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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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還沒放假,簡楨的日子過得非常規律——每天睡到中午起身,吃吃東西看看電視,上街溜一圈,去菜市場買菜,回家來洗菜收拾屋子等爸媽回來做飯。吃過晚飯,一家子一起看看央視一套的主旋律電視劇,爸媽睡了以後,她在自己的房間裏上網,看小說,直到淩晨。
她跟葉天倒是每天都通電話,葉天吃午飯的時候會打個電話順便叫簡楨起床,晚上臨睡前兩人再通一次電話,葉天彼時通常都在外麵,簡楨心下有點疙瘩,但是想到過幾天就是春節,葉天卻隻得一個人,也就不說什麼了。她幾次有衝動,想邀請葉天來自己家這邊過年,隻是這個城市還不夠大,有父母在,有太多朋友熟人,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向整個城市介紹他。
春節對簡楨來說,一向是個可有可無的節日,她甚至有點怕那些隨之而來的繁文縟節,要去給長輩們拜年,家裏客人也不斷,好像永遠都沒時間全家人好好坐下吃一餐飯。每次媽媽都會做很多冷葷,誰餓了就去廚房熱一碗湯,胡亂吃點算是一頓。
這一天,對江展航也是一樣,他父親在市公安局擔任要職,到春節的時候,拜年的人都是要踏破門檻的。從高中起,春節的時候江展航就跟簡楨做伴四處玩耍,年年如此。
今年因為簡楨心情不爽,江展航刻意讓著她,任勞任怨地充當車夫拉著她四處去逛。家裏大人圍坐寒暄觥籌交錯的時候,他們不是在江邊喝茶就是在船上吃魚,偶爾也跟朋友到郊外去爬爬山,生活倒也蠻豐富的。
又一個春節,就這樣毫無新意的過完了。
初六這天,簡楨與葉天照舊通電話,葉天問她:“你快回北京了吧?”簡楨說:“後天走。”在家這半個月,日子過得飛一樣快,她身心確實得到了放鬆,可她知道,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還是沒有恢複原狀。
在簡楨心裏,有一個念頭,她從未跟任何人說過。她總覺得向來一帆風順的自己,生活中遭遇荊棘,是從與葉天相遇之後開始的。
一向循規蹈矩的自己,隻是向著旁路多走了一步,就被甩出了軌道。
她知道這是可笑的唯心論,可是她怕那種失控的感覺。
“回去之前,要先來上海嗎?”葉天仍然堅持不懈地提出邀約。
簡楨聽著他那邊隱隱傳來的音樂人聲,有點走神,不想多說:“公司那邊的事情有點複雜,我還是想先回北京,等工作上的事穩定一些再說。”
又是一陣沉默,談話好像進行不下去了。
“這樣。”葉天猶豫了一下,在那邊說,“現在我這邊有點吵,也走不開,等我回家打電話給你。”
“好。”簡楨懷疑自己的態度是不是太冷淡,讓葉天覺得不快了,自己心裏也有點失落,心不在焉地掛了電話。
直到午夜時分,簡楨睡下,葉天也並沒有來電話。
早晨簡楨醒得格外早,拿起手機,確認沒有未接來電,心裏有點氣惱,順手把手機關掉了,可繼而又覺得自己太情緒化。她諷刺地向自己笑了一下,心說玩什麼悲情啊。把電話重新打開扔到一邊,起身洗漱。
正刷牙,聽媽媽叫她:“楨楨,電話。”她扯過毛巾擦了一把,從衛生間出來,聽媽媽奇怪地說:“啥人這麼早打電話。”
簡楨抄起電話——葉天。
他聲音聽起來很疲憊,“抱歉昨天回家就睡著了,也沒給你打電話。”
“哦,沒關係。”簡楨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如水,“我昨天睡的也挺早。”
葉天笑了,“真的?還以為你會等我電話。”簡楨幾乎可以想象他一臉意味深長的壞笑的樣子。
簡楨有點不耐煩,一早起來就說這些沒意思的話。“嗯,連夢都沒做一個。”她語氣有點諷刺。
葉天聲音裏的笑意更濃,提高了聲音:“看來是生我氣了,壞了,得罪你了。這可怎麼辦,本來還想指望你給我帶路,見識一下你們這裏的特色早點。”
簡楨一時覺得腦筋有點打結,“你……”她不能相信,“不會吧?”
“是啊,親愛的,我在長堤廣場這裏迷路了,你要不要來搭救我?”
簡楨的出租車還沒有靠邊停穩,她就遠遠地看到了葉天。
往往來來的行人中,江邊背身而立的他身形頎長,格外出眾,讓簡楨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向他奔去。
葉天轉過身來,笑著向簡楨張開雙臂,她不假思索地撲到他懷抱中,隔著毛衣,可以聽到他有力的心跳,溫暖而充滿真實感。簡楨揚起頭,幾乎沒來得及看清他的麵孔,便觸到了他的雙唇,他的吻讓她眩暈,霸道的渴望的吻,夾帶著他身上皮革煙草以及男人的味道,鋪天蓋地地包圍了她。
是周圍呼嘯而過的口哨聲,打斷了他們的忘情,說不上是因為激動還是羞澀,簡楨覺得自己似乎有些虛脫了。
葉天緊摟著她,閃開周圍行人們好奇的目光,把她帶到了自己的車上。
他沒急於發動車子,而是側過身來看著簡楨,他的樣子有些憔悴,眼睛裏有紅絲,下巴上盡是暗青色的須根,眼神卻依然狂熱而動人。他探過身來,再次與她相吻,溫柔的,輕快的,一個吻。
簡楨仍是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居然,就這樣,就找來了。
葉天捏她的臉:“小傻瓜,別發愣了,我開了一夜的車,累死了。快點頭前帶路。”
他們並沒有吃什麼特色早餐,本市唯一的一家五星級酒店供應的roomservice(客房服務)跟北京上海的沒什麼兩樣。簡楨倚在葉天的懷裏,感覺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深秋的早晨,倘若時間可以停在那一刻多好,倘若那次她跟了葉天去上海,拋下日後要麵對的一切多好。
簡楨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把身子往葉天懷抱深處又擠了擠。
葉天低下頭輕吻她:“想什麼呢?你老是有心事的樣子。不高興嗎”
簡楨搖了搖頭:“我很高興啊,就是特別意外,感覺好像特別不真實。”
葉天笑了:“你看我這不是一個大活人在這裏嗎,有什麼不真實的。倒是我現在頭都是暈的。乖,陪我睡會兒,我實在扛不住了。”
葉天拖著簡楨在大床上躺下,把她抱在懷裏,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沒待簡楨說話,他已經迅速地睡著了。
他溫暖的體溫厚厚地包圍著她,他的呼吸深深淺淺響在在她的耳邊,簡楨昨夜也沒睡好,此刻心裏隻覺得無比安定,迷迷糊糊地也睡著了。
南方陰冷的冬季,讓幾乎成了半個北方人的簡楨已經沒法適應,每年的春節,她都過得瑟縮而恍惚,白天追著太陽走,晚上便蜷在被子裏,像個小動物。這是她回家來第一個好覺,即使在半夢半醒之間,她也能感覺到那種四肢舒展、渾身暖烘烘的舒適感,讓她不願意醒來。
朦朧間有人輕碰她的手臂,伴隨著電話鈴聲,“唔?”她不情願的張開眼睛,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葉天正溫柔的拍她的肩膀:“電話響半天了。”他把電話塞到她手裏,轉身去了衛生間回避,簡楨努力定睛一看,是江展航的電話。
“喂?”簡楨口齒不清地應著。
江展航聲音輕快:“怎麼還睡午覺呢?你晚上到底怎麼著啊?”
簡楨有點莫名其妙:“晚上?什麼晚上啊?”
江展航也莫名其妙:“你晚上有安排了嗎?不用跟我混了?我還怕你看人家都成雙成對觸景生情呢。”
簡楨仔細想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原來今天情人節。
想到從上海趕來的葉天,她忽然覺得胸口一滯,有一種甜蜜的疼痛。
“喂喂?”江展航不耐煩地在那邊叫她。
“現在幾點了?”簡楨趕緊收回思緒,隨口胡亂問。
江展航沒有回答,忽然問了她一句:“你是在家呢嗎?”
“沒有啊。”簡楨脫口而出,說完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卻又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做補救。
兩個人都沉默了,也許隻有5秒鍾,也許是12年那麼久,他們少年時相識的歲月,在這段沉默中,瞬間成為過去。
江展航輕輕掛了電話。
直到葉天走過來,靜靜坐在簡楨身邊,她還在捧著電話發呆。
葉天拿過浴袍給她披上:“小心著涼。”
簡楨身體不易察覺的一抖,她轉臉看著葉天,他身上散發著須後水的清香,額角上還帶著水珠,英俊得不像真人。
每次他的出現,都會伴隨著巨大的波瀾,給她的生活帶來震蕩。
每次與他在一起的巨大的歡愉,都需要她隨後付出沉重的代價來換取。
簡楨忽然覺得有些害怕。
他是上天派來給她黑白色人生的慰藉,還是需要用靈魂來交換的誘惑,她不知道。
她伸出手去,撫掉他臉上的水珠,他皮膚上的涼意傳遞到她的手上,讓她一凜,清醒過來,那一刻她幾乎脫口而出——“你是真的還是假的?”
葉天抓住她的手,貼在臉邊。剛剛睡醒的她,目光沒有焦點,臉頰軟軟的,像個孩子,卸下了平日敏感倔強的武裝,她又變成了他初識的那個美麗的女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平靜的麵容下深藏暗湧,莫名地讓他心動。
“我去洗把臉。”簡楨想要掙脫開,她現在心思有些亂。
葉天卻不放開她,把她帶到了懷裏。“別跑,你總是想跑開,我這麼遠來了,每分鍾對我來說都很珍貴你知道不知道。”
簡楨像個嬰兒一樣,伏在他胸前,數著他的呼吸,心情慢慢的安定下來。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當初為什麼會離開醫院?”葉天忽然開口,她坐起身來,與他依靠在床頭,頭枕在他肩上。她知道,就像在青島的最後那一晚一樣,葉天在向她打開自己。
如今的葉天衣飾考究氣質凜然,旁人隻以為他是富家出身,而在青島那晚,葉天說他父母早亡,他是在親友和父母單位的協助下讀完大學的。隻這一句話,簡楨就能想見他吃了多少苦頭。
“上學的時候,我成績很好,分配的工作也很理想,那時覺得自己是熬出頭了,光明就在前麵似的。”葉天點燃了一支煙,想起那段躊躇滿誌,不眠不休卻幹勁無窮的日子。
在這個求醫看病難的時代,一個大醫院的外科醫生,自然是人們眼中豔羨的對象,但是身在其中,才會知道,這是一個多麼勞累、煩雜而責任重大的工作,幸好那時候的葉天,沒有家累,一心想要回報社會,他充滿熱誠。
葉天相貌生得又好,那些刁鑽古怪的小護士和誰的賬也不買的老大姐,都願意對他好,同她們有什麼搞不定的事,大家都派葉天出馬,他成了新人裏的明星。
剛進醫院的頭幾年,每個人不過都是資深醫生手下打雜的,但是漸漸的,誰能進入第一梯隊,誰將繼續打雜下去,就有了端倪。
葉天便是幸運兒之一。
“那時候,我覺得老天真是公平的,所謂天道酬勤,確實不假。”葉天諷刺地笑了一下,眉頭緊蹙。簡楨靜靜地看著他,他眼中閃過的痛苦讓她心裏一顫,她輕輕地挨近他,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