈已經夠多了,我不要你再為了我被人侮辱。你快帶我進城裏……找大夫吧。’”但聞一陣粗重不勻的呼吸聲,隻見任平生雙目圓睜,臉龐痛苦地擰在一起,那樣子活似失手打碎了一件心愛的物件,他喃喃地說:“我……我到底是害怕岑峰不肯醫治瑟兒呢,還是不願自己受辱?我為她再低頭一次又如何?我為什麼……要聽從她的話呢!”
    絲桐見他有些神智迷狂,連忙呼喚:“任大哥?任大哥?”借著月光,她看見任平生眉目僵硬如死,心中好生害怕,說到:“任大哥,你累不累?你別說話了,休息一會兒吧。”
    任平生卻似乎全沒聽到,依舊說:“我抱著她一路狂奔,她的血越來越熱,濕透了裙裳,她的身子卻越來越冷。”他痛恨地盯著自己的雙手,好像上麵正染滿了鮮血,“才剛進城,她……她就不行了,眼見得臉兒白得跟紙一樣,眼裏的活氣漸漸就沒了。她對我說:‘生哥,對不起,我不能再陪著你了。隻能留下你一個人,孤孤單單在這世上。’她又說:‘若要你不去報仇,你必定不甘心。你能不能答應我,今後你要報仇,隻好在我死忌這一天,隻好在未時這一個時辰。’”
    任平生隻覺胸口一陣劇痛,喉嚨似火燒一般,忍不住張口空嘔了一陣。絲桐趕緊扶住他的胳膊,觸手處寒似冰凍,她不禁大急:“任大哥!你怎麼了?”
    任平生雙目緊閉,臉上泛起一層幽幽的綠光,喃喃念道:“她為什麼要我立這誓言?”他忽然抓住絲桐,“為什麼?”
    絲桐心中越來越害怕,隨口答到:“殺人總是凶險之事,難保不引來禍患。瑟兒姐姐……她一定希望你平平安安……”靈光閃現,一個念頭脫口而出,“她知道你一往情深,生怕你報仇之後萬念俱灰、悲痛求死,故而特意教你報仇不易。她盼你好好活下去。”
    任平生睜開眼,喃喃問道:“她真的是這般想法?”數年來,他有仇報不得,隻要一想到瑟兒就悔恨若狂,隻盼自己早日死了才好,何曾如此去想過她的心意?
    絲桐答:“一定的。換……換作我,也要這麼做。”
    “哈哈哈!”任平生仰頭長笑,笑聲中卻是無盡悲苦,“瑟兒真是用心良苦!她待我恩深情重,我卻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笑聲歇時,望天倒下。
    絲桐真是嚇壞了,一麵晃動任平生,一麵喚到:“任大哥!任大哥!”叫了幾聲,隻聽身後傳來蕭承影的聲音:“你喊什麼喊,不怕被人發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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