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七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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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人襲擊了!
我掙了掙反綁的雙手,卻覺得越掙越緊。咬牙從地上慢慢撐起身來,這才無奈地認識到自己又倒了大黴——身邊倒的倒,趴的趴,橫豎躺著七八個已經昏過去的姑娘,大概和我一樣是被擄到這裏來的。我馬上又小心翼翼地躺回牆角,仰起頭靠在一隻沙袋上,借著微弱的陽光眯眼細細觀察四周的情況。
上上下下皆是破破爛爛,此處隻是一間尋常的柴房。正對門的牆邊堆著一摞摞劈好的木柴,好像放置了很久,空氣中明顯聞得到朽木的味道。那些女孩兒們看上去頂多十四五歲,衣衫樸素、裝扮簡單,似乎隻是一般人家的女兒。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仍是那件普通的男裝——怪了,難道那人一眼就看出我是女的?
頭腦漸漸清醒,許是因為我有內力傍身,才比她們更經得起這等非人待遇。莫名中隻覺喉中一絲腥苦,除此之外,我並未感到過多恐懼。
先前,我正欲跟上柳家人,卻不料在一條巷子裏被人用棍子擊中後腦,當場便痛得暈了過去。現在想來仍是恨得牙癢,媽的,這人出手真夠狠,就不怕萬一手勁掌握不好鬧出人命?不自覺蠕動一下,腦後隱隱作痛,皮肉裏的血管也隨脈搏一陣陣跳動,愈發疼得我幾乎呻吟出聲。
“吱嘎……”緊閉的門卻在這時打開,我急忙閉緊雙眼。
“就她。”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窸窸窣窣、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待到那步伐掀起的塵土撲入口鼻,我隻覺有一雙手緊抓住我的肩膀,粗暴地向上一提,我便像那地上的沙袋一樣被扛了出去。
老天,又要幹嘛啊!我欲哭無淚強忍著,還不等呼吸幾口空氣,竟又被甩手扔到馬背上。登時馬蹄聲起,我隻能繼續假裝昏迷,不知他們要將我帶往何處去。馬兒一路行進的速度並不快,隻是我幾次想要看清周圍環境,卻僅僅瞄到些許高大樹影、幹燥的土地,就連前麵趕馬人的衣擺都不曾看清。
求生的本能驅散了腦中混沌的意識,我暗忖是否遭遇了人販子,思及仍有同我一樣被擄來的十幾人還關在那不知名的地方,不禁分了神。唉,我已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能怎樣呢?無奈的同時,卻也暗暗對這社會憎惡不已。
古時人口販賣是很稀鬆平常的買賣,要麼賣去大戶為奴為婢,要麼賣去青樓、戲院,沒有一個算得上是好出路。雖然時常也有明主大赦天下,可赦了死囚也赦不到失去人身自由的奴仆身上,尤其那些被窮人家賣掉的女孩兒,一輩子注定沒有依靠也沒有前程,隻能任人欺壓驅使,其命運淒慘可想而知。
我禁不住一陣悲哀,想象自己在皮鞭下做牛做馬的悲慘樣子,幾乎要哭出來。
馬兒馱著我離開了那片荒涼偏僻之地,不久便進了城,繞著小道曲曲折折幾個來回,剛停下不一會兒,就聽到兩人討價還價,爭執半天,一個貌似有些身份的人最後拋下一句狠話:“隻五兩,不行帶著走人!”
“哎,這……好吧好吧,成交。”
五兩!?我一不缺胳膊二不缺腿,健健康康一大活人就值五兩銀子?天哪,光我包袱裏那些首飾就……哎呀,幸好包袱還在會館……
我再也裝不下去了,原本趴在馬背上就血氣上湧,待到這時便索性睜眼尋找聲音來源。牽馬那人突然轉回身,剛邁出一步,不想正好與我打個照麵。他見我醒了,眼中閃過一抹詫異,可馬上又不動聲色拽我下馬,將我提溜著送到那個買家麵前。這所謂的買家倒是長得高大健碩,五官端正,麵皮不黑也不白。他什麼話也沒說,隻是高傲地低眉覷我一眼,繼而又去同那販子說話。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這等宵小為非作歹,難道縣老爺是吃白飯的嗎?我一時正義感爆發,本想大吼一聲、大罵一場,可張了張嘴,卻隻“咿咿呀呀”發出幾個音節——
我,我……
我再使勁清清喉嚨,用力地想要震動聲帶,卻,卻……我竟然無法說話!
曾在謝雲寒麵前裝過啞巴,那時似乎隻覺得扮啞巴格外新鮮有趣,甚至樂此不疲。可悲的是,我現在竟然真的……嗚嗚,這叫什麼事兒嘛!
我輕輕撫摸脖頸,忽然很想大笑看看,看自己是不是還能笑出聲來——為什麼求天求地都沒用,詛咒自己卻這麼靈驗?嗓子眼裏有種澀澀的回味,不知會不會是殘留下的害我失聲的毒藥。原來這個世上也有這麼立竿見影的毒藥啊……我慘笑一聲,止不住滿心酸澀委屈。
我失蹤了,吳哲威會不會擔心我呢?站在偌大的庭院中,仰望頭上已近暮色的天空,心中卻不知是悲是喜。
或許這世界真的有天意,買我的這戶人家不姓王不姓李,偏偏姓柳——沒錯,這裏就是我心心念念想要攀附的柳宅,沁州富商柳墨眉的府邸。
如此狼狽地混進來也便罷了,可買我的那人卻正巧是柳家的大公子,丁辛的表哥柳雲揚!唉,我這苦心維持的男兒身份自然早被揭穿。怪隻怪我長得太不高大、太不結實,怪隻怪我一顰一笑都沒有半分陽剛之氣,以後若想學陸幽廷師叔那般闖蕩江湖,好似隻能是夢裏的事了。
管家從柳墨眉那裏拿來一個不知寫著什麼的冊子,然後就隨便安給我一個名字,叫“釵兒”。我雖說不太情願,不過在聽到別人被喚作“環兒”、“佩兒”,很快也就心裏平衡了。同我一起被買進府裏的還有另外四個丫頭,隻是她們和我又有些不同,人家都是來路清白,由各自娘簽了賣身契送進來。或許因為年紀相仿又同是沁州人,等周邊無人監視,她們便湊在一處嘰嘰喳喳聊了起來。
我尷尬地瞄了幾眼,心裏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哎,是你不能說話是不是啊?”一個尖銳女聲突兀地衝進耳膜,我驀然回首,見一個長得白白淨淨的女孩兒正盯著我。愣了一下,我淡笑著點下頭,卻見她嘴角立即上揚,眉梢幾乎飛入鬢角。
拽什麼?你不也是賣身進來的,有什麼好拽的?我懶得再去搭理她們,按照管家之前的吩咐,找到領路的小廝便離開了。
身後仍在嘰嘰喳喳,不時爆發出一陣嬉笑。隱約中隻聽她們一口一個“大少爺”,叫得好不親熱。
嘔……又是一群盼著飛上枝頭的傻丫頭。我好笑地感慨,可再想想,就算人家這麼想也無可厚非。看看現在處境,我忽有些後悔當初那麼堅持。如果也去攀龍附鳳胡亂嫁個人,哪裏還會淪落到今日這般境地?咳咳,隻是想想而已,畢竟假設沒有任何意義。
不過話說回來,同那些小丫頭相比,我的運氣還算不賴。她們一心企盼能跟在柳大公子身邊,卻不料竟被派去廚房和各個院落打雜。我隻當自己虎落平陽,原本無欲無求,結果卻被調去柳家小姐那兒照顧她的飲食。名義上照顧,其實無非是端個飯菜茶果什麼的。柳家小姐現正被鎖在自己的閨房裏,上麵交代下來要我好好看管,不管她胡言亂語說些什麼都不要理會。
我忽然覺得,好似正因為我不能說話,才會選中我去照顧她。
端著剛剛煮好的雞肉羹踏上石階,我輕輕叩響了柳雲思的房門。
“我不吃!你告訴我爹,我要絕食!”房門內傳來柳小姐故作硬氣的聲音,隻是聽來顯然很勉強。想她從被捆回來直到現在,也有好幾頓飯沒吃了吧?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鬧絕食可不是好玩的,她那身板哪裏能扛得住啊!奈何我再好心也無法說話勸解她,隻能歎口氣——唉,小柳姑娘,和你爹鬧脾氣可是自討苦吃呀。
緊鎖的房門下早已撤去提板,留下足有十幾厘米高的空檔兒。我按照吩咐,將托盤裏的肉羹從門下貼著地麵推進去,再扣幾下門,便不管那死鴨子嘴硬的柳小姐如何大吼大叫,抱著盤子徑自離去。
柳府的役使十分充足,且分工明細,我做完自己分內的活計便可歇息。輕輕地舒了口氣,將洗淨晾幹的衣服一件件收回,不覺望了望迷蒙的夜空,微微一笑。
天上星星多得耀眼,好像簸籮中的小豆子被倒出來撒了滿地。我分不清這個、那個到底是什麼星座,卻越瞧越入迷,似乎全天下就隻有我一人在仰視這片星空。
來到柳家的第一晚,我慶幸自己終於修煉出一點兒成績,沒有自亂陣腳。
和我同住一屋的還是白日裏那四個女孩兒。她們來自底層,對柴米油鹽那套繁雜瑣事自然駕輕就熟,我隻有相形見絀。以前自己一個人生活時,日常都是怎麼簡單怎麼來,飯可以從外麵買來吃,或者買半加工的回家加熱,就連打掃、整理房間也都是一周一次。現在卻讓我以低人一等的身份腆著臉伺候別人,一天下來,無論心理還是身體,我還真的有些吃不消。
乍聽說是柳雲揚把我買回來的,那幾個丫頭都驚愕了好一陣子。從那匪夷所思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們大概很難理解柳大公子為何會買我這麼一個不會說話的人,更可氣的是還安排我這個身無長物的人去做最輕快的活兒。不止她們不理解,我也糊塗著呢。
柳家的府邸到底氣派,至少在這沁州城,絕對找不出第二家比它規模更大、更富麗堂皇的宅子。我沿著牆根走了很久,就整體來說,除了大門和後門有人把守,東邊的一個側門似乎一直關著,也沒有留人看守,或許我就可以……嗯,是的,我在設計怎麼逃走。現在雖沒有性命之憂,可是留在柳府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借機籌措路費固然可行,但吳哲威壓根還不知道我的下落,我又怎麼待得下去呢?
“誰啊!”前麵閃過一點亮光,貌似有人巡夜,眼看就要過來了。我情急之下立即臥倒在花圃中,緊張地大氣不敢出。幸好一進府就換上丫鬟們的統一服飾,這套藏藍的衣裙遠看應該不會太明顯。
要不要學個貓叫呢?呃,還是算了,要我學貓咪咪太難,倒是學羊咩咩比較像。
( ̄▽ ̄)"
胡思亂想之際,那邊的亮光已經漸漸走出視野,很快便消失在花園盡頭。我兀自歎氣,心想柳家的巡邏還是挺嚴格的,不禁對自己能不能逃出去心生懷疑。灰心地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我轉身正欲打道回府,卻看到身後站立著一個人影,登時嚇得心頭“咯噔”一聲猛跳,頭皮忍不住發麻——柳雲揚正怪裏怪氣地盯著我,好像他從開始到現在一直站在那兒,卻一言不發。
我馬上回過神,見他身上隻穿一件白色單衣,好似睡覺時穿的寢服一般——乖乖,他怎麼了?不會是夢遊吧?
我猶豫該不該學其他人那樣給他問個安,可我不能說話呀!等我再瞅向他,他竟忽的邁開踉蹌的腳步,兩眼像猛獸見了獵物那般露出饑渴的目光,就像,就像是……我頓時驚悟出什麼,顧不得冷汗直流,驚慌地轉身就想逃走。誰知身後驟然一緊,胸前突然多出一雙手來——
啊——他竟從身後將我一把抱住!這個死流氓!
我一邊扭轉身子、一邊手腳並用對著身後又抓又踢,那廝卻還是死死抱住我,好像被人點了睡穴似的巋然不動。
“啊……”還是掙不脫!我拚命想要呼救,嗓子裏卻依舊隻能發出嗯嗯啊啊的破碎音節——嗚嗚,現在我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嗎?誰來救救我啊!
柳雲揚仿佛著了魔一般將整個身子貼上來,下巴抵在我的脖頸間一個勁兒地亂蹭。聽他含含糊糊念念有詞,就好像被什麼附身似的詭譎怪異。我一跺腳給了他一掌,誰知他根本沒當回事,還是死死地抱住我。又一掌落空了,我掙紮得也沒了力氣,對著他的腦袋噼裏啪啦一頓亂扇,他卻始終沒有叫一聲疼。
不要……不要……那隻大手忽的攥住我的前襟,“叱啦”撕下一片衣料。我隻覺胸前一涼,眼見腰間束帶就要被他解開……
“嗯……”這次換他悶叫一聲,柳雲揚終於中了我一掌,抱著我翻滾在地。
過了好一會兒,身後的人已經一動不動,我卻還能感覺到那趴在我肩上的色鬼腦袋在費力的呼氣。手肘狠狠拐他一計,我趕緊從他懷裏鑽出來。翻身站起時,見他雙目微暝,氣息漸平,早已被我擊昏過去。
夜色微重,四周卻無一人,隻有我仍舊沉重的喘息聲。
蟲鳴漸起,“吱吱、吱吱”——除此之外,是死一般的靜寂。房簷上一人在隱藏許久後,突然飛身後退,迅即消失在夜色中。
心驚膽戰跑回臥房,才發現其他人早已睡下。也好,免得要我解釋這身破衣爛衫是怎麼回事兒。
今晚的事情實在發生得太過突然,我哪裏會想到那個柳雲揚會……唉,不去想不去想了。看他那樣子也不清醒,說不定他是有夢遊症的,明天就沒事了,沒事了……
自我安慰著躺下許久,卻還是輾轉難眠。因為半夜涼了許多,門窗都關著,空氣自然無法流通,於是呼吸間便滿是汗水加破布發酵後的氣味。對於我這個從小睡慣了別家屋簷的人,幾人擠在一張床上並沒有什麼習不習慣的問題。隻是某些人的惡劣氣味讓我難以忍受,就比如——腳臭。
我實在是納悶不已,既然這些女孩兒有心攀附權貴,幹嘛不把自己收拾得幹淨利索點兒呢?隻那張臉白白淨淨,脫了衣服卻像煤球似的黑漆漆。難道她們自己聞不到麼?洗個腳就這麼困難?!我忍了又忍,鼻子都快被自己捏腫了,憋氣憋到大腦都快缺氧——可惡,今晚存心不讓人睡了是不?
已近下半夜,那四人早已酣然而眠,卻偏偏折騰得我一個人睡不著。我忍無可忍抱了被子翻下床,小心翼翼推門逃了出去。
嗚啊老天,多新鮮的空氣呀!我狠狠地吸了兩大口,甩甩脖子清清穢氣。望了望院子中央,心想就在這兒幕天席地將就一晚得了。柳府給予下人們的待遇很好,婢女所住之地也不簡陋,一般四五個丫鬟同住一屋,共享一個小跨院兒,然後幾個跨院兒合用一間廚房。在這小巧的庭院裏還栽有許多開著花的不知名的植物,茂盛地仿若一座花園。花園正中正好設有一張長方形石桌和幾個石凳——看來,今晚我的床就是它了。
時已入秋,夜間露宿自然是自討苦吃。可我寧願明天得了風寒病死,也不願回屋被她們活活熏死。把被子平展鋪在桌上,我打了個哈欠爬上去,捏緊被角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睡在這花草幽香的包圍中,又有如此清新的空氣相伴,真是愜意呀……我甜甜地閉上眼,隻覺筋疲力盡,很快便進入夢鄉。
許是夜裏露水太重,夢裏常覺得鬢發被打濕後黏在臉側,癢癢難耐。等到猝不及防的一聲雞鳴,我惶然睜眼坐起,緊接著卻是“啊”一聲慘叫。
嗚嗚,好疼好疼……真是丟人丟大發了,我怎麼睡著睡著滾到桌子底下來了?!
揉了揉撞到石桌的腦袋,低聲咕噥一句“要是再撞幾次,幹脆失憶算了”。晃晃悠悠爬出來還沒站穩,險些又被身上裹纏的被子再絆一跤。
屋頂上的天泛著青光的白,清澈澄明地不染一絲汙垢。約莫著此時不過淩晨五六點光景,我不由感歎,好像剛剛才覺悟到自己眼下的處境——嗚嗚,現實果真不一樣了,以前自己何須這麼早起床?想想自己現在不過是個剛被買來的使喚丫頭,早起是天理,於是也不再抱怨,將被子扯進懷裏便準備回房。
可剛走到門口,抬眼一看——哎,房門大開?不會大家早都已經起床幹活去了吧?嗚嗚,那我豈不……我登時羞紅臉,難堪地把臉埋進被子裏。門檻上一點刺眼的猩紅倏忽飄入眼簾,我擰著眉彎腰湊上前去,莫名地伸出手指揩了一下——
一種久別的氣味立時如毒氣般鑽進我的鼻孔,腦中霎時空白。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驚恐地盯著那一點猩紅,心髒忽而難以自製地喧囂鼓噪。將被子抱得緊一些,我提起腳步邁進房門,不出所料,一股氤氳血氣迎麵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