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驚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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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楨以為自己會失眠,但是洗了澡以後,還沒等到頭發完全變幹她就睡著了,這一夜,連夢也沒做一個。
早晨起來給父母打過請安電話,簡楨坐在廚房的小餐桌前發呆。於情於理,今天都該見見韓勁了,兩人還從沒這麼久沒見過,一個會議,打亂了她的全部生活。
隻是見了,必然會糾纏親熱,簡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應付得來,若不,隻怕韓勁會疑心。若是,自己又成了什麼。在古代,像她這樣的人,是要被沉塘的吧。
當初做決定的時候,隻是想任性一回,覺得春風一度可以雁不留痕,卻怎知事到臨頭才發現,她根本沒有自己想象中一半那樣瀟灑。是該慶幸自己懸崖勒馬,沒有讓欲望做了自己的主人,去偷嚐那如蜜糖般隱秘的快樂,還是該遺憾,錯失了人生中也許唯一一次墮落的機會?原來墮落的快感如此巨大,決絕盲目如飛蛾撲火。簡楨仍然記得她說出“走吧”的那一刻,內心如同山崩地裂,聲音卻又是波瀾不驚。
她好像不再認識那個自己,又好像發現了一個新的自己。她小心地在那個臨界點收住了腳步,可是此時,她清楚地知道,無論做沒做,那一步,其實她已經邁出去了。她與Tim無緣再聚,她也再不是韓勁那忠實可靠的伴侶,隻有她這樣沒用的人,才會把自己弄得如此尷尬與狼狽。
歎了口氣,她強迫自己收拾了出門去。多想無益,總不能為一個瞬間的心動,搞砸了兩年的情感投資,她常年節食,精力有限,折騰不起。
簡楨住的位置很好,交通方便,卻不在主幹道旁邊,樓背後是個不大的公園,鬧中取靜,旁邊因有洋人紮堆的酒店公寓,所以附近開了頗多可愛的小店,也有幾家環境幽雅不過味道平平的小西餐館。
她換了鬆身的毛衣和布褲子,去了相熟的美容院做SPA,把手機放進更衣室的儲物櫃的時候,她想了想,給韓勁發了個短信,這樣他醒來就能看到:晚上一起吃飯吧。
這一天過得頗為放鬆,或者說她盡量讓自己放鬆。她在美容院消磨了很長時間,做臉,推油,修指甲,做頭發,出來的時候自覺身輕如燕。接著又去了太平洋百貨,試穿靴子,看新上的冬裝,今年流行的款式頗為華麗誇張,本不適合簡楨,她為了消磨時間,也一件件地看個不停。
到4點鍾,韓勁才給簡楨打來電話,兩個人約了晚上在紫天椒見麵。通完電話簡楨逛到4樓男裝,這層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冷清,導購們都站在自己店門口,招呼攬客,跟整個樓層沉穩低調的布置相映成趣。簡楨盛情難卻地進每一家看了一遍,最終給韓勁買了件西裝,價錢不便宜,刷卡的時候,不是不覺得自己像是在贖罪的。
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簡楨在樓下星巴克坐了一會兒,周末的下午,屋裏已經完全坐滿,她隻能挪到室外去。太陽已經西沉,有點冷了,她手捧著一杯拿鐵取暖。
星巴克正守著太平洋樓前的路口,來來往往頗多美女,很是養眼。傳說這是北京豔遇率最高的一家星巴克,簡楨卻看不出端倪。屋裏很多人聊天,單獨來的多半帶著電腦,很投入的樣子,屋外的人或發呆或打牌聊天,嗅不出豔遇的氣息,簡楨隻是覺得,人山人海的這樣擠著,大家還是一樣的寂寞。
手上的咖啡漸漸涼了,身上頗有些寒意,街邊路燈次第亮起來,咖啡館裏的人進出頻繁,是該動身的時候了。
紫天椒最大的好處,是幾乎從不用等位,簡楨一路上了二樓,找了個角落裏的沙發坐下,服務生拿來了厚厚的菜單,安靜地候在一邊。簡楨要了瓶礦泉水,後悔剛才不應該喝咖啡,此刻好像有點心慌。待會兒等韓勁來讓他點瓶酒好了,簡楨覺得喝點酒大概兩人都能放鬆下來。
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韓勁還沒有到,簡楨隱隱有些不快,想打電話去催,還是忍住了。韓勁開車打電話這事簡楨說過他好幾次,覺得太不安全,估計現在應該在路上了,那麼久沒見了,還是耐心點,讓今晚有個好的開始。
又有客人上來,服務生迎上前去。這是個年輕美女,穿著時款的灰色緊身衛衣,小小的牛仔裙,裹著彩襪的兩條長腿套在靴子裏,帥氣而性感。簡楨自己很少做時髦打扮,碰到潮流中人,讓她忍不住欣賞地多看了幾眼,卻發現對方一路打量著朝自己走來,簡楨心裏忽然有種不祥之感。
“你是簡楨吧?”女孩與她視線相對,走到她麵前。
簡楨有些疑惑地點了點頭,那女孩大約二十三四的年紀,一頭直發,笑容甜美,畫著精致的濃妝,看起來多少有點眼熟。
“我們認識嗎?”簡楨問。
女孩在她對麵坐下,微笑地看著她說:“你應該不認識我,可我知道你。我是廖靜宜,韓勁的同事。”
簡楨忽然覺得昏黃的燈光下對麵的麵孔變得非常不真實,自己渾身發冷,有點暈眩的感覺,好像是在做夢一般。
廖靜宜看著簡楨的表情,笑了:“你可能覺得很突然,可是我等著跟你見麵等了很久了。我就是想來告訴你說,韓勁不會來了,他以後也不會見你了,他會跟我在一起。”
從她坐下的那刻起,簡楨似乎就已經預料到她會說這些,但是此刻,看著她如此平靜而甜美的笑容,簡楨隻覺得自己像在看一部恐怖電影,不管台詞是什麼,視覺效果都已足夠駭人。
簡楨很想站起來就走,但是她幾乎無法挪動自己的身體,她像被誰碰了麻筋一般,突如其來的酸軟讓她幾乎打了個冷戰。她一隻手在桌下緊緊的抓住自己的腿不讓自己發抖,一隻手按住桌角,盡量不動聲色地撐住身體,看著廖靜宜的眼睛問:“韓勁呢?讓他自己來跟我說這些話。”
廖靜宜像是已經想到了簡楨會問這些,閑閑地說:“我說過他不來了,今天你們打電話的時候我就在旁邊,我跟他說我替他來,我怕你會掐死他。但是我想,你應該不會打女人,尤其,打一個孕婦。”廖靜宜意味深長地看了簡楨一眼,有意無意地摸了摸自己扁平的小腹。
簡楨先是錯愕,那一刻她幾乎以為是誰在跟自己開玩笑,也許韓勁或者什麼人正躲在一個角落裏等著看她失態,大吵大鬧,然後跳出來說:“你上當了。”她自問凡人一個,這種事情,一般隻會在電視裏看到,怎麼會發生在自己的頭上。
她看著廖靜宜,是的,她對她模糊有點印象,也許是某次在韓勁公司樓下碰到,也許是跟韓勁一起開車浩浩蕩蕩去外地的驢友中的一個,她從未想過她會與他們中間的誰發生交集,可是,此刻,他們中的一個人說,她懷了韓勁的孩子。
簡楨笑了,這一切多麼像一出拙劣的8點檔啊,她向廖靜宜身後看著:“這兒沒有人偷拍吧,弄得跟演電影似的。現代通訊手段這麼多,你們想怎麼昭告天下不行啊,幹嗎偏選最做作的一種?”
廖靜宜不以為然的笑了:“因為想讓你接受事實啊。我們在一起很久了,他一直說不知道怎麼跟你說,說你脾氣不好,怕你大吵大鬧。可是我能等,我的孩子不能等,我剛查出懷孕了,韓勁說會跟我結婚。”
簡楨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身體,她的兩條腿就像冰柱一般,那股寒冷從腳底迅速地穿過心髒,直通到她的眼中,她看著廖靜宜,目光中的冰冷讓對方不由得一凜。
不不不,她沒有資格要求韓勁的忠誠,但是至少,他應該給她一個交待,她自會靜靜走開,以保持最後的尊嚴。而此刻,他們二人的合謀,讓她毫無防備地被踩在了腳下。不過,她並不恨廖靜宜,她跟她一樣愚蠢,愛上了一個沒有擔待的男人。
簡楨冷笑了一下:“那恭喜你啊,還有什麼別的要說的嗎?”她端起水杯來喝了一口,目光銳利。
廖靜宜非常意外:“你是說,就這樣了是嗎?”她沒想到簡楨反應如此平淡。剛才她那張漂亮的麵孔上所有的輕蔑與勝利者的微笑,忽然都消失了。
“那你想怎麼樣?”簡楨把身體仰靠在沙發上,嘴角輕挑,諷刺地笑了,“握著你的手聽你講你們的愛情故事,還是強烈要求去給你做伴娘?你當我是紅十字會呢?”
廖靜宜臉上現出一絲尷尬,她站起身來,重新打量了一遍簡楨,低聲說:“我知道你心裏肯定是挺恨我的,但是,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不例外。不管你怎麼看我,我還是覺得挺抱歉的。”
簡楨冷冷地說:“這個道歉我不接受。你以為說了對不起你就可以心安了?那對不起,我不打算原諒你。”
簡楨的聲線略有提高,周圍有客人循聲轉過頭來,廖靜宜頗為尷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簡楨心裏對她幾乎都有些同情了,她本來期待著自己大鬧撒潑或者流淚哀求吧,然後她就可以回家告訴正焦急等待回音的韓勁:“親愛的,她不值得你內疚。”可惜,簡楨這類電視劇確實看得比較多,她不會趁她心意。簡楨軟弱地揮揮手,就像趕走一隻蒼蠅:“你走吧,這本來應該是我跟韓勁之間的事,不過他不是個男人,讓女人為他善後,對這樣的一個人,我也不想假裝大方。”
廖靜宜的表情有些僵硬,她慌亂地轉身,碰得椅子發出刺耳的聲響,簡楨忽然在背後叫住她,目光誠懇地說:“抓緊時間辦婚禮吧,再拖下去,穿不了禮服了。”然後平靜地看著廖靜宜腳步散亂地離去。
她背影在視線中消失的那一霎那,簡楨已經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緊緊抓住桌子的兩個角,關節因為用力而變得凸出而蒼白,她覺得自己身體的深處像打響了一個個炸雷一般,震得自己,連帶餐桌,以及整個屋子,都抖動了起來。
徹骨的寒冷,她努力咬緊牙關,不讓牙齒碰撞出聲響,她不停地告訴自己,平靜一些,平靜一些,就當是演了一出戲,就當是做了一個夢,現在是公共場合,必須要盡快平靜下來。
但是她做不到。
她兩耳轟鳴,聽不到任何聲音,她想尖叫,想突然朝牆壁或者某個人擲出一個杯子,想越過二樓的扶手跳出去,她想做出一些激烈毀壞的事來,來表達她內心碰撞來去的羞辱和憤怒。
好在全身的緊繃讓她很快就覺得疲憊了,慢慢放鬆下來,她讓自己盡量不要看服務生們好奇探究的眼神,天大的事,回家再說。
她從錢包裏抽出一張紙幣扔在桌上,頭也不回地疾步走出了餐館。
這裏,她再也不會來了。
門口就是三環路,她很容易地打到了一輛車,路程很近,偏偏司機不認路,態度極其謙恭地每隔兩分鍾就跟她確認一遍走的對不對,簡楨隻好分神對他講個不停,那種感覺很怪異,讓人想要爆發又因為情緒每每被打斷而顯得滑稽,最後終於到樓下的時候,簡楨居然笑了出來。
她一如往常地進門,開燈,換拖鞋,把手裏的東西放好,然後去洗手。一直手腳冰冷的她忽然感受到一股熱流湧入掌心,逐漸溫暖了她的雙手,四肢和全身,她抬頭看著鏡中的自己,皮膚細膩光潔,臉上的妝有些殘了,看上去卻更自然,剛剛修過的短發柔順而服帖,是的,她還很年輕,她還很美麗。
在簡楨胸中翻滾了多時的眼淚,終於洶湧地流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