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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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楨不管不顧地離開了會場,在自己的房間裏坐立不安,那條披肩像個燙手的火球被遠遠地扔在一邊的床上,她把卡片也扣在桌子上,似乎一看到那幾個字,就又會看到那雙會笑的眼睛。
對方是什麼意思,已經表現得很清楚了。從小到大,男生的追求,簡楨經曆得太多,她一直知道怎樣溫柔而堅定地拒絕,也知道如何適當地暗示和鼓勵。
她清楚地知道她當然不能接受,就如她清楚地知道此刻自己的心為何跳得那樣快。
她覺得自己最好現在跟韓勁打個電話,即使聽聽他的聲音也好。
正要撥號,電話忽然響起來,是Yuki:“親愛的,我剛才去你們會場找你你沒在,現在有時間嗎?”
“嗯,什麼事?”簡楨打起精神來。
“是這樣,我們客房銷售部的經理想看看你有沒有時間聊聊。”Yuki說。
簡楨大概已經知道了是什麼事,有點不太想見:“客房預訂你這裏不是也可以做嗎?”
“嗯,是這樣,不過我隻管會議,不管散客……哎呀,看在我一直表現很好的份上,就當幫我個忙吧好嗎,不然她會以為我在中間攔著不讓她見你。”Yuki央告簡楨。
“行,好吧。讓她10分鍾以後去咖啡廳找我吧。”簡楨無奈地說。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輝瑞製藥的會是在你們酒店嗎?”
“啊?”Yuki有點愣神,“嗯,沒有啊,現在沒有這個公司的會。不過他們是我們的客戶,你是說他們要做會了嗎?”Yuki又嗅到了商機。
“哦,沒事,我隨口問問。”簡楨悻悻的掛了電話。這個狡猾的家夥。
等從咖啡廳回來,簡楨一上樓梯就覺得氣氛不對。
門口的服務生一臉好奇和緊張地盯著緊閉的會議室大門,看簡楨走過去,他們才訕訕地走開,簡楨隱約可以聽到裏麵有爭吵聲傳來。
她嚇了一跳,不知道是應該假裝沒事的守在門口,還是遠離這是非之地。想了想,她還是起身去了樓下超市,用最長的時間買了一包即時貼才回來,謝天謝地,門裏似乎安靜下來了。
上午的會議拖到1點才結束,等在專用小餐廳的簡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眼看著那些按時擺好的自助一點點灰敗了下來,就好像是那些開完會的人們的臉色。
看起來似乎是沒有什麼異樣,大家還在交談,也有人跟簡楨打招呼說笑,但是整個屋子裏流動著一種詭異的氣氛,似乎每個人都有些諱莫如深的意思。
楊樹森沒有來吃午飯,他跟幾個第三世界國家的經理一起下樓了,經過簡楨身邊,他也沒有看她一眼。
一定發生了什麼。
簡楨心裏有點緊張。
Adams過來坐在簡楨身邊:“Jessie,告訴我,你們中國人每天吃這麼好,為什麼個個都那麼瘦?”
簡楨裝了一個笑容:“因為我們每天都騎自行車啊。”
Adams笑起來:“你騙我,街上也有很多出租車和小汽車,而且歐洲車很多啊。你開車嗎?”
簡楨笑著搖頭:“我沒車,EPF是要給我配車嗎?”
Adams大笑起來,跟旁邊的人說:“跟Jessie說話真的要小心,她很會給她的中國同事謀福利啊。”
周圍的人都附和地笑起來,緊張氣氛似乎也隨之消散了,簡楨暗自希望自己剛才隻是多心而已。
下午的會看上去一切照舊,楊樹森他們也都按時回來了。可簡楨心裏一直覺得不怎麼踏實,明天就是這次會議的最後一天了,讓所有的一切都快點過去,所有的一切都回到原來的軌道上吧。
晚上會議又超時了,好容易等會議結束,簡楨收拾著東西,想要不要回家一趟。降溫了,她都沒帶暖和的外套。
“Jessie,你現在有時間嗎?”楊樹森忽然叫住她。簡楨心裏一沉,這幾天楊樹森都是行色匆匆的,跟她幾乎沒有什麼交流,今天特意找她,肯定沒什麼好事。
她回過頭去靜靜地看著楊樹森。
楊樹森看著她晶瑩清澈的眼神,忽然覺得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幹嗎要跟她說那些呢,隻不過因為此刻她是離他最近的一個自己人,所以忽然就成了救命稻草嗎?他幾乎有點可憐自己。
“算了,沒什麼事,你走吧。”楊樹森黯然說。
簡楨想假裝看不到他臉上的失意硬著心腸走開,又有點做不出,在心裏暗自歎了口氣,還是開口說:“沒關係,我現在沒事,你有事跟我講的話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好了。”
楊樹森臉上露出感激的表情:“要不晚上我請你出去吃飯吧。”
簡楨沒想到這次的事情居然嚴重到要專門吃飯的地步,隻好說:“行,那我上樓穿件外套。”
迅速換好衣服,要關門的時候,簡楨想了一下,還是一把抓起床上的披肩圍上,身上頓時覺得暖烘烘的。
下過雨的秋夜,風涼得刺骨。楊樹森隻穿了西裝,一出門不由得瑟縮了一下,他心緒沉重,也忘記關照身邊的簡楨穿得夠不夠暖。簡楨抱住胳膊,把自己緊緊縮在披肩裏,卻心思旖旎,隻覺得似乎總有一雙手在若有若無地輕撫她的臉頰。兩個人各懷心事地坐進車裏,一路無話。
“Jessie,我可能要離開EPF了。”兩個人坐在一家日式小酒館裏,等侍應上完了菜,一直沉默的楊樹森忽然說。
雖然一路上簡楨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想了很多的可能性,包括眼前的這個,但是當這句話真的從楊樹森嘴裏說出來,她還是意外地抬起了頭:“怎麼會?”
楊樹森臉上的表情很苦澀,沒有多看她,端起清酒來一飲而盡。
在楊樹森斷斷續續的訴說裏,簡楨知道了個大概——今天會上負責全球銷售的副總裁總結上個財年的銷售狀況,特別提到了中國,關於業績不佳執行不利的問題。
楊樹森邊喝邊說,又語焉不詳,具體兩個人各自說了什麼、又因為什麼導致了楊樹森的爆發簡楨最後也沒弄清楚,不過可以知道,楊樹森當眾激烈抨擊了EPF現行的所謂全球一體化營銷理念,基本上是不計後果,以烈士的姿態完成了他的全部發言,最後大家不歡而散。
楊樹森的這套理論簡楨倒是不陌生,他一直認為總部的決策層隻會製定一些離現實三萬英裏之上的營銷計劃,對各個地方,尤其是發展中國家的國情完全沒有基本認識,想當然地認為美國人都認可的東西,沒見過世麵的中國人也一定會狂熱追捧。根本都不會低下他們高貴的頭顱,看看中國的消費者到底需要的是什麼,在中國市場真正受到追捧的又是什麼。現在不是10年前了,EPF的東西輾轉從台灣香港的代理手中流進大陸,貼個中文標簽,就可以擺在燕莎賽特的超市裏賣出個高價。
楊樹森兩年來一直努力試圖讓總部明白,中國大約是世界上對吃最有興趣最有鑽研精神的國家,人們的口味挑剔而固執,中國本土有數不清的傳統食品製造商和林立的新興鄉鎮企業,船小好掉頭,食品不是高科技,他們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產品的更新換代,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赤裸裸的從口味到外形甚至包裝上進行抄襲和模仿。EPF也許在美國本土是個老牌產品,但是在中國市場上,卻是個沒有太大競爭力的新兵,輕視市場現狀的人,必將會患上水土不服的毛病,不能憑一張配方走遍天下。
做營銷的同事也常常會有這樣的抱怨。隻是簡楨覺得,光抱怨有什麼用,要不就讓總部看到本地市場的訴求作出調整,要不就有多大頭戴多大帽子,不要打腫臉充胖子地扛下那麼多銷售任務。不過簡楨也隻是敢自己腹誹而已,事情應該沒有想象的那麼簡單,她能想到的,楊樹森不會想不到,何況,她隻是個行政經理而已,哪裏輪得到她建言。
簡楨想了半天,對楊樹森說:“工作上有分歧是在所難免的,你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做什麼衝動的決定,EPF中國有今天也不容易,你不能說走就走,對自己,對公司都太不負責了。”
說完自己也覺得這些話很空洞。
但是聽在楊樹森耳裏又是不同,他一揮手,幾乎碰撒了桌上的酒瓶:“咳,有什麼啊,不就是一份工嗎,說起來好聽,外企的總經理,其實就是外國人的傀儡,一點決定權都沒有,什麼都要請示,要等上頭決定,這麼憋屈的工作,我早就不想做了。”他有點酒意了。
簡楨很頭大,既然做了決定,又何必來找她說?平白要聽他一個秘密,相當於擔著一個雷,萬一哪天他後悔了,弄不好還要殺她滅口。
“我覺得你最好回家跟張梅商量一下再說,畢竟她是你最親近的人。”簡楨趕緊把這個雷往外推。
楊樹森笑了:“張梅?她知道什麼?她就知道拿著我的卡消費。我要說我不幹了,她能跟我玩命。Jessie啊,你們女人,真是好啊。做女人真輕鬆,嫁個好老公,什麼也不用愁了,自然有老公替你們奮鬥去。”
簡楨有點反感。她很討厭男人喝酒,酒這個東西,就像神話裏的“真話水”,喝到一定程度,所有人都會原形畢露,即使是楊樹森這種平時保持得紋絲不亂的人。
小酒館裏放著日本音樂,叮鈴當啷的這會兒聽著格外淒清,兩個人相對發呆,簡楨無意識地用筷子把魚生戳了一個又一個小洞,她忘了,她跟楊樹森其實從來都沒有過共同話題。
“你喝多了。待會兒別開車了。”簡楨溫和地說,招手叫來服務員:“結帳。”沒必要再耗著了。
楊樹森有點愣神,好像從來沒有看到過簡楨這樣獨斷而嚴厲,意識到自己似乎是失態了,他忽然恢複了清醒。
簡楨看著楊樹森表現如常地付了賬,還不忘開了發票,心裏有些暗笑,看來還沒喝多。楊樹森這人,有些小的地方,是讓簡楨有點看不起的,就好像今天這頓飯,錢也不多,又不是工作餐,他還是習慣性地開了發票要拿去報銷。確實有些便宜不占白不占,但是簡楨看不上這些,男人就要有個男人的樣子,一些小節也許很不起眼,但很容易就把人的意誌和風骨慢慢就磨沒了。
楊樹森還是堅持自己開車,並送簡楨回了酒店,簡楨也不想跟他過多糾纏,獨自回到房間出神。
晚上吃的生魚片似乎還結結實實地頂在胃裏沒消化,讓她心裏覺得有點堵得慌,一旦楊樹森離開EPF,公司肯定會有大波動,還不知道會不會殃及池魚。好在自己隻是個做行政的,應該不會影響到自己,簡楨對這點倒不是很擔心。
雖然如此,她還是覺得心裏有些亂,想找個人傾訴一下,拿起手機,愣了半天,最後還是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