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
     花香。
     濃烈卻不失清涼。
     香氣飄蕩起來，散落滿天春的情緒。
     像春天乍暖還寒的天氣裏蘊蓄的氣息，帶著喜悅的惆悵。
     “嗬……”
     八戒閉上眼睛，被陽光照得暖洋洋的臉上又現出了溫柔的微笑——這是他習慣的表情。
     看來悟空已經回來了，晚飯做些什麼好呢？
     他看了看滿滿地抱在懷裏的材料，在腦袋裏寫著晚飯的菜譜。
     “我回來拉！”
     門被打開了，香氣頓時濃烈起來。
     “您回來拉，辛苦了！”
     直射的陽光下現出一張溫柔的笑臉，錦緞一樣的長發遮住了左邊粉嫩的臉頰。那長發是紅色的，紅得耀眼。
     “……謝謝”
     八戒也溫柔地笑笑，逆光下的神色有些迷離。
     不知道為什麼，他現在好想聽到那句稚嫩而又囂張的——
     “肚子餓拉！”
     但是空氣安靜得隻剩下花香。
     “您的身體沒有關係了嗎？”八戒放下采購的東西，然後，他看見了花。
     花瓶裏的花，紅色的、熾熱而絕美，像火又像……
     血……
     一陣戰栗襲遍全身，他有些喘不過氣。
     “恩，好多了。隻是還有一點頭暈……”女孩幫幫他整理采購的東西，紅色的眸子裏躍動著水樣的波瀾，“八戒……先生？”
     “啊……”八戒急忙掩飾，依然是微笑的表情，“今天超市打折，我是不是買得太多了？”
     “不會啊，五個人吃呢！還有悟空先生啊！”女孩歡快地挑揀著，忽然，她拿起一隻深茶色的小盒子，“八戒先生，這……這是悟淨的煙麼？”
     八戒注意到那個唯一沒有綴上“先生”的稱呼，然後淡淡地笑笑。
     “啊……”
     “是哦……”女孩看著他，可愛地歪了歪腦袋，“可以……讓我交給他嗎？”
     “當然……”
     一件任務交了出去，他的心卻無由地重了幾分。
     “肚子餓拉！”
     熟悉的聲音終於聒噪了起來，八戒卻覺得來得有些遲了。
     一陣濃重的煙味渾濁了空氣中的花香，八戒看到一輪金燦燦的太陽，然後，是一抹殘陽。
     殘陽似血。
     他想躲開，卻無法移開視線。
     “你們回來拉！”女孩恭敬地施禮，臉頰竟飛起兩朵嫣紅。
     “切……”三藏愣了一下，別扭地轉過目光。
     “八戒，晚飯做好了嗎？”
     悟空瞪著饑餓的大眼睛，一臉五百年沒吃飯的表情。
     “啊……這就去準備。”
     “八戒先生！”女孩接過他懷裏的材料，又輕輕地歪了歪腦袋，“還是交給我吧！”
     八戒本想說什麼，卻被梗住了。
     “荊姐姐，你要做飯嗎？已經不要緊了嗎？”
     “啊！我們今天吃中國料理怎麼樣？”
     “哦！中國料理！”悟空興奮地手舞足蹈，隻一會兒又餓得癱坐在地上。
     三藏沒有說話，隻是皺著早已擰成麻花狀的眉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從始至終，悟淨的目光都沒有離開過桌子——桌子上的杯子——杯子裏的花——紅色的花。
     他站在那裏，今與昔、回憶與現實在眼前翻江倒海，在那裏，有一場血腥的糾結。
     他僵硬地走到桌邊，僵硬地拈起一朵小花，僵硬地碾出花的汁水。
     他的手顫抖著，蒼白的指節恐怖地凸在外麵，但是他欲罷不能，隻是碾著，顫抖地碾著，像在蹂躪一個屍體。
     一滴……兩滴……
     紅色的汁水流下來，滴在桌子上，又染紅了一片。
     突然，一隻更加蒼白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悟淨抬起頭，眼裏流瀉出不盡的痛苦與殘忍。
     “放手！”
     “悟淨……”
     八戒覺得悟淨的聲音在哭，他忽然覺得自己很笨拙，笨拙得隻能說出這兩個字。
     “放手！”
     “荊小姐她……”
     悟淨怔住了，手忽然泄了力氣，泄了氣的他像一片枯萎的葉子
     ——不知道為什麼掙紮。
     八戒鬆了手，看著桌上的花汁和悟淨腕上紫紅色的指痕，笑得支離破碎。
     “煙呢？”
     悟淨頹廢地坐在夕陽的影子裏，紅色的長發被鍍成美麗的栗色。
     “……”
    
     “咚當！”
     一聲巨響從廚房傳來，驚得死亡的空氣詐屍般狂躁。
     “荊！”
     悟淨驚立起來飛奔進廚房，原本束起的長發忽地散開，像噴湧的……血。
     “荊姐姐！”
     “可惡！”
     悟空和三藏也跑了過去，唯一驚怔著的竟是一向敏感的八戒。
     他覺得自己隻看到了一些遙遠的背影。
    
     荊倒在地上，蒼白的臉彈指即破，散亂的長發浸在水裏，像傾了一地的——
     “荊！”
     “荊姐姐！”
     悟淨把她扶起來，拂開她遮住眼的長發，手指卻僵在那裏。
     “真是麻煩！”
     三藏轉過身去，窗外是隻有一抹的殘陽。他厭惡地別過臉，忽然覺得自己的周圍竟然充斥著紅色，紅得他心煩。
     “讓我來吧。”
     八戒跪在她身邊，一縷溫暖的綠光從他的手中傾瀉而下，漸漸進入女孩的身體。
    
     “八戒，荊姐姐她沒事吧？”
     “啊，再歇息一下就好……”八戒有些疲倦地笑笑，緩緩站起來。
     “為什麼不是你做？”
     八戒吃驚地看著悟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明知道她的傷還沒好，為什麼讓她去做飯？！”
     ……
     “為什麼！？”
     “悟淨？”悟空看著他近乎扭曲的麵孔，一臉的不解。
     三藏手中的煙已經燒到手指，他卻沒有知覺。
     “悟淨……荊小姐需要休息……”
     八戒靜靜地退了一步，逆光中的表情蕩起一抹灰色的霧靄。
     沒有人看見。
     悟淨抱起還在昏迷的荊，走過愣愣的悟空，走過一臉不耐煩的三藏，走過寂寂的八戒。
     “煙呢？”
     “對不起，我忘了……”
     八戒抬起頭，抱歉地笑笑——
     微笑是他最習慣的表情。
     ……
     “超市晚上不關門的，我現在去買好了。”
     依舊微笑，然後，離開。
     “八戒！”悟空追上去，“我們一起去！”
     八戒轉過頭，微笑，溫暖而寂寞。
     “鍋裏的包子要熟了哦！要快些回來！”
     “八戒！”
     “再見哦！”
     “切！”
     三藏煩惡地看了看被燙傷的手，低下頭又燃起了一支煙。
     落日餘暉下，有一個孤單的背影和一條長長的、長長的影。
     他們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