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 連波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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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煙坐在床邊,側身依靠於紅木雕刻而成的床柱,輕輕地撫摸著掌心的兩枚戒指,心中泛起絲絲甜蜜和淡淡憂傷。他把本來帶在手指上的戒指小心翼翼地收在身上,隻有獨自一人時才會取出來一遍又一遍地摩挲,一遍又一遍地思念。而那枚價值連城的扳指更是用紅線係在了脖子上。
重煙深深地明白,在這種被鮮豔光環籠罩起來的陰暗地方,隻有低調才能活得長久,自負與招搖無異於把自己往黃泉路上推。
尤其是一想起回來的當天,把笛留給自己的玉扳指遞給秋莊主時,那比冰錐還要冷冽的幽深目光居高臨下審視著自己,猶如行刑室中決定他人生死的審判者,直到現在想起,仍舊心顫不已。
冰冷的口氣飄落至頭頂,威力卻比冰薄更讓人心驚悚然:“既然給了她,本莊主便不會收回,也是告訴眾人,她便是秋語山莊未來的當家人。她想如何處置,我這個當娘的也不會插手。”
“她給了你,你就好生收著吧。不過,本莊主送你一句話,這東西用得好,那是你命大,用不好,後果如何,你自己心裏清楚。你自己好好掂量吧。”
重煙哀涼地扯出一絲笑容,笛留給自己的這枚扳指,能保得了命,卻避不了災。
重煙打量著這間上好的廂房,少莊主側夫的廂房給了他這個夫侍,全是這枚扳指的功勞。尤其在那些勢利的人眼中,他這種身份卑微的人得到如此寵愛可謂是三生修來的福氣。那麼這種寵愛到底能持續多久呢?曇花一現?還是與日月同存?想到這,重煙自嘲地一笑,世間怎麼可能有與日月相比擬的東西呢?
沒有的!
如日中天的權勢,陡然之間煙消雲散。
威震天下的巨族,頃刻之間全部覆滅。
贏家、輸家,兩者立場的逆轉不過眨眼之間。
哭泣的人、歡笑的人,這一刻笑得最開心的人,下一刻可能就是那哭得便是最悲慘的人,更是世間常態。
一顆顆蠢蠢欲動的心,是那淚水、悲憤、仇恨的導火線和根源。
雖然不相信真的有與日月同存的事物,但是重煙仍舊願意相信愛情,笛留給他的點點滴滴的愛情感動。
唯有想起那美麗的容顏,溫柔的眼神,和煦的話語,此時此刻無不激蕩著內心深處的渴望與思念。愛上了,真的愛上了,重煙以為自己的感情會隨著那場浩劫而煙消雲散。然而,寧靜的河,安謐的月,不過都是為了刹那卻刻骨的相遇做鋪墊。
笛的愛是真摯而執著的,溫柔中蘊藏著熱烈的火焰,常常讓人產生飛蛾撲火的迷戀。重煙心中是苦澀的甜蜜,他明白笛對自己的感情,是真誠的,可是他不明白,當那雙眼睛深情凝視自己,太深了,深得好像是穿透他,尋找另一個人的身影。
秋語山莊的人都堅守著一個公開的秘密:秋家大小姐全部的愛給了一個永遠不可能得到的人-禁忌之愛!
重煙明白自己相貌平平,根本找不出與秋語山莊當今男主人相似之處,可是所有人都說他僅僅是那個絕世男人的替代品。迷霧一直困擾著他,明明不像,可那雙眼睛卻分明是從他身上尋找影子。
苦澀彌漫著心頭,揮之不盡!
“哥!不好了!”重雲風風火火地衝進來。
重煙從沉浸中拉回思緒,起身走向外屋,瞧見弟弟滿臉傷心地望著自己,走上前問道:“怎麼了?是不是秋二小姐又欺負你了?記住忍者為堅,切莫因小失大。”
重雲拉著哥哥的手,憤憤地抱怨道:“哥,女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都是喜新厭舊的好色之徒。”
“是不是秋二小姐又欺負你了?記住忍者為堅,切莫~~~”
重雲一擺手,打斷哥哥的嘮叨:“不是的,哥,是你的妻主,笛姐姐!”
“噢?她怎麼了?”
“她,她既然在外麵娶了個夫君回來。哥,她不是說過要你做她的夫君的嗎?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騙人呢?”
一記閃電劈在頭頂,紛雜的思緒湧上心頭,理不清,自難斷,惟有誓言聲聲碎心房。
重雲發現哥哥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麵龐,心驚膽寒地撫上去:“哥,你怎麼了?你別嚇我啊!”
重煙拉過小手將其握入手心,寬慰地笑道:“女子娶三夫四郎本就天經地義,切莫讓嫉妒蒙蔽了雙眼,落個嫉夫的話柄,讓人嘲笑了去。”
“可是,哥~”
重煙一把捂住弟弟即將出口的話,正色道:“難道《夫訓》上的戒條你隻是口中背背,敷衍而已嗎?”
重雲睜大的眼睛隨之變得迷惘起來,無力地坐在身旁的椅子上,喃喃道:“不愧是姐妹,都是見一個,愛一個。女人皆好色,這句話說得一點都不錯。”
看見重雲氣鼓鼓地抱怨著,撒嬌成份居多,重煙打起精神笑殷殷道:“怎麼了?是不是你又惹二小姐生氣了?”
“哪有!”重雲嘟起小嘴,滿麵緋紅道,“是她成天找我麻煩,好不好!”
重煙見重雲使勁地擦拭了一下左臉頰,似怒似羞,試探道:“你的臉蛋怎麼了?”
“怎麼了?”重雲不解地重複了一下。
“再擦,漂亮的小臉蛋就要破了!”
重雲恍然大悟,趕緊放下手,低下腦袋,心裏卻把秋飛嫣罵了個十萬八千遍,那個沒潔操的家夥,居然偷襲,狠狠地咬了他的臉蛋一下,還美其名曰以身相許之吻。
一想到那個風流成性的家夥一副痞痞的樣子,放蕩不羈的舉止,就氣不打一處來。明明是姐妹,怎麼就差別那麼大呢!重雲不由得想起秋飛笛溫柔的眼睛,和煦的笑容,善解人意的話語,尤其是在看著他哥哥時,無限的溫柔襯托得本人更加熠熠生輝,連自己心裏都覺得暖洋洋的。
不對!不對!那秋飛笛違背誓言,那秋飛笛也是個花心的女人,可是,可是這世間能有幾個女人不花心呢?秋語山莊當今的女主人確實是隻愛一人,可是那個男人實在是美得不食人間煙火,別說是本性好色的女子,就是自己第一次見那個男人時,眼睛完全都被那美麗的漩渦卷了進去。
不管怎麼說,笛姐姐是溫柔的,若也能與哥哥一樣幸運,遇到如此溫柔的妻主,一定能夠得到幸福。
重雲無限羨慕地看著自己的哥哥:“哥哥,你何其幸也!”
重煙苦笑了一下:“苦甜冷暖隻有自己心裏懂,世上沒有完美的幸福,惟有放開胸懷,才能感受到幸福的完美。”
“完美的幸福?幸福的完美?”重雲更加疑惑地看著哥哥,“這好像沒什麼區別。”
重煙輕輕撫摸著弟弟的頭發,莞爾一笑:“人人都渴望事物的完美,對幸福也是如此,過份的渴望終將因為苛刻的要求導致眼光越來越狹隘,心胸越來越狹窄,再美好的事物也會因此而百孔千瘡。”
“放開胸懷,知足長樂,才會發現原來幸福就在自己身邊,再微小的幸福也是種完美。”
重雲哀傷地仰望著:“我不懂。”
“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了。”
“可是有一點,雲兒卻懂!”重雲突然站起來,堅定地看著哥哥,“哥哥你就是這樣自我安慰,自我解嘲的嗎?難道你就這樣輕易原諒笛姐姐違背你們的誓言的嗎?你一點也不生氣嗎?”
重煙收回手,望著窗外隨風而起的楊柳:“笛臨行前說過,如花美眷,也敵不過似水流年。那麼,縹緲誓言,又怎能敵得過花花世界呢?”
良久的沉默在兄弟間漫延,重雲望著哥哥的背影,卻又覺得哥哥看似孤單,可是卻一點也不顯得寂寞。
重煙轉身認真地看著弟弟,露出幸福的笑容:“我很幸福,我感謝上天,能夠讓我遇見笛,能夠給我與她相濡以沫的機會。”
重雲睜大眼睛看著哥哥的眼眶微微滲出晶瑩,臉龐溢滿了幸福的欣喜與光彩,這就是所謂幸福的完美嗎?
“雲兒,你知道嗎?嫁給一個溫柔真誠的女子是男子一生最大的幸福。而我不僅享受著這種幸福,更擁有了幸福的奇跡,因為她是唯一一個聽得懂我笛聲的人,她是我生命中的奇跡。”
生命中的奇跡,重煙一直牢牢地記著這六個字。笛說過他是她生命中的奇跡,其實她哪裏知道,她才是他生命中的奇跡,她給了自己無數的驚喜、無數的奇跡,還燃起了他對新生命的渴望。
笛臨走前說一定會帶回斷花紅的解藥。等待的日子雖然煎熬,但是重煙心中滿是無限的希望,他相信她一定能再帶給他一個奇跡——生命的奇跡,新生命的奇跡。
“咚咚咚!!”
“誰?”重雲搶著問道。
“記荷蓮!”門外清脆的聲音響起。
重雲疑惑地望向重煙,見自己的哥哥也是滿臉疑惑,迅速地跑去開門,一個穿著華麗的男孩映入眼簾,仔細一打量,年紀與自己相仿,長得倒是可愛,眉目間卻流露出傲慢嬌縱的神情。
記荷蓮也在打量著眼前與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你就是重煙?”
重雲見對方一副高傲的神情,不耐煩地打發著:“何事?”
嬌生慣養的小公子第一次遇到這種吃鱉的情況,無奈初到秋語山莊,總要給自己未來的婆婆公公留下好映象,總不能給人留下個刁蠻任性的話柄,隻能按下怒火,耐著性子重複了一遍:“你是重煙?”
重雲依舊不肯回答:“你到底有何事?”
“我想見見這個重煙到底何模樣!”
“哼!”重雲昂著小鼻子,執拗道,“何模樣?與你何幹?”
記荷蓮見眼前跟自己差不多的小鬼如此不合作的態度,有些惱怒道:“你是什麼人?有何資格管本公子的事!”
隨後跟出來的重煙見兩個孩子在門口堅持不下,走上前回道:“不知這位公子找我何事?”
記荷蓮朝聲音望去,一張清秀的五官映入眼簾,清澈明亮的雙眸,柔柔的、暖暖的,如一股通透的甘泉湧入心間。尤其是那和煦淡雅的一抹笑容,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和其親近。
不對!記荷蓮猛然警醒,眼前這個看似溫柔無害的男人可是自己的情敵,對敵人怎麼能如此疏忽大意呢?
於是百分之百地豎起全身每一根神經,裝出一副懶洋洋的樣子道:“沒事,本公子隻是想看看你究竟何模樣,有沒有三頭六臂。”
“你!”重雲被這不善的話激怒,想撲上去卻被重煙一把拉住。
重煙倒是不介意,反而釋然一笑:“這位小公子‘過獎’了,重煙自知凡人一個,沒有地方會異於他人。”
“哼!我可沒有誇你!”記荷蓮雙手交叉背在身後,踱著步子圍著重煙轉了一圈,上上下下把重煙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不屑道,“不過如此,姿色一般,到底哪裏好?真想不到飛笛怎麼會看上你這樣的男子的。”
重雲大聲道:“你太過分了!”
重煙緊緊按住重雲的肩膀,重雲詫異回頭,見哥哥朝他搖了一下頭,嘴角掛著從容淡定的微笑,隻能平息心中的怒火,靜靜地看著眼前飛揚跋扈的嬌慣公子。
記荷蓮見眼前的男子一副不敢反駁的樣子,大大的眼睛咕嚕一轉,知道一定是個自卑且膽小的人,日後一定不是自己的對手,於是轉身朝院外走去,可是剛走到門口,卻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轉身笑道:“對了,重公子,或者該稱呼你煙侍,聽說你來自青樓,我想飛笛之所以被你迷惑了,完全是因為那骨子眼中淫蕩和尚好的討好女人的手段吧。可是,以後你別想再耍那套下三濫的手段迷惑飛笛了!”
重煙蒼白著臉,卻仍舊死死用手捂住重雲的小嘴。雖然知道弟弟是在為自己抱不平,但是怎能因為自己的緣故,讓心愛的弟弟被人抓住胡言亂語的把柄呢。
“有種你再說一遍!”
記荷蓮轉頭望向院子外麵,見一個雖然穿著料子還好,但是已經破爛,滿臉的灰土的小子,估計是廚房的小童,不以為意道:“我說的有錯嗎?那男人出身青樓,不是妓子是什麼?”
“啪!”一個巴掌打在臉上,記荷蓮完全呆住了,捂著半張臉,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小鬼,“你居然敢打我!你好大的膽子!”
“我打得就是你!”秋飛月如同一隻豎起渾身刺的小刺蝟,“我不允許任何人欺負煙哥哥!”
“哥哥?又一個弟弟!”記荷蓮哪裏受過這種委屈,手起手落,一段弧線,一個帶著十足手勁的巴掌真真正正落在秋飛月臉蛋上。
“你~~!”秋飛月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不甘示弱的囂張臉龐,撲上去,“我跟你拚了!”
話未落,兩個小小的身影已經扭打在一起,滾在地上,順著院門口通向外圍池塘的小徑滾了出去。
“你這個混蛋居然敢打本公子!看我不教訓你!”
“哼!誰怕誰!敢在我秋語山莊撒野!”
“我可是這秋語山莊少莊主未來的夫君,你居然敢打我,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夫君?笑話!就憑你這副潑夫樣,也配做?”
重煙眼見不好,趕忙放開重雲,朝扭打在一起的兩個小鬼跑去。
“居然欺負我哥哥!我饒不了你!”得到解放的重雲如小獅子一般,呼嘯著飛奔向那團球,反倒超過重煙,直撲入進去。
落在後麵的重煙不由得苦笑起來,被侮辱的當事人怎麼還沒兩個旁觀者憤怒,難道是多年的滄桑歲月已經磨平了年少時的衝動和銳利。已經淡漠了嗎?淡漠到不會再因為無關人的嘲笑而影響自己的生活了嗎?
然而,不影響生活不代表不影響心情。刻薄的話語仍舊會深深地刺傷自己,重煙知道自己的心其實依然在意過去,依然會流血。
“好了!不要再打了!”重煙趕上去,急忙想去拉開三個打在一起的小鬼,“再打下去會掉到荷花池裏的。”
重煙說著朝還有幾尺遠的荷花池望去,按照他們此時的打架路線看,朝著下坡路前行,很快就會到達池邊,到時再停止不下來,說不定三個人同時掉進池子,那可就遭了!
重煙頓時心急如焚,可是奈何三個衝動的小鬼邊打邊罵,完全聽不進去他的勸阻,更聽不到他的勸告。
“煙侍大人,這是怎麼了?”
重煙抬頭一看,居然是安排在身邊名義上伺候自己的小廝雨書,一絲疑惑湧上心頭,但是當前緊迫的形勢卻不容他多想,一把拉著雨書的手:“快點!幫我拉住這三個孩子,前麵是蓮花池,他們要是再這樣鬧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好!”雨書也趕忙上前,指著重雲道,“煙侍大人,請你拉住雲公子,我來拉這小主子和小公子。”
“好!好!”重煙忙點頭,走到另一邊,拉住弟弟仍在掙紮的雙手,“別鬧了,雲兒!”
“兩個小祖宗,別打了!啊~~!”雨書在一旁也是忙得不可開交,想插手把兩人亂揮亂踢的手腳抓住分開,無奈兩個小鬼力氣倒是不小,伸出去的雙手反倒被踢得生疼。
“哥!我咽不下這口氣!連飛月都在為你打抱不平,我這個親弟弟又怎麼能忍受?”重雲十分憤怒,一把推開哥哥,朝那囂張的小鬼揮起拳頭。
重煙被推得後退幾步,剛好腳跟抵在了荷花池岸邊的石凳上,身子晃了幾晃終於維持住平衡,可是神智還未反應過來,便聽見一聲尖叫。
“啊~~!煙侍大人!危險!”
重煙納悶地看著朝自己急急撲過來的雨書,思緒還未理清,便覺得身子忽然一輕,脖頸出泛起一絲疼痛,接著渾身突然被冰冷的感覺浸透,水由鼻腔、嘴巴進入身體,一瞬間完全透不過氣來。
掉進蓮花池中了,原來最後掉進來的是自己。不過,這樣也許才會好,那三個小鬼好好的,就好!
重煙趕緊屏住呼吸,防止被水溺死,四肢拚命地撲打著水麵:“救命啊!救命啊!”
“不好啦!煙侍大人落水了!快點救人啊!”雨書在岸上焦急地喊著。
“啊~~!哥哥!哥哥!”重雲一見哥哥落水,也停止了打架,飛快地跑到池邊,哭泣道,“怎麼辦?怎麼辦!快點救人啊!”
“我這就去喊人來!”秋飛月臉上蒼白地看著池裏的人,飛一般地衝了出去,尋找救兵去了!
“快點找繩子!”惹事的記荷蓮也恍然醒悟,四處打量,“別喊了!快去跟我一起找繩子!”
“嗯~”完全傻了的重雲終於醒悟過來,也趕緊行動起來。
重煙邊掙紮邊努力地往岸邊靠,無奈不會遊泳,此時的努力不過時心裏安慰罷了,身體越來越沉,水逐漸漫過嘴巴、鼻子、眼睛、頭頂。
黑壓壓的池水將眼睛染得漆黑,重煙覺得自己此刻仿佛進入了地獄。也許,這樣,是自己最好的歸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