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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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是三年前的事。
丁辛在鳳溪山清修時,在那個時常雲霧繚繞的幽潭旁邊,她和謝雲寒偶然相遇了。再後來,因為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期而遇”,他們成了比點頭之交稍好一些的朋友。仿佛心有靈犀一般,他們從不談論自己的身世背景,甚至彼此也從未開口問過對方。人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十幾歲的兩人竟也做到了交淺言深,偶爾的會麵,短暫的交流,如此過了一年又一年。
我早已約略猜想過他們的故事,謝雲寒重述的這些往事並沒有讓我太過意外。而讓我真正感到意外的,是當年的丁辛竟然從不曾在他麵前遮掩過自己的容貌。並且還有最匪夷所思的一點,那就是丁辛當時告訴謝雲寒——她的名字叫“丁非心”!
多麼驚人的巧合,我乍聽時也不禁驚出一身冷汗。
“後來再見到你,你說你叫史謙謙,我隻道你有苦衷,便陪你假裝下去……你到底是為了什麼?是怕王爺阻止我們麼?非心,我的心……還是像三年前一樣!”謝雲寒如是懇切道。
我猶如兜頭一盆冷水澆下,頃刻清醒——原來,他一直一廂情願地把我認作……他的舊相識。心中那小小火焰也刹那黯淡下去,我哪裏有資格同他在這兒小女兒情長情短呢?人家不過是透過我的影子,看到另一個人罷了!
“我們身後牽扯的,可不止是一個王爺……”
“你是說你師父嗎?那你師父為何老是與王爺作對?難道……”
“你別問我,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你以為我會說嗎?”我心口不知為何窩火,怒紅的雙眼瞪向他。
他一時沉默,看我一眼便側過臉去。
付遠鵬這個老頭顯然更不簡單。以他的能耐,豈會不知道丁辛和謝雲寒之間的瓜葛?我不由有些忌憚,可思及謝雲寒話裏的意思,似乎他並不清楚信王和五道堂的矛盾,也不知道我們的具體身份。
是不是說,我還有砝碼握在手裏?
“你能不能……離開那裏?”他伸手過來握住我的,大大的手掌正好將我的拳頭包覆在掌心。這樣溫柔的他是我不曾見過的,有一刹那我又想起那個以我為天的吉祥弟弟。隻是……
我就這麼任他握著,低頭隻會冷笑。“要我離開?你幹嘛不說你離開信王府?”
他倏忽一怔,我便借機抽回了手。
“王爺……王爺他是不會輕易退讓的!”
嗬,這算是他的忠告麼?
“我們就會退讓嗎?難道你以為我離開我師父,就安全了?信王府的作為你比我清楚,我可還記得汨兒……”話到此突然哽住,我這才恍悟過來,我是在跟誰討價還價。“汨兒……她就是被你們……”
他突然著急得按住我。“非心,我正要和你說……”
“說什麼?你又要說你們信王府……”
“她好好的,沒有出事!”
她好好的,沒有出事!
“……啊?”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可那話分明出自他的口中——汨兒沒出事?!
是啊,我也沒有親眼見她出事呀!難道謝雲寒將她……不,不對,他當初是跟著我一起跳下來的,汨兒不是他救的。
原本想著汨兒,可我突然又想到什麼,愣愣地呆在那裏。謝雲寒以為他剛才的話太過急促而我沒能聽清楚,便軟下口氣解釋道:“是貴府上的丁二老爺海外歸航,正巧遇見便救了他們……倒黴的是那幫匪兵而已。不過……”
“啊?”
“算了,沒什麼……”他一晃身離開我,望了望遠處,“吭”的咳一聲。“你……隻要不再記恨我就是了。”他放眼四望一圈,突兀地又接了一句。“看來今晚又要露宿荒郊了……”
“我又不怕……”我正胡思亂想著,隨便頂他一句,卻聽他嗬嗬笑起來。
“嗯,也對,抱著個樹幹都能睡著……”
“我抱樹幹嘛?”話剛脫口便覺得不對勁兒,他那神情好似……“喂,謝雲寒,你……你那天躲在哪兒?”
“哦?哪天?”
“你明明知道,不說拉倒……”
“嗬,我用的著躲嗎?你根本看都沒看見我。”
唉,我又不是故意視而不見,是我的視力不濟啊,天又那麼黑。
“可我那天很快就睡著了呀……”我不明所以撓撓頭,見他唇角勾了一抹壞笑。
“我不過使了一點兒點兒迷香,就那麼一點兒點兒……沒想到你還真扛不住!”
“你……”
我,我,我……我真不知該記恨他還是要謝謝他。
“你又在這笑話誰呢?誰像你武功高強,連這種上不得台麵的伎倆都會。”
“你話可不能說這麼難聽,我可是好心!”
“那就謝謝你的好心!不過請記住,下次千萬不要落在我手裏,否則我的好心可不止這麼一點點!”我挺直身板叉腰瞪著他,底氣卻有些不足。不過風水輪流轉,我就不信一輩子都要受製於他!“你笑什麼?”
他似是咬了咬牙,好像下了什麼艱難的決定。“非心……”
“幹嘛?”他還能把我眼珠挖出來不成?我剛被自己的想象嚇得惡寒一陣,卻見他深深呼吸幾個來回,突然將視線移到我身上,擺著一副無比深情的表情走過來……
我下意識擊出一掌,沒打到他卻反被一把抓住,不過指間夾著的那隻簪子正好劃過他掌心,逼得他立即撒手跳了開去。
“你……你可真夠狠心的!”他咬牙切齒地瞪著我,我頓時心顫不已往後退,但還是捏著那根簪子向他虛晃幾下。
“你要是再無禮,那就試試!”
謝雲寒卻淡淡地歎了口氣,兀自笑了笑。“唉,越來越不像了……”
“像什麼?”我心下一驚。
“以前的你。”
“……難不成你喜歡冰山美人?”原想嗆他一聲,卻忽然發覺這句話說得曖昧,一下子羞紅了臉。
“也不是。隻不過三年前的你,還有三年後的你,簡直判若兩人……我倒是寧願你們不是一個人……”他搖搖頭,也不管手上的傷,抽出劍掃平腳下雜草便坐了下來。“先前你丟給小蔗……啊,我的侍童一首詞,我可一直都好好珍藏著……”
原來那張紙真被他私藏了,怪不得信王當時沒反應。不過他們現在應該得到消息了吧?唉,不知道鳳溪山還安不安全,慧淨師太現在情況如何,會不會已經被發現了?
“再後來,在京郊意外遇到你……”
意外?我剛想打斷他,忽又閉了嘴。他難道不知道那次綁我的人是誰嗎?騙我呢吧!
“在儃園又見到你寫的字,卻和那詞帖上字跡完全不同,害我以後一直都認定了,你和……嗬嗬,是‘丁辛’和‘丁非心’,也就是你說的‘史謙謙’是兩個人。”
哦……原來他也不笨嘛。隻是任他智商再高,也絕難想到“穿越”這回事吧?
“可一次又一次的,我見到丁辛,再見到謙謙,你們的側臉、披肩的長發、還有身形……咳……”正等他說下去,他卻立馬扭頭避開我的視線,假咳不停。
“那是你笨,我戴上麵紗就認不出來,你的眼力也不過如此。”
“是啊是啊,誰讓你丁大小姐演技高超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在下佩服!五體投地!”他莫可奈何向我拱手施禮,我當即作勢扶起。
“過獎過獎!不過非心當然比不得謝公子啦,您扮吉祥還真是惟妙惟肖,演技更是爐火純青!”
“承讓承讓!也是王爺教導有方罷了。”
“嗬嗬,王爺是開學堂的麼?我師父可是開鏢局的……哎,你笑什麼?能當王爺那是老天給的命,開鏢局可得靠真功夫!”
“好了好了,還是你師父厲害,這總行了吧?”
“你也不用遷就我,我說的本來就是實話。王爺會功夫麼?不會吧!王爺闖過江湖麼?沒有吧!我師父可是……呃……”險險險,我差點兒自報家門。“對了,關於我師父,你都知道些什麼?”
他這次倒是大度得很,一直讓我說個盡興,見我忽然轉移話題,頂著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抿嘴淺笑。“不知道。”
不知道?!我一時不敢相信,可心想我和他既然已經攤了牌,他沒有必要再騙我了呀!
“我這等小人物,對王爺隻有聽命的份兒。他如果想,自然會告之於你。若不讓我知道,我也不會僭越身份自找麻煩。”
“可我聽說,信王很器重你啊!”外界不是還叫你小王爺嘛——我及時咽回了這話。
“那是王爺抬愛,我知道自己出身,給三分顏色留兩分就罷了,餘下的一分陪襯陪襯臉麵嘛……你也該知道,這個世道,最靠不住的就是王侯家。”
“嗬,你看得也很清楚嘛!可是某人就是死心塌地呀……”
他忽暗笑著長歎一聲,難得嚴肅認真道:“王爺對我再造之恩,我傾盡此生也難以報答,唯有這條命了……”
唯有這條命了……唯有這條命了……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麵上的嘲笑有多麼僵硬,即使有再多的戲謔也完全說不出口。因為我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信王之於謝雲寒的意義,要遠遠大於師父之於我的意義!
臉上癢癢的好似伏著什麼,我一睜眼,刺眼的陽光便投過來,是那調皮的小鸚鵡在搞鬼。我一把抓住它的兩腳扯進懷裏,捏住它的脖頸左右搖。
“膽小鬼,昨天跑哪兒去了?現在又冒出來……”
“嗚嗚……”一聲哨鳴,小白靈敏地怕拍翅膀,掙脫我的束縛飛了出去。謝雲寒背光站在不遠處,一隻手自然伸出接了小白過去,另一隻手上正攥著一隻長尖哨子。
“睡得好吧?”他兀自撣下鸚鵡身上一片脫落的羽毛,竟細心地將它收了起來。我猶自別扭彼此的關係,索性扭過頭去不理他。伸長身子晃晃脖子、甩甩胳膊,隻覺全身都酸疼得要命。沒想到,謝雲寒那廝也學我的樣子甩起胳膊來。我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禁不住一時口快。
“謝雲寒公子武功蓋世也會累啊?”
他不看我,嘴角微微一勾,又活動幾圈便整理行裝去了。
昨晚吵累了,我不得不暫時休戰,跟他走過大半裏地,竟然真的找到一個可以棲身的破廟!!唉,誰說古裝劇裏都是騙人的?破廟有的是,關鍵看你能不能找到。
依賴著有人作伴,我難得睡了上路以來最安心的一覺。隻是一想到陪著我的人是誰,心頭又悶悶的。
謝雲寒沒說要送我,可也沒明說要我獨自一人上路。我們彼此心知肚明,接下來的路還是會結伴而行。可上了路,他卻一直愛答不理,完全不似昨夜在我麵前那副委曲求全的樣子。
我又哪裏得罪他了?沒有啊!莫不成他白天是一種性格,晚上又是另外一種性格?也不對,他那種變幻莫測的個性哪裏分白天晚上,隨時都有可能爆發!我暗自撇撇唇,想起他在施家村時,見到生人滿麵通紅扭扭捏捏的樣子,忍不住“嘿嘿”笑出了聲。他瞟我一眼,不過馬上沒事人一般越過我走到前麵。
遠處荒山漸漸低緩了些,不出意外,瓦色的城牆淡淡的出現在視野中——我總算安心地舒了口氣,前麵就是席苑縣,再過不遠就到沁州了!
入城之後,兩邊的商鋪很是稀落,逛街的人也不很多,看來這個縣城算不上繁華。街角恰好趕過來一群衙役,見我和謝雲寒是生臉人,緊盯著打量幾眼就又跑遠了。
咦,出什麼大事了?
“哎,謝雲寒!”
他不理我,繼續在前麵走著。我無奈。“吉祥……”
他總算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怎麼了?”
“要繼續走下去嗎?”
“你不去沁州了?”
“……我是說要不要繼續‘走著’去沁州!!”
他聞言愣了一瞬,卻又轉回身去。“我沒錢!”
你……好你個謝雲寒,我忍!
“是嗎?唉,我也沒有了呢……哎?”我像發現新大陸一般將背上包袱往胸前一拽,把裏麵裝的首飾撥得聲聲作響。“啊呀,我怎麼忘了呢,還有這些累贅呢!哈哈,拿到當鋪應該能換不少錢吧?”
話音一落,他果然笑嘻嘻湊過來,伸手替我掖了掖包袱。“嗬嗬,我才想起我這兒還有一個銀錠子呢,嗬嗬……剛才怎麼沒發現呢……哈哈……你這個可得藏好,藏好!這街上賊多……”
耶,勝利!
謝雲寒不得不順我意雇了一輛馬車。沒再耽擱,我們隻是補充了一些必備的東西,立馬驅車離開了席苑縣。駕車的車夫是當地人,看上去四五十歲,他說自己對附近方圓百裏任何一處地方都熟門熟路,聽我說要到沁州柳墨眉柳家,沒問價錢便滿口應下。馬車上一看就是冷落很久的樣子,我原以為謝雲寒會挑肥揀瘦,意外的是他什麼都沒說。
順帶掃了幾眼這小城的景色,入眼盡是一色瘦癟的柳樹和榆樹,樹下卻不見有多少人乘涼閑話,家家戶戶更是門庭冷落,聽不得幾聲喧嘩熱鬧,果真如一開始所猜想的那般寥落。
“師傅,街上那些差人是幹什麼的啊?”才過沒多久,我們在另一條街上又看到了那些穿著統一製服的衙役。
“哦,這位小哥,你是從什麼地方過來的啊?沒聽說好幾個縣城,那些有錢人家裏都被偷了麼,這些當差的自然是領命去拿人的呀!”
“哦……我光顧著趕路,路上沒注意這些……”
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啊,一丟東西就有縣衙的人幫他們抓賊。若是被偷的是貧民百姓家,能有幾個青天大老爺這般熱忱?真勢利,哪個世界都不外乎此。不過這小城窮困至此,也有富人被盜麼?
“哎,不知縣城誰家遭殃了啊?”
“還沒哪!北邊據說剛發了案,我們縣老爺怕下回偷到自己頭上,滿城抓嫌犯哪!”車夫頭也不回地說道,語氣中聽不出一點兒驚異,好似滿城抓賊這事兒時時都會發生似的。
我恍悟地坐回去,凝思間不經意對上謝雲寒注視的目光,卻見他立即麵無表情地轉了回去。他和車夫兩人坐在馬車外麵,因為天氣熱,簾子卷掛著,間或有習習微風吹進來。
也不知這個飛賊有沒有來到席苑縣……腦海中不禁浮起一幅畫麵,幻想中一個身手矯健、身材修長的黑影,背上扛著一個沉甸甸、鼓鼓囊囊的百寶袋,飛竄在縣城千家萬戶的廊簷之上,人不知鬼不覺,漸漸隱匿於深沉的夜色之中……
飛賊,飛賊,飛賊呀……
“聽說,那是個劫富濟貧的俠盜!”說話的人是謝雲寒。
“是啊是啊!”車夫興奮地接話。“前不久我還聽人說過,好象是叫,叫什麼彩……彩……彩什麼雁的……”
“彩翎雁?”我鬼使神差脫口而出,惹來謝雲寒一瞥莫名的眼光。
“對對對!嗨,就是這麼個名兒!唉,我這年紀大,記性不好了……”
“哪有啊,不是您記性不好,是那飛賊起的名字太稀奇古怪了。哪有一個大俠會給自己起什麼‘彩’啊‘翎’啊‘雁’啊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風箏呢!”我得意地瞪著謝雲寒的背影,話雖是說給車夫大叔聽的,可謝雲寒顯然更沉不住氣,隻見他“唰”就把耷在外麵的一條腿收回來,兩臂向後一撐再一使勁,便一骨碌鑽進車裏。我以為他又有什麼高談闊論,他卻坐在門邊一聲不吭,隻是咬牙切齒死盯著我。我駭得趕忙倒退著蹭到車尾,一心隻想離他遠遠的。奈何馬車就那麼大點兒地方,任我再往後縮也不得不與他腿挨著腿。他個子那麼高,腿又那麼長,一進來便把門口堵的嚴嚴實實。
車夫大叔在外麵嗬嗬笑著,仿佛不曾察覺馬車裏劍拔弩張的氣氛。我隻覺要發生什麼,看了看謝雲寒那張憋得幾乎青紫的臉,還是不解他何至於如此生氣,於是我用腳輕輕踢一下他的衣角。“喂,我又沒說你……”
安慰的話霎時哽住,見他不懷好意掃回一眼,驚得我差點要叫出來。
嘁,有什麼話又不說,人家難道是你肚子裏的蛔蟲?死人頭死人頭……心裏正罵著,腦子裏卻像有一根線索慢慢清晰起來,可似乎還差那麼一點兒就……
“籲……”道路不平,馬車的輪子猛然被當在突起的石頭上。我隻知道自己一下子失去平衡,腦袋被顛得“嘣噔”撞到背後的木板,“啊呀”痛喊一聲。
“沒事吧?這路不大好走……”大叔像是聽到了,關心地問著。
“死不了人!”謝雲寒卻搶先拋出一句,恨得我一腳踹過去。可這一踹並沒解氣,因為我的右腳不幸被他一把抓住。我使勁往回抽,攀住車尾木板再往回抽,卻怎麼也拽不脫他的手。心急之下奮力一拽,嗚嗚,鞋子竟掉了下來!
看著他握著我的鞋子一臉複仇得勝的模樣,我心中立時怒火上衝。
“老師傅,您聽說過嗎?那個什麼俠盜還有一個諢名哪!”我轉而越過謝雲寒,弓著背向外嚷嚷。
“什麼啊?沒聽說過呀!”
“哎呀,彩翎雁、彩翎雁,說白了不就是花毛鳥……唔……”
這個死人,你要幹嘛?!我的鞋子是被他鬆開了,可他卻拿剛才那隻手去堵我的嘴!
“啊?說什麼?”大叔還在等我的話呀……
我雙手拚命去掰他的手,連掐帶擰,轉眼間便和他扭打成一團。馬車本就晃得厲害,車門上的簾子忽然啪嗒垂了下來,一心駕車的大叔竟然也沒發覺。瞬間降臨的幽暗卻使我勇氣倍增,正當我就要掙紮著爬出門口時,隻聽又是“咣當”一聲,謝雲寒一個翻身將我壓倒在地。
“咚”——我又倒黴地撞到車底的木板,痛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他見我摔得慘烈,勉強在顛簸中穩住自己,咬咬牙還是鬆開了手。我便終於得到機會,向著門外大喊。
“……啊,花毛鳥啊!就是花毛鳥啊!”隻聽車外立即傳來一陣爽朗的大笑。
謝雲寒不甘地甩甩手,直起身,撇著嘴拉我起來。我卻還記著剛才吃的啞巴虧,徑自探手摸了摸另一隻穿著鞋子的腳底,來不及喘口氣就往謝雲寒身上撲去,用我那隻手緊緊地捂住他的嘴。他並沒有像我方才那般劇烈掙紮,隻是稍微扭動下身子,索性一合眼,仰頭倒向身後,躺著竟不動了。
咦,他這是幹嘛?我第一反應是他要死了,可轉念一想,他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死呢?但他始終同我相處多日,說一點兒不關心是假的。我忐忑地趴近他,往他臉上“啪啪”拍了幾下,他卻依然屏息閉眼,像暈過去一樣毫無反應。我心知他定是在耍我,可還是止不住擔心,正想捏他的鼻子逼他醒來,馬車忽又不期然的“哐當”一顛……
他睜開了眼,我卻急忙撐坐起來,傻傻地望著他。一時四目相對,我手足無措轉開視線,心口卻分明“撲通撲通”仿若擂鼓。沉默一瞬,他一把推開我,像隻兔子似的迅速竄出車外,胡亂扯開簾子的糾纏,坐在那兒一個勁兒的大喘氣。
“怎麼了?裏麵熱吧?”大叔不明就裏地問他。
“啊,啊……熱啊,熱……”
是啊,多熱啊……我摸摸自己的臉,又傻傻地將手偏移幾寸,摸到自己的唇……眼前登時蒙上一層黑暗,我“呸呸呸”猛吐幾口,氣得捶胸頓足,恨不能一頭撞死!
嗚嗚,老天,我怎麼這麼倒黴啊!為什麼是我吻的他啊?!我還拿抹鞋子的手去捂過他的嘴……啊,呸呸呸呸……
馬車輕輕搖晃著,看似悠閑愜意。車上載著的人,有一個想著即將到手的豐厚租金樂陶陶,另兩個則是一個車內、一個車外,滿腹心事、良久無話。相伴清脆的鈴鐺聲,沿著曲折的林蔭小道,馬車片刻未停,向著那寂寞的灰黃色天際緩緩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