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奴的生活區就位於黑堡的東側，看上去像是把人類的小鎮搬到了暮城中來一般，狹長整潔的街道，各式各樣的商店，古老別致的民居，隻是相對冷清一些。街上三三兩兩走動著衣著樸素的人類男女，由於常年不見陽光，他們的膚色明顯偏於蒼白，但身體看上去都很結實。
    當我和佩文蒂斯並肩走上街道，行人們全都恭敬地躬下身子退到一旁。
    “這裏的人類真的都是自願來做血奴的嗎？”我低聲問佩文蒂斯。
    “他們的祖輩多數曾是貧民窟的居民，來到暮城紮根之後，就在這裏一代代生活下來，繁衍子孫。目前暮城的血奴數量控製在5000名左右，為了保證血液質量，我們還會不定期向外界招募新的血奴。”
    我了然地點頭。這些人類臉上的神情看上去都很純真淡定，沒有小市民常見的市儈、浮躁之氣。正是在暮城中這種簡單寧靜的生活，賦予了他們這樣的氣質吧。
    “……每名血奴有自己的時間表，通常25-30天采集一次新鮮血液。這裏的商店、診所全都是免費開放的，除了定期供血，血奴的生活和普通人類沒什麼區別。”佩文蒂斯繼續語氣沉靜地做著說明。
    與我原先所想的不同，這裏的血奴並非被當做牲畜般奴役，悲慘地靠出賣血液維生。我終於了解，為什麼他們願意貢獻出自己寶貴的血液，換取這樣的生活了。相比起在貧民窟為了每日的溫飽掙紮在死亡線上，在同類的歧視和壓迫下求生，這裏簡直就如同伊甸園了吧。
    我不禁再次抬頭看了看佩文蒂斯。依然記得當初他不去救聖銀十字團被擒的血族時，曾經神情冷酷地說過，適者生存乃血族法則，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血族遲早要被獵人或是同類殺死。今日所見，卻讓我對他有所改觀。
    “……傑米，你老坐在那發呆怎麼行？快來給我幫把手！”右前方的兩層民居中突然傳出蒼老的聲音。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會做，也沒興趣學。你就不要再廢話了。”回答他的是一個悅耳卻冷漠的少年嗓音。
    “你這孩子！真是搞不懂，生了場病性子咋就變得這麼古怪？過去那個勤快聽話的傑米到底上哪去了？一點都不像你了唉……”
    一老一少的對話引起了我的好奇。將至門邊時，我不禁朝敞開的棕色木門內望了一眼。正對門的矮凳上坐著一個十六、七歲，皮膚白淨、手腳修長纖細，看上去很漂亮的少年。他秀氣的眉微微蹙著，一臉不悅。
    他跟真實的我差不多年紀，正是帶了點叛逆、不服管教的時期。從他身上，我似乎看到了自己過去的影子。
    接下來發生的事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少年抬起頭正好對上了我的目光，藍眸中驟然掠過一絲異芒。瞬間他從凳子上跳了起來衝到房門邊，死死地盯著我看。我注意到，他攫在門框上的手指因為過於用力而泛青，略顯蒼白的嘴唇也在微微顫抖著。
    詫異地盯了他一眼，我和佩文蒂斯走過了那棟民居。已經離開老遠了，我忍不住回頭，他仍然一腿跨在門外死死地望著我，直到被人拉了進去。
    他的反應讓我有些奇怪，與此同時，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從我的心底悄然萌發。
    這個少年……他認得我嗎？
    為什麼我對他，也會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在我們回到黑堡一個小時之後，雷提諾也回來了。
    我正在房間內穿著奇行靴滿牆亂竄訓練呢，因為想著佩文蒂斯說的，我的潛能還沒有完全激發出來的話。房門被雷提諾一把推開，棕色眼睛興奮地發著光：“理查，我通過測驗了！”
    我瞬間掠過去，微笑著給了他肩頭兩拳：“恭喜啊，意料之中。對了，夜邏怎麼測試你的啊？”
    雷提諾的神色似乎有些異樣，半晌嘿嘿一笑：“他考了些戰鬥技能，還跟我過了幾招，比想象中要簡單。”
    我卻狐疑地盯著他：“如果真是這麼簡單，為什麼我明顯看到……你的臉紅得不正常呢？”
    雷提諾正了表情，有點無奈地搔了搔頭：“當然，他也考驗了我，是否經得起美色誘惑。”
    美色誘惑……
    我的腦海中浮現的是初次在溫泉見到夜邏，驚為天人的那一幕。說起魅惑人的本領，那還真的是無人及得上夜邏了啊。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嗯，想象得到。要抵製他的誘惑，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雷提諾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卻將話頭一轉：“理查，夜邏也是佩文蒂斯的後裔，這事你知道嗎？”
    我微微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是夜邏今天親口說的。”雷提諾突然鄭重其事地盯著我，聲音深沉，“……理查，不要讓我們失望。否則，不光是他，連我也不會原諒你。”
    “啊？”我的腦袋一時沒轉過彎來，他這話什麼意思？！
    “好啦，我去休息了。今天還真有點累了，拜！”雷提諾再度露出笑臉，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離去。
    站在門口我發了半天呆。雷提諾什麼時候跟夜邏統一戰線了？夜邏還跟他說了什麼嗎？
    白天經曆的這些事，讓我始終無法靜下心來，總覺得腦子裏……很亂。
    到了晚餐時間，瑞伊依舊沒回來。我也不想踏出房門，便讓基爾幫我把晚餐送到房間來。
    房門很快被敲響，傳來基爾彬彬有禮的聲音：“理查先生，晚餐送來了。”
    “請進。”我懶懶地靠在沙發上，手裏一邊逗弄著小羅賓。剛剛用我的血喂飽了它，小東西愜意滿足的可愛樣總算讓我的心情有所好轉。
    房門應聲打開。抬起眼來的時候我頓時怔住，端著托盤、穿著一身嶄新黑製服站在門口的，居然是……下午在東區見到過的那位血奴少年！
    “這是堡裏今天新來的見習仆人傑米，有什麼需要請盡管吩咐他。還愣著幹嘛，進去吧。手腳利落些，別磨磨蹭蹭。”站在他身後的基爾一邊對我解釋，一邊沉聲催促少年。
    傑米走了進來，將銀托盤擱在了我麵前的桌子上，整個過程始終低著頭做出一副謙恭的模樣。然而，從他那雙濃密睫毛掩蓋的藍眸中卻隱隱透出傲氣，和無法掩飾的敵意。
    一個血奴少年，怎麼會有這樣不相稱的眼神？我心頭的疑惑更重，而且，當他靠近我的時候，那種似曾相識的怪異感覺越發強烈。
    當他轉身想走的時候，我喝住了他：“慢著。基爾，我有些事要吩咐傑米，你先走吧，讓他多留一會。”
    基爾略一躬身，從外麵掩上了房門。
    房間內隻剩下了我們兩個，還有拿金眼睛好奇不已地盯著我們的羅賓。
    “你，認識我嗎？”我開口了。傑米仍舊低頭側身對著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無恥的……小偷。”
    聽到他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話語，我吃了一驚。
    他終於轉向我，抬起了頭，漂亮的眸子中怒火熊熊燃燒起來：“把我的身體還給我，無恥的小偷！！”
    我站了起來，極度震驚令我說不出話，羅賓也驚得在一邊直撲扇翅膀。
    片刻之後，我終於發出了聲音：“……你是……”
    “我不是什麼傑米，就像你不是理查一樣！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為了什麼目的，趕快把身體還給我！！！”
    老天，在這個纖弱少年外表下的，居然是，真正的理查•；馮•；漢密爾頓伯爵！
    正瞠目結舌中，我聽到房門外傳來了敲門聲，伴隨著熟悉溫和的嗓音：“理查，我可以進來嗎？”
    是瑞伊，瑞伊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