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無限江山 第一百七十章故人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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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街尾的古飾店外,他總算在一片沉默中找到機會開口問:“阿明,我們還要買什麼?”
淳於明頭也不回地笑道:“友人喜得貴子,我尋思著總得送點什麼東西。”
“你是說白玉樓的二當家……?”簡良恍然大悟,緊趕兩步走到他身邊,“那你準備送什麼?”
“其實送什麼都不重要,無非都是身外之物,借著名字形製討個好彩頭罷了。”淳於明望著店內琳琅滿目的古董首飾,好像突然想起什麼,臉上神色微微一動,轉眼間又笑道:“我倒是在琢磨著——”
他話沒有說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響起,一隻手驟然抓住他的肩膀將他拉轉身,江碧沉滿頭是汗的臉出現在他們麵前,神色間又是驚又是喜,其中似乎還夾著幾分憤怒,喘了兩口氣,一字一字道:“你真的還活著。”
“王爺……”簡良不知所措地看看他,又看看維持著轉身姿勢一動不動的淳於明,咽了幾口唾沫,退了兩步。
與一年前的記憶相比,眼前這個人果然更符合人們對王爺的認知,就像天宮高高在上的神靈,錦衣緩裘,眉目凜然,不可侵犯。
江碧沉偏頭看了簡良一眼,他早已認出他是誰,眨眼間又想起這是白玉樓的什麼地方,嘴唇一抿,一股冰冷氣勢頓時卷了上來,“看來你不是傷重失蹤,你是躲起來了。”
“不是,阿明他真的是——”
“簡良,不用說了。”淳於明打斷他,冷冷揚起臉,露齒一笑,“我的事跟他無關。”
江碧沉一怔,眼角猛地一跳,就在即將勃然大怒的時候,突然氣勢盡數消散,鬆開抓著淳於明衣領的手,慢慢笑道:“我知道自己已經沒資格跟你這樣說話,但不管你是死是活,好歹是一個結果,天知道我是怎麼等你消息的……等來的卻是一個假消息!明明活著卻說死了,騙我好玩麼?真他媽的就這麼好玩麼!”
淳於明的眼眉慢慢挑了起來,江碧沉看著那莫測的笑容,咬牙切齒地想,你要是真的敢跟我答一句“好玩”,我他媽當場就揍你。誰知淳於明合了合眼,浮起一絲譏誚的笑容,淡淡道:“我怎麼知道?不過如今看你這副樣子,倒真的就這麼好玩。”
江碧沉呆了一呆,腦子一時憤怒到了極致,反而發不出火來。隨行的親兵漸漸追上了他,蕭青也在,看到他這怒氣衝天的樣子躊躇著站在一邊沒有過來,隻吩咐屬下把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往外趕了趕,不讓他們靠近。
半年前的事他並不怎麼清楚,好像是兩人間有了很大的過節,以至於連李姑娘都走了,可是究竟是什麼,卻從沒聽王爺透出過半點風聲。
正發愣著,就見江碧沉回頭走了一步,突然毫無預兆地轉身朝淳於明揮出一記重拳,淳於明輕巧地一彎腰,腳下一錯,朝後退了兩步,抬眼一笑:“簡良,退後。”
不好!要打架了!蕭青和簡良心中都是一驚,實力相差懸殊,這怎麼行?
沒等他們做出什麼反應,淳於明已接連躲過江碧沉的幾次擊打,輕輕一踢踢中了膝彎後的麻穴,對方略一踉蹌,他已抓住了江碧沉殘廢的肘彎一掰一扭,膝蓋就著體重頂住背脊,將他扣得跪在了地上,微笑道:“功夫大長了啊。”話音未落,江碧沉突然一喝,抓住他的手向前猛拽,強行站起身,腳下一挑,將他從肩頭重重摔了出去。
以此時的身體,淳於明已經不能順利在半空扭身站定,他之所以能躲過江碧沉的撲打,不過是仗著自己的眼力和巧勁,事實上,方才那一實打實的反扣已經令他頗感吃力。當他從江碧沉肩頭翻過之時,心頭瞬間掠過一絲奇異之感,如果就這麼摔倒在地上,又會怎樣呢?
於是就在眨眼之間,地上塵土篷地散開,人體與硬物撞擊的悶響讓江碧沉的頭皮頓時一炸。簡良叫了聲阿明,驚慌地奔過去,上下左右一陣看,“你沒事吧?”淳於明倒在地上,被簡良扶起時還輕輕晃了晃腦袋,眉頭一皺,卻是笑了出來:“果然是見長了。”
江碧沉收了勢,一臉驚恐地瞪著他,“你——你——”
“我什麼?”淳於明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拍著渾身沾滿的灰塵,心情很差地道:“街上打不好看,咱們進屋裏打!”
江碧沉抿緊了唇,回頭示意蕭青他們別跟進,甩了甩袖子隨著淳於明徑直穿過櫃台,走進一家店鋪的後院,掌櫃的又是賠笑又是作揖地跟著他們,被江碧沉一個眼神掃得瞬間閉了嘴,乖乖地退回了櫃上。
走到天井下,把礙事的椅子籮筐一股腦踢開,淳於明解了外衣扔到不放心跟進來的簡良手上,望望有些黯淡下去的天光,又望向沉默不語的另外一個人,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來吧,我們也是時候切磋一下了。”他道。
江碧沉卻緊皺雙眉,目光想要把眼前人看個洞穿似的,慢慢問道:“你的功夫…。。使不出來了?”
淳於明慢條斯理地卷著袖子,“噢!那又如何?”
“為什麼?你的一身功夫呢?哪兒去了?”江碧沉死死盯著他。
“這樣不是很公平?以前我強過你太多,而以後你打我也總算可能贏了。”淳於明眼睛笑了笑,對他的話根本不想回答。
江碧沉的眉頓時皺得更緊。
簡良緊張地看著他倆一問一答,到了這裏好像終於能插上一句,急急道:“王爺,阿明他不能跟你打,他——”
“簡良,你就好好看著,打架也不是非得用蠻力的。”淳於明瞪了他一眼,順便朝江碧沉的左手一掃,冷笑道:“何況他的手也不是很方便。”
江碧沉突然出聲:“是什麼時候的事?半年前?那天?”
“哪天?”淳於明的聲音冷冷淡淡,波瀾不驚,唯有一雙眼睛往下壓了壓,黑得無法捉摸。
江碧沉驟然抱住頭蹲了下去,院子裏一片寂靜,片刻後他從臂彎裏輕輕道:“我就知道,你沒有騙我。”
仿佛凍得結實的冰層上漸漸裂開了一絲細縫,讓人得以窺見冰下幽藍跳動的雪水,或許,那其實是血。
淳於明的眼睛黑得難以言說,如墨如夜,沉沉地壓在長睫之下,間或跳動幾下,看著這個蹲在地上的人。
我就知道,你沒有騙我。
你究竟是希望我騙了你,還是不希望呢?
“為什麼要跪我?”江碧沉陡然抬頭,西沉的夕陽照進他的眼眸,火紅一片,撲撲跳著兩簇火苗。
淳於明的眼睛眨也不眨,“你哪隻眼睛見我跪你了?”
“為什麼要跪我!”一聲怒喝像是再也壓不住地從江碧沉口中迸裂而出,他暴怒地重重踹了旁邊的椅子一腳,指著淳於明的鼻子道:“沒了功夫就連腳也軟了嗎?啊?你不是很傲氣嗎?誰也不屑一顧,對我呼來喝去,想發火就發火,那你今天跪什麼跪?誰讓你跪了!”
淳於明唇邊一翹,“聽你一說,我這麼傲氣的人都來跪你,豈不是很給你麵子?”他很喜歡激怒這樣的江碧沉,難以遏製地渴望,聽著那受傷一般的嘶吼,仿佛一個探手,就能摸到冰冷麵具之後、纖細毒牙之下脆弱的心髒,撲通,撲通,微弱地跳動。
“跪我的人成千上萬,本王不缺你一個!”江碧沉再次暴怒,一個拳頭朝他揮了過去。一隻手從後麵驟然伸出抓住了他,江碧沉有些火,忽然見淳於明神色微微變了變,心中不由得一凜。還未回頭,白悲鳳在他身後緩緩笑道:“嵐王爺好身手,何必與這麼一個廢人計較?”
“大當家!”江碧沉一驚,忙不迭地收回手,臉上怒火未盡的神色一時來不及收起來,尷尬地無以複加。白悲鳳施施然背著手看向垂眸不語的淳於明,對他抬了抬下巴:“走吧?”
“大當家……”淳於明沒有動,神色複雜地望向他,卻被白悲鳳打斷道:“以後叫我幹爹。”說完示意隨行的關寞:“請少主回去。”
關寞從陰影裏站出來,鎮定自如地瞧了淳於明一眼,仿佛在說:在氣頭上,別惹大當家。淳於明隻得苦笑,接過外衣慢吞吞地開始穿。
江碧沉怔怔地站在一旁,至始至終他都沒敢朝白悲鳳的方向多看一眼,他的身後除了關寞還站了一個人,綾紅水裙,隨風輕擺,像個影子一般無聲無息。見淳於明穿好了衣服,白悲鳳這才朝院外走去,她也隨著調轉腳步走了,空留下風中若有若無的暗香,直欲讓江碧沉雙腳發軟。
淳於明與他擦肩而過時,江碧沉一把撈住他的手臂,死死咬住下唇,半晌吐出一個字:“我……”
淳於明挑了挑眉,江碧沉徐徐吐出一口氣,慘然笑道:“我這次來孟河有要事,不能耽擱,過段時候……帶我去顧伯伯和顧伯母的墳,如何?”
將胳膊一扭,淳於明從他手裏掙脫出來,什麼話也沒表示地走了。等所有人都走光了,江碧沉再也承受不住似地一下坐了下去,抱著頭把身子彎曲成一團,直到一個人疾步進來,這才抬起了頭,“蕭青,怎麼了?”
“王爺,剛才那不是李……姑娘……嗎?”蕭青臉上的驚訝之色還沒褪盡,可一撞見江碧沉悲傷濃重的眼睛,說話聲音頓時啞了,頓了頓,又默默退出去了。
西盡的晚霞燒紅了半邊天空,一輪月亮掛在天邊,極清,極淡,宛如即將化水的冰盤。他有些入神地注視著那片寧靜聖潔的光輝,同來望月人何處,風景依稀似去年。
他慢慢站起身,將襟上塵土彈去,走出門喚道:“蕭青,備馬,準備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