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無限江山  第一百六十五章 剩下的人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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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晚,宮中一片忙亂,處處白紗罩燈,映得各人臉色也跟著慘白。江碧沉留宿在了宮裏,看著一夜之間轉換的景象,天上明月圓滿,地上人已杳渺,多日前尚還熱衷謀算的心機,此時想起卻是何等可笑。
    人算算人,天算算命,如父皇都會為一生後悔,更何況是自己,怎麼逃得過機關算盡,追悔莫及?
    站在宮牆下,幾株桑樹在牆頭沙沙地響,響得人心頭一陣空曠。門外忽然一陣腳步,兩個小太監說著話走進來,因沒注意到江碧沉就在一旁,一麵走一麵咂嘴道:“聽說是太後娘娘的意思,就這麼被人用馬車拉出宮去——”
    “你們嘀嘀咕咕什麼?”江碧沉靠著樹幹,扯著葉子淡淡開口,“後宮裏還是不要亂嚼舌頭的好。”
    “殿下恕罪!”
    “起來吧。你們說誰被拉出宮去了?”
    “回殿下,是…是馮太醫。”
    “馮太醫?馮化真?”江碧沉陡然想起這個人來,隱約猜到他們說的會是什麼事,卻還是問道:“他怎麼了?”
    “回殿下,馮太醫在太醫院裏服藥自盡,被人發現了。”
    “噢……果然如此。”江碧沉看向夜空,頓了頓,又道:“太後怎麼說的?”
    “太後娘娘吩咐將馮太醫的屍首用草席裹了,直接送到火場去化了。”
    “骨灰沒讓家人來領?”
    “好像沒,沒有。”
    江碧沉便不說話了,示意他們自行做事去,仍是靠著桑樹兀自出神。又有太監進了這座側殿,對他傳話說皇上請他前去。
    聽到這個稱呼,他一時有些恍神,冷笑一聲,隨他去了禦書房。新皇江洗墨在龍座上端著茶杯與眾位卿家說話,他進屋跪了安坐到一旁,安靜地聽著。過了一陣,擬好備選的新年號呈了上來,江洗墨看了一眼這才轉向他道:“三弟,景慶、大合、煜揚,這三個你看哪個好?”
    江碧沉略一沉吟,笑道:“回皇上的話,臣弟愚見,煜者,光耀也,揚者,上升也。眼下國運甚艱,此兩字寓意破除危難局麵,開創盛世輝煌,皇上新登大寶,用這兩個字最好不過。”
    江洗墨點點頭,道:“朕也以為如此,就用這個吧。”江碧沉一笑,見江洗墨和顏悅色地望著自己,心裏計議已定,突然起身跪下道:“皇上,臣弟有事相求。”
    “哦?你且平身,但說無妨。”
    “臣弟的身體已經將養過來,在京裏也已待了不少時候,想前往封地,為國盡忠,上陣殺敵,請皇上恩準。”
    “你要前往封地就藩?”江洗墨站起身,走到江碧沉麵前將他扶起。他清楚江碧沉是為了避嫌,但自從江碧沉在宏定臨終前推掉皇位之後,他就對這個弟弟多了一份感情,過去的事自也不用多說,今後又何嚐不能好好相處?
    他沒有急於回答,踱著步沉吟片刻,笑道:“雖說這是慣例,但是你也不用這麼急著就走,再多待一陣。”
    江碧沉卻堅持道:“謝皇上體恤,但臣弟心意已決,隻求為皇上分憂解難。”
    昨日江碧沉斬殺童宇時,有幾個大臣都在場,此刻見他二人這副麵容,心中一陣恍惚,不覺都生出隔世之感。
    “……如此的話,那好吧。”既然他這麼說,江洗墨便也不再挽留,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完這事,君臣間又議事到很晚,其他人都一一退了,江碧沉也欲站起身告退。江洗墨叫住他,又有些猶豫,半晌笑道:“罷了,你去歇息吧。”
    江碧沉笑了笑,江洗墨看著他疲憊而溫文的笑意,遠遠瞧著,果真跟父皇十分肖似,想起白日裏發生的事,心裏頓時一陣傷感。
    出了門,馮雲仲在外麵等著,見江碧沉出現便上前道:“殿下。”
    江碧沉問:“馮大人有事?”
    “皇上已然仙去,臣也不願待在朝上,臣、臣願跟隨殿下去——”
    “不妥,馮大人,你若是為本王著想,就切莫再提此事。”輕輕打斷他的話,江碧沉側身看了燈火通明的書房一眼,就著微光對他一笑。馮雲仲一怔,猛然醒悟過來,這是在陷王爺於不忠啊!頓時後悔不迭,卻又舍不得他走,隻得垂了頭黯然應道:“殿下說得是,是臣思慮不周。”
    江碧沉拉住他的手淡淡靜靜地笑,“朝中就有勞馮大人了,新皇禦極,還需要各位多加協助。”
    “臣定當不負殿下所托,恪盡職守,為國鞠躬盡瘁。”馮雲仲見他這樣克製的笑臉,更覺難過,不免又垂下淚來,“隻是皇上他就這麼去了……”
    江碧沉抬起頭,月落西山,一群夜鳥撲棱棱飛過夜空,飛往不知名的遙遠的地方。明天朝陽會如常升起,將璀璨陽光灑遍這蒼茫大地,每個人都奔著自己的命運而去,可是他的呢?
    雖然計劃得似乎清晰無比,一步一步簡直可以按部就班,可是當他踏在那路上,卻比任何時候都茫然失措。
    次日起來,江碧沉因睡得不好精神不振,伺候的宮人為他泡了杯釅茶,一杯飲下去這才好了些。天空依舊陰沉沉的,一頂轎子從門外經過,聽到宮人叫了聲符婕妤。他吹著茶水熱氣的動作頓了頓,臉上微微泛起了笑容。
    他沒去看那一閃而過的人影,轉身吩咐把自己的衣裳取來,準備去晉見江洗墨。待一切穿戴妥當,他出門熟稔地向左一拐,向著自己應去的方向信步徐行。
    多年後若能再相見,他該喚她一聲娘娘,叫她的孩子一聲弟弟妹妹,就是不知那孩子會長得像誰?
    普通人的後事料理起來尚且繁瑣,何況是皇帝?國家事務繁重,且正值多事之秋,江洗墨初登基,尚未來得及體味當上皇帝的喜悅,就忙得日夜顛倒,苦不堪言。江碧沉雖說要去封地,但眼下還不能走,每天也是忙得腳不沾地,夜晚回屋倒頭就睡,連衣裳都顧不上換。
    有一天接到王府送來的包裹,裏麵整整齊齊放著幾件替換衣服,他愣愣看著,問道:“府裏一切好嗎?”
    來人是王府的方總管,見他如此問,笑道:“回王爺,一切都好,李姑娘惦記著王爺在宮裏沒有常穿的衣裳換,特地讓小的給王爺備了送來。”
    “李姑娘?”江碧沉下意識地抬頭,“李姑娘她沒有走吧?”話一出口覺得不妥,轉口問:“她還說什麼了?”
    方總管一拍腦袋,忙忙從包裹下翻出一個小漆盒,“李姑娘說宮裏的茶怕您喝不慣,還是府裏的好。”
    手指撫著漆盒上冰涼的浮雕,江碧沉噢了一聲,隨即陷入了沉默。片刻後他忽然想起方總管還在等著自己,便笑道:“你回去吧,告訴李姑娘本王也一切都好。”
    聞言,方總管有些擔憂地望望他,似是有話要說,最後還是連聲應著轉身走了。
    過了幾天靳王從外地回來,江碧沉在殿上見到他,一段時候不見,倒是變得沉穩多了。他沒有與靳王說話,靳王也沒有過來的意思,互相點了點頭,便算是見過了。
    此後靳王一直住在宮中,直到宏定出殯下葬後這才返回自己的封地。江碧沉也回了王府,一到府門口,看見李昭離率著一大家子人迎接自己,他的眼眶頓時紅了,滿腔的委屈和傷痛通通湧上心頭,幾乎控製不住。他下馬站定,本想先開口說點什麼,可看著她帶著微笑走向自己,一時忍不住,當著無數下人的麵就哭了出來。
    李昭離抱著他,他就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伏在自己肩頭嚎啕大哭,淚水迅速打濕了她的衣衫,連帶著她的心也跟著濕了。
    她輕輕拍著江碧沉的背,聽到身後許多人也在抹淚,低聲道:“夷笙,我們進去吧,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了。”
    江碧沉的眼眸黑幽幽地,李昭離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拉住他的手又說了句:“走吧。”江碧沉點點頭,頗為聽話地隨她進了屋,用膳沐浴一路下來,他確是一言不發,平平靜靜地任她伺候。
    最後李昭離在臥室裏點了隻甜夢香,對他道:“你也累極了,早點歇息。”說罷就要離開。江碧沉叫住她,“你且別走。”
    李昭離便站住了,江碧沉卻久久不說話,輕歎口氣,道:“沒事,你也歇了吧。”
    李昭離嗯了聲,關門出去,尚能聽見她吩咐外麵的人沒要緊的事別去吵他。江碧沉一下倒在床榻上,片刻後才發現自己在苦笑,沒想到,他也學會當個縮頭烏龜了。
    不過更沒想到的是,這一覺居然十分黑甜,再睜眼時已是日上三杆,香爐裏不知什麼時候新添了香,嶄新的味道彌漫在房內,叫人不由自主神清氣爽起來。
    吃好睡好就是靈丹妙藥,這話真是一點不假。江碧沉翻身坐起,心情莫名的就輕鬆了許多。正漱洗著,蕭青來府裏找他,說了一陣軍裏的事後,猶猶豫豫地道:“那個,王爺,關於童副尉……”
    江碧沉瞥他一眼,“本王為何斬了童宇?”
    蕭青囁嚅著答道:“是啊,軍裏議論紛紛,說王爺平白無故叫人進宮,又把人處死,到底是犯了什麼大罪?”
    “他冒犯了當今。”江碧沉閉上眼,旋又睜開,“罷了。此事本王日後自會給個交代,你不用擔心。”
    蕭青瞧著他的臉色,半晌問:“聽說王爺要回封地?”
    “消息倒快。”
    “那屬下是不是也能跟著王爺去?”
    “當然了,豫北軍還是本王在統領,自然要跟著本王走。”
    “太好了!”
    江碧沉回頭看看他雀躍的樣子,微微一笑,示意他把外衣遞給自己,這時李昭離端著一壺新茶進來,蕭青左瞅瞅右瞅瞅,找了個借口迅速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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