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無限江山 第一百六十二章真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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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件事有些兵行險招,挨頓罵是難免的,但以父皇的脾氣秉性應該不會拿自己怎樣,因為在父皇心中,國家永遠重於私人感情,隻要是於國於民有利之事,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是值得的。
若能借得大批兵力,將會有力地解決西南方戰場,擋住燁王和逸德的進攻,為平息內部憂患爭取時間。假如調度得當的話,國家將會順利地回到正軌,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
“父皇。”他跪下重重磕了個頭,低聲道:“兒臣知道,這件事是兒臣擅自做主,這筆交易也的確不光明正大,父皇一定很生兒臣的氣,但請父皇為了江山社稷保重身體要緊,若要責罰兒臣的話,兒臣心甘情願。”
宏定仍是沉默,過了許久這才緩緩道:“朕並不怪你,你有你的考慮,可你不該借此機會打擊嵐王。”
江洗墨一怔,“父皇的意思,兒臣不明白。”
“嵐王畢竟是你的親弟弟,你們一母所出,又何苦逼他到這種境地?”宏定沒有生氣,甚至語氣之間聽不出任何情緒。江洗墨盯著自己的手,忽然浮起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能透過紗帳看見父皇緊閉雙眼慢慢吸氣的樣子,那是一種痛苦卻又麵帶微笑的表情。
他把宏定的話咀嚼片刻,忽然不服起來,忍了又忍,終於道:“父皇,兒臣不是不疼他,是他也在逼兒臣,兒臣也有心與他和睦相處,可是皇家之中——”他頓了頓,明知下麵的話不該出口,但還是決定說出來:“終究隻有一人能繼承皇位。”
帳後的宏定微微歎了口氣,“是啊,是朕……對你也不公。”咳了一陣,再開口時話語裏多了幾分低沉,“墨兒,好好把奉國守住,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記著,民在前,君在後。”
江洗墨已很久沒聽到宏定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心裏一暖,隨即一酸,低了頭磕到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回響:“父皇教誨,兒臣謹記。”
離開的時候江洗墨不免有些後怕,沒想到這麼輕易就把此事揭了過去,而且“終究隻有一人能繼承皇位”這句話是萬萬不該說的,不管如何,怎麼能把真話說出來?
站在真如宮外深深吸著冷冽的空氣,想到對江碧沉的一仗贏得實在漂亮,他振作了一下精神,大踏步朝著鶩嫣宮的方向走去。
江碧沉一出宮門就把染血的外衣脫下扔給隨從,隨從戰戰兢兢接了,見他站在馬車前出神,小聲道:“王爺現在是要回府嗎?”
江碧沉嗯了一聲,登上車後便倒在車廂裏一動不動,直到馬車停下,這才坐起身理了理衣裳。李昭離就在正屋附近的小花園裏賞花,聽說他回來了,便去門口迎接。江碧沉本是打算回屋換了衣服再去找她,猝不及防被她一眼瞧見,詫異地問外衣呢,怎麼把外衣脫了?
江碧沉含糊答著,迅速找了個話題搪塞過去,與她一同回了小榭。今晚比以往更加悶熱,天邊響了幾聲悶雷卻沒下雨,濕重的微風從窗外飄進來,帶來一陣晚來香的氣息。他勉強用了些粥菜,坐在榻上和李昭離一麵下棋一麵說笑,倆人都沒什麼睡意,不知不覺聊到深夜,才總算感覺燥熱漸漸消退下去。
“開始涼了呀。”李昭離說著,起身把窗戶合上半扇,正要回身時突然被江碧沉從後抱住,她愣了愣,臉上隨即慢慢紅漲了起來。
“昭離。”江碧沉道,“在你心目中我是不是最重要的那個人?”
李昭離一怔,低聲笑道:“是啊。”
“重要到即便有一天你恨我,我也無可替代?”
“你在說什麼?”李昭離想轉頭看他,卻被他按了回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最近怎麼老是說些沒來頭的話?”
“你就回答我吧。”他懇求著,收緊了摟住她的手,靠在她肩上閉上眼,“也許有一天我什麼都沒有了,我隻有你,可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隻有我。”
李昭離渾身一震,片刻後反問他:“夷笙,你是在疑心我什麼?”
江碧沉卻隻是將她抱得更緊,搖著頭輕輕笑道:“你不要誤會,是我對不起你……我做了一件你絕對想不到的事,不知道能不能取得你的原諒。”
李昭離沉默了良久,問道:“什麼事?”話一說完,便感到他的手鬆了,她轉過身看向他,又問了一遍:“什麼事?”
他站在屋子中央,被風吹得搖晃不定的燭光映著他慘白的臉孔,顯得鬼氣森森,“有人騙我出兵襲擊了顧伯伯和伯母,如今他們下落不明。”
李昭離茫然地看著他的臉孔,重複道:“騙你……出兵?下落不明?”
“簡單來說,有人為了對付我,設計了一場局讓我跳,而我中計了。”江碧沉直視她的眼睛,事到臨頭,反而什麼都可以平靜地說出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放下?
“鳳叔叔他們究竟怎樣了?是死是活?”李昭離根本沒有聽他說話,她隻覺腦子裏一片混亂,就連眼前也似乎開始搖晃不停,隻能死死拽著他的袖子顫聲問,等了半晌,傳來江碧沉的聲音:“我不知道,還在打探當中,我隻能祈求他們平安無事。”
感覺腳下的地變得稀軟,江碧沉的手一下伸了過來,李昭離在一陣昏沉當中迎著他黑幽幽的眼睛,木然一笑:“是你出的兵,你怎麼會不知道?他們什麼武藝也沒有,鳳叔叔的輕身功夫也不可能敵得過你的軍隊……”她呆了呆,陡然叫了起來:“那又怎麼會下落不明?是不是阿明去救他們了?”
江碧沉沉默著,李昭離也是呆呆地看著他,過了一刻,忽然發覺他的手緊緊箍在自己的手臂上,痛楚刹那間湧入四肢百骸,她眨眨眼,久蓄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他們是我的親人,跟父母一樣的親人,你怎麼能殺害他們?”那雙手箍得更緊,李昭離看看他,低聲又道:“不會的,肯定都沒事,阿明那麼厲害,一定能救得了,你說是不是?”
江碧沉點點頭,把她從地上摻起,強忍住仿佛多說一句就會崩潰的情緒輕聲道:“好人會有好報,一定都沒事。”
李昭離做夢似地笑了一笑,“那樣我就原諒你,他們也一定原諒你,夷笙,沒事的,大家都沒事。”
“是啊。”江碧沉不敢去細想她這句話,緊緊摟她在懷裏,喃喃道:“是啊……”
這一夜或許是江碧沉有生以來最漫長的一夜,守在最後昏沉入睡的李昭離身邊,看著桌上漸漸黯淡的燭光,他總有種自己的生命之光也在不斷流逝的錯覺。
如果真的有神佛,如果好人真的會有好報,那麼這個奇跡到底要怎樣的代價才肯出現?我已經悔悟了,名利權勢都是孽債,爭到手的後果也隻是把自己的幸福徹底埋葬,懲罰該夠了吧,結束這一切好不好,讓一切重新來過。
當清晨的陽光照到江碧沉的臉上時,他一時沒有記起自己為何會蜷縮在床邊,怔了怔,往床上看時,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他看著那微亂的床鋪,片刻後緩緩起身,喚來夢歡道:“李姑娘呢?”
夢歡道:“姑娘她起來後就下去了。”
江碧沉轉過身:“打水,本王要梳洗。”說著坐在鏡前,望著鏡中自己憔悴不堪的容顏,慢慢閉上了眼。
很久之後,他在花園裏的小亭中找到了李昭離,她背對自己麵向池水而坐,手裏似乎捏著什麼東西。
看清那是什麼東西以後,江碧沉的腳步一下放緩了,站在亭外低低叫了聲:“昭離。”李昭離從凳上起身,帶著一絲笑容回過頭來,耀眼春光照著她的眸子,如水晶一般閃閃發光。
她朝江碧沉伸出手,手裏是幾張紙和一隻錦囊,在風中沙沙作響,“叔叔和嬸嬸死了,阿明失蹤了,唐大哥說他受了重傷,說不定也死在什麼地方。”
江碧沉的耳朵嗡嗡地響著,從李昭離的第一句話出口後,後麵的話一瞬間變得模糊而遙遠。
死了?他們死了?
而且什麼,連阿明也死了麼?
他渾渾噩噩看向滿臉是淚的李昭離,嘶啞地又叫了聲:“昭離……”
“他們問我要不要回去,說你無情無義到這等地步,怎麼還能跟你過下去?”李昭離輕輕說著,朝江碧沉走近一步,示意他過來看。
江碧沉顫抖著手接過來,卻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勇氣打開它親自看上一眼。
“夷笙,你不看這信嗎?”李昭離問他。
江碧沉慘然一笑,將信緊緊捏在手中,對她道:“不用看了。”
李昭離沒有說話,回頭看著池中遊得正歡的錦鯉,許久又道:“關於幹娘的病,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江碧沉一怔,這話題轉得太古怪,他隱隱約約間覺得不妙,正不知如何回答時,李昭離道:“幹爹說是你父皇當年送了一盒毒藥給她,她不是生病,是中毒,無藥可救的劇毒。”她望著江碧沉蒼白如死的臉孔,臉上居然也是一笑,“為什麼會這樣?”
“我不知道,我發誓不知道這件事——”江碧沉抓住她的肩膀,語無倫次地叫道。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快要把他逼瘋了,腦海裏卻有個尚留有一絲清醒的聲音對自己說:原來如此啊,怪不得第一次遇見大當家時他會是那種反應,冤冤相報,如今大當家是把帳算到我頭上了嗎?所以才偏偏選在這個時候把毒藥的事告訴昭離?
他絕望地看向天空,當他發現自己在不自覺地尋找什麼的時候,自嘲地苦笑一聲,到了這個境地,他還在期待什麼神佛?
“昭離,告訴大當家我是被陷害了,我不是真的要害顧伯伯他們,我怎麼可能這樣做,他們是我的恩人!”
李昭離卻道:“那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誰通過你的手來殺人?你為什麼不都說出來?你還在替誰隱瞞嗎?”
江碧沉一愣,他怔怔看著李昭離的眼睛,過了片刻,難以置信地道:“昭離……莫非你在懷疑我父皇?”
“我隻是讓你把事實真相都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