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再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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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兒!”
一聲近乎悲愴淒切的呼喚敲擊著耳膜,卻給人一種朝露濡濕般暖暖的甜味。
暖暖的甜味,多麼令人懷念的安逸味道啊!
“煙兒,切忌!我們千流家是百年不倒的常青樹。”
娘親的諄諄教誨,這是嚴厲的母愛。
“煙兒,你天資聰慧,要好好努力學會管理府上大小事,成為你大姐的左膀右臂。”
爹爹的良苦用心,這是偉大的父愛。
“煙兒,大姐隻希望你嫁給一個真正能給你幸福的人,並不希望你用一生的幸福來換我的前程似錦。”
這是流淌在身體中的相同血液所發出的呐喊,是源自心靈之處最深深的愛和靈魂本源的共鳴。這是溫馨的手足之愛。
年少的自己便溺斃在這抵擋一切暴風雪的愛中,天真無知到以為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以為這一切的一切永遠都不會變。
然而,當老天將這份抵擋暴風雪的愛無情地剝奪後,年幼的自己才開始懂得什麼叫殘酷現實。之後,伴隨著歲月的洗禮,慢慢品味著什麼叫世態炎涼。
人生百味,百味人生。
酸如醋意,甜如蜜語,苦如思念,辣如勁敵。
痛若刀絞,幸若天堂,絕若深淵,孤若荒原。
這些年來,自己深刻地體會著,在這種種味道中,最啃噬人的心誌、讓人迷茫的便是荒涼的孤獨感。
無數個孤獨的夜晚比天雪國最寒冷的季節還要徹骨,也就是在那無邊的寂寥中,自己才深深地了解到原來心靈的寂寞是怎樣一種悲哀。
那是淚水無法湧出眼眶,隻能在身體中翻滾的悲哀;那是哀傷無處訴說,隻能躲在角落舔舐傷口的悲哀。
欲哭而無淚,哀傷無處訴,這種滋味正是人生最大的痛苦吧。
然而,在痛苦的地獄中,自己依然期盼著年少的夢,不,是比幸福的時候更加期盼。大概是因為處在逆境中的人比一般人更加渴求幸福的緣故吧。
夢想是自己至今仍舊活著的源泉,那麼雲兒便是自己活著的動力。無法承受痛苦而失去記憶的雲兒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幸福的,身為哥哥的自己必須堅強,堅強地去守護。
一張張熟悉的麵龐一一閃現在腦海中,最後的那一幕是絕美而溫柔的女子。心中頓時充滿無法形容的喜悅感、滿足感,和最最渴望的幸福感。
恐怕真的等不到了吧。
轉眼之間,無限的不舍與即將分別的哀涼完全衝散了幸福。期盼著,期盼著能夠再次觸摸那令人不舍的溫暖。這份真誠的期望讓眼淚流淌了出來。
突然,臉龐感到一絲絲溫暖,那熟悉得觸感,是錯覺嗎?還是老天最後的憐憫,終於抵擋不住誘惑,費盡全身力氣睜開眼睛,瞬間,卻如同雷擊一般。
絕美的麵龐上鑲嵌著一雙滿含淚珠的眼睛,其中盛滿了難以忍受的痛苦與愛憐。
仿佛黑暗的盡頭終於開了一道口子,重煙安心地一笑,吐著最後一口氣道:“是我贏了!”
“煙兒!煙兒!”秋飛笛轉過頭,怒吼道,“擔架!快抬擔架來!”
眾人被少莊主已經氣憤到紅了眼的憤怒表情激得渾身發抖,完全不知該如何思考,隻能呆呆地凝視著曾經高傲孤冷的少莊主居然會有眼睛濕潤的一天。
薑到底還是老的辣。徐公公趕忙上前問道:“請問少莊主,這擔架為何物?”
秋飛笛看著懷中的心愛之人隻說了四個字,便被黑暗奪去了最後的意誌。最後的刹那卻停留住了滿足的幸福笑容。
為何?秋飛笛不明白,她的煙兒為何會有如此笑容,又為何會有滿足的感覺。這笑容更加刺傷了無限懊悔與內疚的心,反倒使整個人冷靜了下來,冷厲道:“背部傷得如此嚴重的人該如何處理,徐公公,難道還要我這個少莊主來教你嗎?”
“是!小的明白。”
徐公公赫然,不愧是少莊主,連說話的口氣都與莊主如出一轍,於是趕忙跑到牢外吩咐下人道:“快快去拉板車來!”
當手推板車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秋飛笛眼前,秋飛笛的臉色可以說是青裏泛紫。
居然用收拾死人的板車來拉她的煙兒,難道這些人真的以為人已經死了嗎?想把煙兒抱回去,可惜背部的傷口縱橫交錯,采用橫抱的姿勢定會扯裂傷口,本就柔弱的身體已經不能再承受任何傷害了,故而隻能采用趴的姿勢。然而,此時時間緊迫,時間就是生命,不容許任何的耽擱。
秋飛笛唰地一下脫下外衣,將衣服平鋪在硬硬的板車上,同時嚴厲地訓斥道:“都愣著幹什麼!把外衣都給我脫了,鋪在上麵。你!過來,給我搭把手。”
眾人皆驚,趕忙按照吩咐行事。
秋飛笛極度小心地將手臂從下方穿過重煙胸前和腹部,將其上身抬起。一旁的傭人小心翼翼地抬起重煙的雙腳,配合著少莊主的動作,深怕一個不小心,惹惱了已經怒火衝天的少莊主,丟了自己的小命。
將人平穩放在板車上的秋飛笛憤怒地催促道:“還不快給我拉車!”
“少莊主,這是往哪啦?”徐公公問道。
“還能往哪拉?當然是我的少主院了。”
徐公公瞪大了雙眼,問道:“少莊主,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秋飛笛勃然大怒地吼道。
“少莊主可以招夫郎們侍寢,但是,讓其住進少莊主的院子,恐有不妥。”
“少羅嗦!還不快快去請大夫!”
徐公公見少莊主狂風暴雨般的憤怒席卷而來,驚恐地低下頭:“是!少莊主。”
少主院的主屋中,秋飛笛直立在床邊,看見大夫最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忙問道:“如何?”
大夫起身恭敬地回道:“回稟少莊主,煙侍大人在地牢中感染風寒,驅寒藥便可去除風寒。鞭刑並沒有傷及內腑,無性命之憂。但是~~~”
“但是什麼?”
“傷及筋骨,恐怕要一輩子無法下地行走,隻能躺在床上了。”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秋飛笛一把揪起大夫的衣領,大聲吼道。
大夫倒是沒有一點畏懼之色,直視著少莊主燃著熊熊烈火的雙目重複道:“傷及筋骨,終身癱瘓。”
“小小的藤條,怎麼會如此力道?”
“嗬嗬,少莊主失憶了,故而有所不知。藤條雖然力道不大,但是秋雨山莊這特製的藤條乃是從千年古樹上剝離製成的,其上排布的小刺含著一種稱為醉筋散的毒藥,致使筋骨麻痹,雖不致死,卻深入筋骨,令人終身痛苦。”
秋飛笛鬆開手,踉蹌地後退了一步:“難道無藥可治嗎?”
“玉凝荷。”
“玉凝荷?這是何藥?”
“玉凝荷,從百步香荷花的荷葉中提煉的荷葉汁便可解醉筋散的毒。可惜,荷葉易得,汁液難求。”
“為何?”
“百步香荷花的荷葉不同於一般的荷葉,不僅因為其百步之內的香味迷人,也因為其柔弱卻堅韌的質地。一般鋒利的劍也很難將其切開,故而,無法用外力擠出荷葉經脈內的葉汁。”
秋飛笛問道:“那如何是好?”
“溫火慢烘。”大夫看著少莊主微微皺起的眉頭,解釋道,“放入千年暖玉製成的器皿中,溫火慢熱,使得葉汁逐漸從荷葉經脈中流出,慢慢凝結成顆顆晶瑩透明狀的淡綠色藥丸,給病者服下,以解醉筋散的毒。”
“此過程,需要多少時辰?”
“七七四十九天,尚可。九九八十一天,最好。”
“我等不了這麼久。”秋飛笛立刻否認道,“到哪裏能買到?”
大夫迎著少莊主詢問的目光,隨即低下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別說千年暖玉乃稀世珍寶,百步香荷花也是萬裏難覓,難道少莊主以為這世間的東西都能買到嗎?”
“當然不是!在本少莊主心中,便有一物買不到。”
“哦?何物?”
“倘若大夫肯高抬貴手,為本少莊主指點一二,本少莊主定會感激不盡,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大夫想了一想道:“稀有之物或在皇家,或在行家。”
“行家?”
“行之大家,行之龍頭。所謂,行有行規,故而流傳一句習語,‘聞酒臥秋石,解衣夜風流’。”
“請大夫直言,這秋石定是指我秋家吧。”
“正是。”
秋飛笛斬釘截鐵道:“那麼說,這千年暖玉,我秋家定有。不,是這玉凝荷,我秋家定有!”
大夫沉默地低下頭,好似在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語地咕嚕著:“稀有之物,定然是藏中藏,不到關鍵時刻,絕不會使用。”
“多謝大夫。”秋飛笛明白其意,立馬抱拳謝過,轉身朝門外奔去。
“少莊主,你還未給小的解惑呢!”
秋飛笛並沒有回身,望著空中的月亮,溫柔笑道:“在我心中,真——愛——無——價。多謝大夫二次相助,以後定當重謝!”
人影無蹤,隻留下一陣風拂過臉龐,大夫苦笑了一下,暗想著,二次嗎?難道少莊主恢複記憶了?
室內空氣的溫度在驟然達到頂端之後,猶如綿綿細雨一般慢慢地浸滿房間每一個角落。秋文語細碎的吻依舊依依不舍地灑落於美麗無瑕的麵龐,在緊閉的眼瞼上迂回地打著圈。
秋文語猛然抬頭,停下親吻,感到一股殺氣朝這裏襲來,趕忙伸手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往伊似水身上一裹。伊似水被這突然的舉動和秋文語大變的臉色弄得一愣,問道:“怎麼了?”
話音未落,“咣當!”一聲巨響,紫檀木門被踢開,一個氣勢洶洶的人影便立在門口。
頓時,伊似水如驚弓之鳥一般,尖叫一聲,趕忙拿衣服遮住仍舊露在外麵的香肩。
秋文語惱怒地吼道:“滾!”
秋飛笛一看便知,兩人剛雲雨完,琥珀石塌下滿地都是淩亂的衣物,伊似水如同受驚的兔子一般將紅透了的臉埋在衣服中,秋文語更是一副怒火無處發的表情。然而,此時心中無法抑製的痛苦使她對此情此景都熟視無睹,咬字道:“玉——凝——荷!”
秋文語加重語氣:“給我滾出去!”
秋飛笛向前一步,毫不示弱:“給我玉凝荷!”
僵持不下的局麵中,秋文語看著懷中的愛人已經羞愧得渾身發顫,將幕簾一拽,蓋在伊似水身上,翻身坐立於塌邊,將伊似水擋在身後,自己則隨便撿了件衣服披在赤裸的身上,目光犀利地看著女兒,冷到極致道:“玉凝荷,我秋家傳家秘藥,給你可以,給我一個絕對的理由!”
秋飛笛啞然,理由好找,絕對難覓!
秋文語見其一副理不出頭緒的迷茫眼神,冷笑道:“找得出絕對,便給你玉凝荷。沒事的話,現在就給我滾出去!”
秋飛笛氣憤道:“什麼狗屁絕對理由,我隻要玉凝荷,煙兒性命垂危,還在等著我呢!”
“煙兒?還真是親切啊!”秋文語冷笑著起身,邁著穩健的步伐一步步逼近秋飛笛,“你萬兩黃金買來的一個妓子也配用玉凝荷?秋家女子的側夫之位怎能‘買’?這是對我秋家的玷汙,我不允許!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要他的小命。假若我真想要他的命,恐怕你此時見到的就是一具屍體了!”
屍體二字一入耳,秋飛笛心中打起了一個冷顫,直視著娘親眼中流露出的不屑與冷酷,緩了一口氣鎮定地回答道:“買?恐怕娘親弄錯了,煙兒是女兒從雲玉樓裏‘娶’回來的,而不是‘買’回來的!”
“哼!娶?這麼說,萬兩黃金豈不是成了聘禮?給妓館下聘禮?連自由之身都沒有的人,也有收聘禮的資格?真是天下奇談!”秋文語鐵青著臉指著秋飛笛嗬斥著,“秋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萬兩黃金不是聘禮!”
“不是?狡辯!”秋文語滿臉地不屑道,“那你倒是說說看,萬兩黃金花到何處去了?”
“黃金不是贖金,更不是聘禮。高山流水遇知音,萬兩黃金換十首絕世佳曲。”秋飛笛直視著娘親充滿輕蔑的眼睛,字字誠懇地坦言,“所以,女兒娶的人乃自由之身,並沒有破秋家側夫的規矩。”
秋文語陡然皺起眉頭,眯起眼睛盯著女兒,點頭咬字道:“好!好!很好!什麼高山流水遇知音,不過是個幌子。原來我這個當娘的也被你的小伎倆蒙在鼓裏啊!當初我就不解,為何不直接買回來了事,卻偏偏一天一千兩,繞個大圈子,原來是打秋家側夫之位的主意!”
“沒錯,女兒就是打側夫之位的主意!秋家側夫規矩:非自由之身者,不得入其位。此自由之身的規矩限製無非就是為了不讓妓子、奴才等失去自由的男子位居秋家側夫之位,而一旦秋家女子為男子贖身,男子便失去了側夫之位的資格,最多也就隻能是個夫侍。女兒不給重煙贖身,而是讓他自己給自己贖身,讓他自己把自己的自由奪回來,就是在告訴秋家眾人,我秋飛笛的男人擁有站在我身旁的資格!”秋飛笛見小聰明被識破,也直言倔強道,“目的一樣,區別的隻是手法的迂回而已。”
“好個迂回!避重就輕!我看你打的不僅僅是側夫之位的主意,而是夫君之位吧!”
秋飛笛的嘴角勾起一絲笑容:“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秋文語的雙眼霍然一跳:“秋家夫君規矩:必須是門當戶對之閨秀,你當真以為這是你的小伎倆就能迂回過去的嗎?”
“不著急。”秋飛笛收起剛才的對立氣勢,反倒淡淡道,“慢慢來!”
“啪!”秋文語被激怒了,氣憤地拍了一下桌子,急切地來回踱著步子道,“我看你是鬼迷心竅了!那個妓子有什麼好?你怎麼會被那種男人給迷惑住?”
“請娘放尊重些!別總是妓子妓子的!”秋飛笛不快地回駁,“再說,娘你比任何人都更懂愛與情的苦,那為什麼您就不能將心比心,給我們一條光明之路。”
“將心比心?怎麼個將心比心法?”
“煙兒在我心中,就如同爹爹在娘心中一樣。”
“啪!”狠利的一掌打在秋飛笛的胸口上,整個人被打飛,狠狠地撞在院落的牆上。
秋飛笛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掌弄得完全呆了,隻能踉蹌地扶著牆壁站起,茫然地看著秋文語一步步走出內屋,那雙惱怒的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一股寒流從心底湧出。
“文語,你要對笛兒做什麼?”伊似水趕忙裹著衣服起身,跑到秋文語身旁,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問道。
秋文語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我要做什麼?我能對‘你’的寶貝女兒做什麼?”
聽見“你”字被秋文語咬得如此重,伊似水赫然後退兩步,看見秋文語眼中流露著受傷的流光,不知該說什麼好。
“你不用擔心,我會負起我該負的責任,誰叫笛兒身上流著的血,有一半與我是相同的呢!”見伊似水仍舊擔心不已的目光,秋文語輕輕地拍了拍伊似水焦急的麵龐,安慰道:“父母對孩子,愛歸愛,可打也是要打的!”
秋文語走出裏屋,將門合上,走到仍舊恍惚的女兒麵前道:“你居然拿那種下流的東西和你爹爹比!我的容忍尺度是極其有限的。”
“為何不能?爹爹在你心中有多重要,煙兒在我心中就有多重要。還是說,你愛的隻是爹爹的美貌?身份?或者其他膚淺的東西!”
“夠了!”秋文語嚴厲地警告道,“別再犯我的大忌!”
“娘,還是說你對爹爹的愛混雜了太多的雜質!”
“一事歸一事,不要牽扯到你爹爹身上!”秋文語嗬斥打斷道,“我就是不明白,一個肮髒的妓子到底哪裏好!”
“一個人幹淨還是肮髒,看的不是身體,而是心靈!娘,你不懂!”
“愛?一個妓子,你到底愛他哪裏?”
秋飛笛直視著秋文語審視的不屑眼光,感慨萬千:“愛上了就是愛上了,隻一眼,足矣!”
隻一眼!此三字砰然擊打在心坎,將記憶源頭最最本質的愛,將心底深處最最純粹的情激蕩開來。一種無法言語的痛苦彌漫著整個人。
秋飛笛滿是不解地看著秋文語突變的臉色,剛才狠烈的表情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無奈與心痛,問道:“娘,你怎麼了?”
秋文語淒然一笑:“愛情,愛情,到底是有愛才有情,還是有情才有愛。笛兒,你懂嗎?”
“啊?”秋飛笛迷茫著,這跟先有雞還是先有蛋有何區別。
“什麼時候給出‘絕對的理由’,什麼時候給你玉凝荷。”秋文語下逐客令,“現在給我滾回去!”
“娘~~!”
“別說為娘的沒給你機會!”秋文語決絕地打斷道,“我再說一遍,給我滾回去!”
秋飛笛深刻地感受到來自一家之主的威嚴,和不容半點餘地的氣勢。這就是絕對嗎?
“是,女兒這就回去。”
看著消失在遠處秋飛笛的身影,秋文語悠悠地歎了一口氣,推開門走進屋內,便看見站在窗前發呆的伊似水,發呆的方向便是秋飛笛消失的方向。
秋文語將地上的衣服拾起穿在身上:“怎麼?心疼了?”
伊似水收回神,轉頭看著秋文語:“你那一掌,是下了狠勁。”
“心疼了,是嗎?我不允許任何人詆毀你。”
“笛兒沒有!”
“沒有?把你跟妓子一同比較,你居然還說沒有?”
伊似水低下頭道:“不能從一而終的男子與妓子何異!”
秋文語一把抓緊伊似水的肩膀,逼問道:“你到底是在怪她,還是怪我?”
伊似水眼波黯淡:“我怪我自己。”
此一語,讓秋文語寒涼到了心底,躺到一旁的貴妃塌上,右手捂住雙眼,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平息內心深處的淚水,哀傷絕望至骨子裏去的淚水。
伊似水坐到貴妃塌上,輕輕移開秋文語的手:“你又在想什麼呢?”
“想笛兒剛才的話。”
“什麼話?”
“愛上了就是愛上了,隻一眼,足矣!”
“笛兒真的對那個妓子一見鍾情?”伊似水黯然笑道,“青梅竹馬十幾年的感情也不過是縹緲浮生,更何況‘隻一眼’的愛情。笛兒不是愛上了,隻是一時轉不過彎而已。”
“真的有哦!”
“有什麼?”
秋文語笑了,笑得心蕩神怡:“有些愛,確實隻需一眼。”
伊似水凝視著仰躺著的秋文語半眯著的深情若海般的眼睛,看著那英俊的麵龐上展現出的無限溫柔的笑容,一團火熱爬上臉龐,那一模一樣的兩張麵龐閃現在腦海之中。此時此刻心中的悸動,不知是為那純真、苦澀、悲哀的年少時的初戀,還是為這些年來相濡以沫、執子之手的似海深情。
忽然一種衝動湧上心頭,伊似水問:“真的‘足矣’嗎?”
“當然!”秋文語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伊似水俯下身,將整個人埋在秋文語的懷中,笑道:“你知道嗎?遇見你的第一眼,你就像個傻瓜!”
秋文語摟著懷中的可人,溫柔道:“不足道也!藏在古怪麵具下的美麗調皮與純真,即使神仙見了也會變成傻瓜的!”
秋文語永遠也忘不了,置身於百花叢中的自己,與命運中的男子邂逅時的刹那,多年來寂寞空虛的心靈瞬間被暖流填滿時的幸福和喜悅!那一刻,心中便明了,這正是自己這麼多年來渴求奢望的,所以,才會毫不猶豫地拋棄本屬於自己的至高無上的權利和地位。現在雖然甘之如飴,卻仍舊感到寂寞,不同的是寂寞已不是那種寂寞。得不到時寂寞,得到了卻不能心意相通仍舊寂寞。也許人的一生注定是寂寞的吧!
秋飛嫣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的一幕,幾乎屏住了呼吸,深怕攪擾了此時安詳溫馨而又充滿不知是希望還是絕望的畫麵。
最崇敬的大姐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在其膝蓋上仿若睡著般的姐夫的臉龐,一縷又一縷地梳理著那烏黑的秀發,口中一直吟唱著從未聽過的曲子。那種眼中隻有對方的境界如同罩上一層無形的結界,任外麵狂風吹、暴雨打,也影響不到其內的一絲一毫。
大姐從娘親那回來後,就一直失魂落魄,身上散發出來的哀傷和無奈如同天雪國的漫天飛絮一般,徹人心骨!四夜三天以來,除了給姐夫傷痕累累的後背上藥,一口口地喂其喝藥外,大姐所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一直陪伴在姐夫身邊,任娘親派任何人來催促,也無法動搖其絲毫的意誌。
“娘,這次派你來了!”
大姐涼涼的一句,秋飛嫣趕緊回神,回道:“嗯!娘讓大姐去商討琥珀石山的計劃。”
秋飛笛依舊輕輕地撫摸著膝蓋上煙兒安靜得讓人心碎的麵龐,冷道:“不去!”
“大姐,和娘這麼對著幹,隻會惹惱她老人家,更要不來玉凝荷,這反而會害了姐夫。”
“要不要的來玉凝荷,與我是否惹惱她無關。”
“那與何有關?”
“絕對。”
秋飛嫣皺起眉頭,問道:“絕對?”
“一個能夠讓她拿出玉凝荷的絕對理由。”
秋飛嫣心中暗罵,娘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是否拿出還不是全憑她老人家一句話。再好的理由,她依然可以否認。
“大姐,你想到了嗎?”
“現在不需要。”
“不需要?”
“現在我要做的不是想‘絕對’,而是耐心地等待,等待我的煙兒醒來。”
“姐夫,還能夠醒來嗎?”
秋飛笛淒涼地一笑:“煙兒若能醒來,再想也不遲;倘若再也醒不來,想到了又有何用呢?”
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秋飛嫣戰戰兢兢地道:“假若,大姐,妹妹我說的是假若,假若姐夫永遠醒不來,你怎麼辦?”
秋飛笛深深地凝視著心愛之人清雅的臉龐,轉而抬起頭望向秋飛嫣,薄唇淺笑輕吟道:“吾心吾愛意雙飛。”
望著大姐那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淺笑,秋飛嫣的心卻波濤洶湧:“意雙飛?難道大姐你要和姐夫一起~~~”
秋飛笛搖搖頭,泯然一笑:“心意雙雙飛,心已永相隨。”
秋飛嫣驚然,衝上前雙手按在其肩膀上:“大姐,你是秋家未來的莊主,你怎麼可以丟下我們不管呢?你怎麼舍得?”
秋飛笛按住秋飛嫣的手,製止住其激動的情緒:“我說的是‘心’,不是生命。”
“大姐,你這是何苦呢?我不明白。”秋飛嫣道,“娘沒有不同意你娶姐夫,隻是不要你隻娶其一人,隻是不要你把他放在夫君和側夫的位置。大姐,你為何就不肯讓步呢?”
秋飛笛收回目光,看著膝蓋上的麵容,展開一個淺淺的幸福笑容:“因為我的愛是真的,真的沒有一絲雜質。”
說自己來自於另一個世界?說自己是因為無法忍受愛情的背叛,才會陰差陽錯地來到這個世界?說自己崇尚的是一對一的忠貞不移的愛情?自己沒必要去解釋,即使解釋了,也沒人會懂。唯一可能懂得情感路途艱辛的娘親,卻是一堵最大最堅不可摧的牆。
“怎麼,還不肯過來嗎?”秋文語的聲音已經壓抑至極致。
“娘,大姐實在是脫不開身,請您不要放在心上。一忙完,會立馬趕過來的。”秋飛嫣忙打圓場道。
“是嗎?”秋文語不屑道,“有件事,你要給我個解釋。”
“娘請直說。”
“我讓你去你的溫柔鄉,你為何要把重雲也帶去?”
秋飛嫣慌亂地低下頭,躲開娘犀利的眼神:“順便而已。”
“順便?可真是順便啊!那你倒是說說看,是你順便想照顧,還是那個妓子順便讓你幫他照顧的。”
秋飛嫣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緊張到不知該如何回答。
秋文語站在女兒麵前,食指勾起秋飛嫣的下巴,讓其直視著自己威嚴的目光:“不要告訴我,你愛上重雲了?不要告訴我,你想做第二個秋飛笛,重蹈你大姐的路?”
“女兒不敢!”
“嗯~~娘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秋文語點頭柔聲道,“你若喜歡,娶進房,娘不會拒絕。隻是,不要像你大姐一般,異想天開!”
“女兒謹記娘的教誨!”
“很好!”秋文語放開秋飛嫣,朝門外走去。
“娘,您這是要去哪?”
“能去哪?請不來,隻有我這個當娘的親自去了!”
秋文語似笑非笑地回到,卻讓秋飛嫣渾身涼了半截去。秋飛嫣不由得苦笑起來,處在娘與大姐之間,真是不易啊!
“真情像草原廣闊,層層風雨不能阻隔;
總有雲開日出時候,萬丈陽光照亮你我。
真情像梅花開遍,冷冷冰雪不能掩沒;
就在最冷、枝頭綻放,看見春天走向你我。
••••••”
剛進入少主院,便依稀聽見哀婉而又深情的曲調在空曠冷清的少主院內飄蕩盤旋。這是一種既無言又溫柔的震撼,震得秋文語駐足而立,震得秋文語憶往昔,震得秋文語百種情思澆心頭。
隻為伊人飄香嗎?秋文語冷笑一下,輕功起身,飛到一棵大樹上,坐立在樹幹上,遙望著屋內形影相吊的兩人。形影相吊嗎?形與影嗎?此二人真的到了如此程度嗎?
“••••••
雪花飄飄北風嘯嘯,天地一片蒼茫;
一剪寒梅傲立雪中,隻為伊人飄香;
愛我所愛無怨無悔,此情長留心間!”
嫋嫋餘音,聲聲入心,猶如天籟之雪飄落至心中。隻為伊人飄香,此伊人是誰?
重煙仿佛在迷霧中找到一絲光明,抓住那條繩,尋找疑問的終解。慢慢睜開眼簾,是溫柔得可以滴出水的淺笑,淺淺的、淡淡的,淺淡到眉顰嫣然依舊顏盡綻。
秋飛笛看著慢慢開啟的眼簾,溫柔道:“醒了嗎,煙兒。”
“嗯!”重煙甜甜地一笑,半仰著臉望著朝思暮想之人,貪戀著其膝上的溫暖,思念之情湧上心頭,何以解相思,唯有默默注視,任萬種情緒細細流淌。
長久的對視,眼中隻有彼此的凝視,仿若一直地老天荒,一起鬥轉星移。
秋文語感受到無聲勝有聲,無言勝有言的氛圍,握緊拳頭,指甲已經嵌入肉中。這世間,不該再有第二個秋文語!
原本寂寞哀涼的少主院,卻因為那一眸的睜開,流光四溢,溫情生春。秋文語無法再呆下去,終究是沒能敲開那扇門,打破這種讓自己窒息的沉靜,最終隻能是落荒而逃。
蜿蜒伸向遠處的石徑小路,伊似水一眼便看見遠處佇立於涼亭中的秋文語望著夜空中的月亮,一副潦倒不堪的落寞神情。
“文語,與笛兒這麼快就談攏了?還是又吵了起來?”
秋文語回頭看了一眼伊似水,輕輕地搖搖頭。
伊似水走到秋文語麵前,有些焦急地問道:“為何?”
秋文語沒有回答,隻是看見伊似水手腕上挎著的竹籃道:“給笛兒送夜宵?笛兒這幾天雖然足不出戶,可是飯有好好吃,並沒有絕食抵抗。”
“可是,我還是擔心,所以~~”
秋文語直接打斷道:“不需要。”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伊似水愕然,不知為何此時的秋文語如此焦躁。
秋文語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倘若笛兒隻娶一夫,且執意要立其為夫君,你同意嗎?”
瞬間的恍惚,隻是瞬間,伊似水露出決然的目光:“我絕不允許任何人玷汙我秋家的榮耀!”
隻一語,秋文語便了然,笛兒的人生終究無法擺脫命運的束縛,她血液中流淌著的榮耀與責任,伊似水看的比生命還重要。那是她至高的榮耀,同樣也是沉痛的負擔。
“我懂了。”秋文語歎了一口氣,“你放心,你不希望發生的事,我不會讓它發生;你不希望看見的人,我也會讓他消失。”
良久的對視,重煙開口道:“曲子很好聽。”
秋飛笛溫柔一笑:“是啊!”
“那,曲中的伊人是誰?”
“曲中的伊人是誰,我不知。我隻知道,我心中的伊人在我的膝頭熟睡,我等待著他的醒來,一直一直,還好,等了四夜三天,他現在醒來了。”
聽到此,感動之情盈滿心頭,重煙仔細打量著眼前人的麵龐,消瘦了些,憔悴了些,忍不住伸手去摸,卻無奈全身都使不上力氣。
“別動!”秋飛笛按住重煙想要動的手,“風寒已驅除,但是鞭傷難好,恐怕會令你終生癱瘓。”
秋家當家人的手段果然狠辣,廢而不棄、斷而不絕、毀而不滅,表麵上的仁慈隱藏著的卻是百倍千倍甚至萬倍心裏上的煎熬與折磨。因為即使再受寵愛的男子,殘疾了的身體如同破碎了的花瓶一般,最終的結局不是被冷落遺忘、孤獨地了卻此生,就是如同垃圾一般被掃地出門。秋文語不殺而毀,就是等著笛厭惡自己的那一天。
秋飛笛問道:“怎麼了?發什麼呆?”
重煙莞爾笑道:“這幾天你一定沒有好好吃飯。”
“我有好好吃。倘若沒有,又哪來精力好好照顧你,喂你呢?”
“喂我?”重煙疑惑地望向秋飛笛,見其雙指按在唇瓣上,接著又伸向自己的唇瓣,臉蛋猛然漲得通紅,趕忙將臉埋入其雙腿上。
“放心,不會讓你等太久的。玉凝荷,為妻定為你取來。”秋飛笛從衣袖中拿出手帕,“喜歡嗎?”
重煙一眼便認出這是支撐自己度過生死關的那張潔白手帕,接過手帕,細細地撫摸著上麵的字,感歎道:“沒想到笛你的興趣如此廣泛,不僅詩作的好,曲譜得好,連男兒家擅長的刺繡你居然也能如此了的。”
“你們男兒家擅長的刺繡,我不懂。我隻繡過十字繡!”
重煙疑惑道:“十字繡?”
“等你病好了,我做個樣子,教你!”秋飛笛溫柔地笑道,“曲不是我譜的,曲名是《一剪梅》。”
“一剪梅?愛我所愛無怨無悔,此情長留心間。”重煙細細品味著,心中猶然升起濃濃的甜蜜,如同甘蜜放入火爐中一般,立刻被融化,被同化。
“煙兒,明日上午我不能陪你,你要按照大夫的方子好好調養身體。”
重煙點頭:“有你的曲,我不會寂寞的。”
秋飛笛心頭一悸,捋著他柔軟的發:“我有為你填詞哦!你的笛聲,我一直在努力地填詞!”
“我的笛聲?”
“從河邊的初次見麵,到你為我作的十首曲,我都有努力地填詞。”秋飛笛不好意思地一笑,“可惜,我終究沒有你的才華,可以一天譜一曲。分別的這數月,最終卻隻填了一首詞。”
重煙渴望道:“現在不能吟唱嗎?”
“沒有笛聲,怎能吟唱出來呢?要想聽,就快快把身子養好!”
“恩!”重煙點點頭,含著笑,“我會一直等著。因為我贏了!”
“你贏了?”秋飛笛突然想到牢中那滌蕩於心底的笑容卻留給自己無比哀婉的震撼,好奇道,“你贏了什麼?”
重煙搖搖頭,開心道:“秘密!”
秋飛笛沒想到溫文爾雅的可人居然還有如此淘氣的一麵,不由得一愣,隨之一笑而過,心中已經盤算著明日的一番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