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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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頭散發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尷尬地避過禪院眾人的目光,幾乎小跑逃走。一邊慶幸返回竹屋的路上沒有遇到旁人,一邊又七拚八湊想著心事,隻是百思不得其解。想到苦惱處,真恨不能再跑回去找慧淨師太,逼她把銀梳背後的故事告訴我。
“唉……”
原來在這個世界,誰都是擁有秘密的,不單隻我一個。竹林間的風還是和諧地吹著,好像怕打斷我的思緒,柔柔地拂過衣袖便離去了。走著走著,不留神腳下竟走偏了方向,等聽到那隱約的流水聲時我才恍悟,我怎麼走到水潭來了?搖搖頭輕笑自己多愁善感、庸人自擾,腳步卻並未轉向。我的心裏正亂著,散散心也無妨吧?
水聲漸近,似乎已能聞到潭中荷花的清香,我一時心情大好,加快幾步,像一隻逃出籠子的小鳥,飛也似的轉過竹林的遮蔽,闖入那片靜謐之地。水邊正有一人背對我站立著,聽到腳步聲後馬上警惕地回過頭來。
在我看清那人的麵目時,甫自雀躍的心情霎時跌落穀底——
為什麼……又是他!!
“……丁小姐?”他的驚訝倒不像是裝出來的。
“嗬嗬,好巧啊。沒想到謝公子也這麼有雅興。”我訕訕笑笑側過頭去,下意識地緊了緊耳際的麵紗。幸好昨天的衣裙已經換下,否則肯定穿幫!
他依舊隻是那標誌性的淡淡一笑,背著手走近幾步。“丁小姐今日……”話到嘴邊又不知為何止住,他望著我的側影恍惚一瞬。“被人搶劫了麼?”
“……謝公子說笑了。辛兒身家單薄,哪裏及得上公子財大氣粗啊!”我打趣般也跟著笑幾聲。“嗬嗬……佛家清靜之地,辛兒為表誠心,自然不屑使用那些俗氣的珠玉簪釵,公子說呢?”
“……丁小姐說的有理。”他鮮有地表示讚同,卻讓我一陣狐疑。見他毫不避忌直直地盯著我看,我一時扭捏地手足無措,又深怕露出蛛絲馬跡讓他察覺,心想最好能盡快甩開這個大麻煩離開此地。
“辛兒有事要告辭了,謝公子請便……”於是抬腳轉身欲走。
“哎!不急啊……”左臂上一道巨大力道襲來,胳膊已被他一把抓住。
“謝公子,請自重!”我憤怒地大喊一聲,一掙不開,再掙不開,卻還是不放棄地與他進行著這場拉鋸戰。即使我的內力已經恢複,可我哪裏曉得如何運用?自然又是任他欺負。
他不費吹灰之力牢牢地鉗製住我,手掌利落地順著我的胳膊滑到腕部,五指突然像插入骨髓的鋼針般攥緊我的左腕。
“丁小姐,咱們是同道中人啊。”他臉上看似猙獰的笑讓我一陣恐懼,鑽心的痛使我忘了身份的偽裝,本能地抬起一腳便衝他踢過去。
身形一轉,他巧妙地躲開了。
我,我還能說什麼?這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和武林高手之間的對決,毫無懸念。直到手腕上的力道漸漸退去,他鬆開了手,我這才無力地滑坐到地上。
我終於明白了他的意圖——試探我是不是會武功——可我徒有內力卻壓根派不上用場,連半個武術招式都不會啊!真是冤死人了。
“公子說什麼,辛兒……辛兒聽不明白。”我閉眼不去看他,卻依舊感覺得到他的氣息就在頭頂方向,而且越來越近。
曾經……曾經在儃園,他救我的那一次,那氣息也曾這麼靠近過我的耳際。可是,不一樣,不一樣……那個他,還有眼前的這個他,怎麼可能會是一個人?怎麼會……
“丁小姐,遊戲最好到此結束。在下的耐性……”他的鼻息幾乎要貼到我的臉頰上,淺淺的笑意閃爍在餘光中。在我失神的那一瞬,一隻手陡的伸進我胸前,如蟬翼般靈巧迅捷的手指輕挑起衣襟。還沒等我尖叫出聲,銀梳已被他兩指夾出握在了手上!
“你……”我的臉早已漲得通紅,可心底卻難辨是因為害羞還是惱怒。我此刻猶如待宰羔羊,還能倚仗什麼去斥責他的無禮?嗚嗚,師父,快來救我啊,我被人欺負死了……
我強壓下內心的委屈,已經打算咽下這口氣了,他卻不死心,握著銀梳的手中一頓,竟又向著我的臉側伸來。
“啊,非禮啊!救命啊!救命啊……非禮啊……”我毫不客氣大聲呼救,慌忙揚起兩隻袖子擋住自己的臉——這廝,竟然想要揭我的麵紗!
囂張如他,也知曉自己剛才有多不光明正大,出人意料地停住了動作。
“啪!”突然不知什麼東西從未知的方向扔過來,正巧打在謝雲寒伸出還未來及收回的手背上。他吃痛的一躍而起,卻見地上掉落的一個小石子,於是迅速防備四望,隻見前方竹林深處朦朧一點人影閃現。
“你的同伴?”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哼……”他冷然一笑,二話不說飛身追了上去。
我的心裏又是“通”的一聲,莫名澎湃的情緒終於沉了下去。直到他的身影完完全全消失在竹林的綠色中,我這才放心深深的舒了口氣,艱難地從地上撐著站起來,揉著幾乎要被捏斷的手腕踉蹌地逃向竹林。
有人幫我引開了謝雲寒——沒錯,我也看到了那個人影,隻是沒能看清那人是誰。如果是我認識的人,會是誰呢?師父,還是師兄們?
間斷的思緒伴隨著淩亂的腳步,我終於堅持到了竹屋。貪婪地大字型躺在清涼的竹板床上,呼吸漸漸平穩,頭腦也漸漸清晰。
謝雲寒,這筆賬,我早晚會和你清算的!
啊,疼死我了……
剛才替我解圍的人一開始並沒有出手,是他覺得時機未到還是什麼?如果說後來時機到了,這個時機是……嗚哦,是麵紗?!他怕謝雲寒摘下我的麵紗!這麼說,他應該是知道我另一個身份的人咯?
鳳溪山的半山腰上,一前一後兩個男子在濃密的樹林中穿行飛奔著。
跟在後麵的謝雲寒見來人武功造詣似在自己之上,不敢貿然出擊,隻是緊緊地尾隨其後。前麵的人卻也是以退為進,矯健地越過一道道溝壑,步速時緊時慢,竟在短時間內從山上跑出了半山的路程。謝雲寒已經跟得有些力不從心,又不甘心這麼放棄,於是心頭一記,突然停住腳步。
前行的人雖沒有回頭,卻已覺察到謝雲寒的動作,也適時地停在前方,依舊背向站立。
“我們……在哪裏見過?”望著那人的背影,謝雲寒心中忽地一絲疑惑。
那人沒有出聲,隻是搖了搖頭。
“那閣下……路見不平?”話音一落,謝雲寒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前麵的人依舊搖頭,不語。
謝雲寒本就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一看打也打不成,談也談不了,心想不如趁早散了的好。
“算了,今天在下也領教了,不與你糾纏了!”說著便一甩袖子,扭頭向山下走去。
清風乍起,樹葉間揚起沙沙的旋律。
一直默不做聲的那個人微微側了側臉,確定謝雲寒已經離去之後,也施展輕功旋身而去。
天邊,驕陽似火,炙烤著大地。
等到夜幕再次降臨,竹林間晚風漸起,一個人呆在竹屋頓覺分外清寂。
回來時,小白不知何時已經飛走。我也不去介意,反正這家夥來去自由也不是第一次了。餓了一天,勉強吃了些之前帶來的果子充饑,渴了就直接喝屋後的山泉水。唉,誰讓我上鳳溪山是打著吃齋的旗號?油腥不能沾,這裏又沒有炊具,隻能吃冷的將就將就。
想著不久前的驚險一幕,心中仍後怕不已。假若謝雲寒鐵了心要撕下我的麵紗,我當時根本奈他不得。
我應該時時刻刻都防備著才對。上次在信王府,不就被那個無禮的太子欺負過麼?我呀,還是得再長幾個心眼兒,最起碼化了妝也沒那麼快穿幫不是?
隻可惜,現在身邊沒有化妝的工具啊……
我獨自窩在竹屋裏發愁,盯著如豆的一點燈火出神。靜靜燃燒的火苗忽地一晃,一陣幽風從窗外吹進來——我分明看到窗外飛快地閃過一個影子!
警惕地起身到窗口查看一番,卻什麼也沒有發現。手心不覺冒出一層汗,我緊張地靠在窗邊,屏住呼吸聆聽周邊的動靜——沙沙的,晚風吹過竹林。
會是誰?
謝雲寒?
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兒,我顧不得頭皮發麻,大著膽子開門出了竹屋,咬咬牙快速從地上抓了一把泥抹到臉上。外麵的月色正好,淺淺淡淡,清清靜靜,照得四周隱約可辨。七月的夜晚本該是悶熱難耐的,可這鳳溪山上卻是一番清爽涼意。小心地沿著竹屋轉了一圈,除了風聲竹影就是頭頂上的一汪清月。
難道是我看錯了?
不會啊,我雖然有些近視,可也不至於產生幻覺吧?
竹屋後的水管支架已經被我堵上,這些日子不在山上,水缸裏早就盛滿了清泉水,在月光下閃著微亮。
我已經出了竹屋,這裏又沒半個人影,那人卻還是遲遲不肯現身——想要害我的話,早就該動手了吧?應該沒什麼惡意才是。剛要放下心,又想到白天那個為我解圍的神秘人,會不會是他呢?腦海中頓時湧出對他身份的各種猜測,越想越按捺不住,為即將揭開的謎底激動不已——不行,我得讓他主動現身!
裝暈怎麼樣?若他還是不肯現身,我怎麼好意思再從地上爬起來?唉,是個問題……
夜漸深了,身上涼意漸重,我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暖暖身子。冰涼的竹板牆壁上吸附著不少露水,我隻靠在上麵一小會兒,卻把背部的衣服打濕了一大塊兒。微風一吹,透心的涼意頓時侵向背骨。不由一個冷戰襲來,我再也不打算耗下去,轉身就要回竹屋。
“哧——”裙角不知怎麼裂開一道大大的口子,低頭一看,是被竹牆突起的一塊竹板勾住了。我不得不倒退回去,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把裙子挪開,卻見裙角後腿部位已經扯開一個大洞,半截小腿差不多都要露出來。捏著破損的裙角,心疼得我差點掉出幾滴眼淚——這可是今天剛換上的新衣服啊!破成這樣,不知道汨兒能不能在上麵繡點兒什麼好補上它……嗚,真是倒黴催的,這筆賬也得算在姓謝的頭上。
心裏有些沮喪,想要扶住竹牆站起身,卻馬上又聽“喀”的一聲,方才突起的那塊竹板忽然移動開去,緊接著腳下的泥土變得虛軟再虛軟,我就這麼糊裏糊塗陷了下去。
“啊!”腳下竟然出現一個大洞!
一瞬間,我驚慌地舞著雙手想要抓住什麼,卻見眼前仿若飄過一陣青煙。本能地閉緊雙眼,感覺到身子已經驟然下沉了幾米深,無數的泥土劈頭蓋臉壓下來——心裏重重一痛,我完了,我完了!
不過隻兩三秒鍾,我隨著下陷的泥土一起滾進了一個莫名出現的洞裏。巨大的衝擊力壓向我的胸口,我以為自己在劫難逃了,卻發現自己仍有知覺。微眯著睜開眼,待塵埃落定,才知道自己掉進了一個三四米見深的地道裏!
奇怪,這麼高摔下來,我怎麼不覺得疼呢?
“咳……”
“啊——”我被突如其來的咳嗽聲嚇個半死,低頭看向身下——我竟然趴在一個人的身上!!
像跳蚤一樣一蹦老高,我又羞又怕從那人身上爬下去,顧不得撿起混到泥土中的麵紗,粗喘著氣看向那個人。他不慌不忙坐起來,從容地撣了撣身上的土。
月光清寡的像是螢火蟲的小燈籠,再加上身處深洞,黯淡的光芒僅能勾勒出他的輪廓。
他個子不矮吧?素色的衣衫……剛才看到的那陣青煙是他?咦,速度真夠快的啊。
“你是……”
他,難道就是白天救我的人?
“咳……”他遮掩般又咳一聲,謹慎地站起來,沉默一會兒,突然過來拉住我的胳膊,一甩手就將我扛到他的肩上。
“你,你是誰啊!”
這麼緊緊的貼在一個陌生人背上真的不好受,我不禁想到之前被綁架那次,可下意識中並不感到害怕。他是要背我出去嗎?考慮到憑自己之力難以逃出升天,我也便不再掙紮。他用一隻手拉住我攀在他肩頭的雙手,腳下一陣花哨的動作之後,我隻覺一陣清風由上而來,但聞坑洞壁上的土屑嘩啦刮落一層,然後又是一陣塵土飛揚,害得我“咳咳”嗆了好幾下。等到眼前豁然一片皎潔明亮,兩個人已然站在了洞外。
哇,這功夫……了得啊!
一脫離險境,他立刻鬆手放下我,正眼都不看我一眼便打算走。
我又看到那片飛揚的耀眼的衣角,心頭不期一頓,忽然脫口而出。“三師兄!”
那人停下了腳步,隻是仍背對我。我忍不住跑過去繞到他的對麵,果然看見他那張沾了些許灰土的臉頰上輕輕扯出一絲微笑,好像在感歎——還是被你猜到了。
“白天也是你?”
他點點頭。
“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他收了表情,平靜地看著我。“是師父要我暗中……”
“保護我?”
他又點頭。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淺淺一笑,歎了口氣。“上次見麵之後。”
啊?那天……都半個多月的事了吧?他暗中跟了我這麼久嗎?這麼說,沈如也的事,他也……哎呀,丟死人了。這麼讓他跟著我,豈不是連一點隱私都沒有了嗎?不過我現在又沒有防身的功夫,一個人的確是很危險啊……
“師兄,那個……麻煩你跟師父傳個口信,就說非心有要事想要見他老人家一麵,問他能不能盡快來鳳溪山一趟。”我得親自問問師父,“丁辛”那一身武藝到底還有沒有可能恢複。已經好幾個月了,我隻恢複了那所謂的內力,卻還是感覺不出我是一個會武功的人——難道說,那些招式都已經隨著“丁辛”的記憶一起消失了麼?
“嗯,師兄會記得的。小師妹這幾日要格外當心……那,那個謝雲寒,恐怕不會那麼容易死心。”
“非心知道的……阿,阿嚏!”我禁不住抬起手揉揉鼻子,卻發覺袖管空空蕩蕩的——糟糕,那個東西不見了!“呀!”我慌忙又跑回洞口,趴下身子探頭搜尋,裏麵卻黑漆漆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怎麼,掉了什麼?”李斐也走過來,這才注意到我臉上塗得髒兮兮的,隱忍笑意,以為我是要找回掉落的麵紗。
“嗯……是掉了……”
我該怎麼和他說呢?說我掉的東西其實是一封信,而且還是……沈如也寫給我的變相情書?
(*+﹏+*)
“師兄幫你取來就是了。”說著,他撩起衣衫就要跳下去。
我連忙一把攔住他,結結巴巴開口道:“不,不是麵紗。是……一封信……”
我以為我看錯了,可……他本就冷白的麵容上好像霎時更添幾分莫名的淡漠,卻還是安慰般對我點頭一笑,縱身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