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無限江山 第一百二十章 總是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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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天光從洞頂鋪瀉而下,斜斜地照在江碧沉安靜瘦削的臉上,他躺在湖邊一堆剛剛燃盡的篝火邊,蓋著江毓兒洗幹淨的長袍,左手似是很隨意地搭在小腹上方,幹裂的嘴唇微張,嘴角仿佛還含著笑。
淳於明一手搭著他的脈,一手去摸他的頸下,略一停,再去翻他的眼瞼,隨即垂了手看著李昭離,不發一語。
李昭離坐在他身邊,江毓兒蹲下來拉著江碧沉的手,輕輕道:“李姐姐你來遲了,三天前陷入昏迷時三哥還在想著你,我對他說出去後一定要去找你,不管說什麼都要帶你走……可惜那時他已經聽不到了。”
李昭離點點頭,一行清淚隨著她的動作徐徐滑落,卻帶著笑問道:“是顧大哥下的毒?什麼時候下的?”
“算來已有六七天了吧。”一提起這個名字,江毓兒就想宰了他。
“六七天。。。。。。那麼久了?”李昭離喃喃,臉上微笑變得虛幻,竟然那麼久了。。。。。。
“六七天?”淳於明的眉峰卻是猛地一跳,沒記錯的話,那不就是在溫泉中顧萋菲與自己攤牌的前後?是前?還是後?
“他一進來不由分說就挑斷了三哥的左手筋脈,還把我們關進了一個洞裏,我們想辦法逃了出來,這才發現顧萋菲居然把所有人和物資都撤走,要不是我下湖捉魚吃,給三哥熬湯,我們早就被餓死了!可是沒想到,顧萋菲的劍上竟然喂了毒,三哥他,他……。”江毓兒越說越氣,越說越難受,幾度哽咽難言,李昭離覆著她的手背,示意她繼續說下去,“開始的時候他一直發燒,我倆還以為是著了涼,也沒有特別在意,直到他毒發倒在地上,渾身被撞得鮮血淋漓,可是自己卻絲毫沒有感覺,還問我他傷在哪兒了?後來沒過多久,他就睡了過去,再也沒能醒過來。”
淳於明沉默著,一張嘴開了又合,最終也沒有說半個字,隻把江毓兒的肩攬到懷中,有那麼一刻,他恨不得抬起手扇自己幾記耳光。
自己在外麵慢慢籌劃之時,洞中竟已發生這麼多變故,早就知顧萋菲喜怒無常,卻終究沒料到他無常至此,讓江碧沉和毓兒受了這些苦。
在江毓兒敘述時李昭離的目光一直注視著江碧沉,待她講完,李昭離輕輕喘了口氣,握住江碧沉冰冷的左手,卷起衣袖向他的臂彎處瞧去,一道不容易看清楚的細長傷口在蒼白的皮膚上橫貫而過,帶著淡淡的粉紅色,似乎按一下就會迸出血來。
“他挑斷了他的手。。。。。。為什麼?”她低聲問,不知是問江毓兒還是在問自己。
“因為江家的人傷了他一隻眼睛。”
“原來如此。”李昭離慢慢放下袖子,“一隻眼換一隻手,的確公平。”
淳於明看她一眼,再度捉起江碧沉的脈聽了許久,漸漸眯起眼,卻仍舊沒有說話。
“時候不多了,我們得離開這兒了,顧萋菲放我們進來,不代表就會放我們走。”淳於明突然開口,李昭離和江毓兒都是一驚,不約而同看向地上的江碧沉,齊聲道:“那他呢?”
“我來背。”說著,淳於明背上江碧沉,掃了她倆一眼,“走吧。”
一路上江碧沉的身子壓著他的背脊,猶能感覺到身體的餘溫,他有些恍惚,忽然快到洞口的時候,淳於明腳步漸緩,忽道:“或許我們不該死心,江碧沉可能還有命在。”
李昭離的心猛地提了起來,“什麼意思?他還活著嗎?”
“我不確定。但是我曾聽大當家提過一種奇毒,叫做一醉方休,中毒者身上紅熱、十分虛弱,有的會人事不知,也有的會發瘋一般,最後便失去意識和呼吸,跟死人沒什麼兩樣,然而隻要能再醒過來,便什麼事都沒有,隻如同大醉了一場。”淳於明低頭沉吟,見她二人都滿是希冀地望著自己,便慢慢道:“據毓兒說的,江碧沉的樣子與中了一醉方休很相似,我才想也許應該再等等看。”
“真的嗎?明哥哥,那我們該做什麼?就這樣等著嗎?要等多久?”見他示意自己打開洞口機關,江毓兒急忙接過玉佩,一麵按動機竅一麵回頭問。
“這個……”淳於明苦笑著搖頭,“大當家沒說,許是三五日,又或者……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醒。”
李昭離嗯了一聲,片刻後道:“隻要他還活著,多久我都等。”
江毓兒拉住她的手一笑,她淡淡回以一笑,眸色卻清冷宛若堅冰。江毓兒瑟縮了一下,悄悄問淳於明她在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淳於明搖著頭,唯有苦笑而已。
走出秘道陡然發現穀中紅光衝天,廝殺聲四起,淳於明怔了一怔,陡然想起謝書林之事,莫非已跟顧萋菲正麵對上了?果然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們就盡興地打吧,打得越激烈越好
她二人都疑惑地看著他,“這是怎麼回事?”
李昭離擔心地問:“皇上他們不會出事吧?”
他擺擺手示意不用管,帶著她們繞過湖水往東山而去。上了一座小丘,偶然回頭下望,湖邊一道劍光如銀輝暴漲、炫爛奪目,映得群相雜錯中的兩個人影通透無比,三人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見那二人身影慢慢分開,右邊那人持著隻剩半截的劍怔怔而立,到此時才隱隱傳出一聲兩劍相擊的錚然,仿佛一個人最後的呻吟。
李昭離凝視著那兩個人,風正是刮得剛勁之時,其中一人的衣衫被吹得敞開,金線與黑發交織的發辮在身後不斷顫動,即使隔了幾百丈遠也猶能感覺他望著眼前人時冷凝肅殺的目光。敗者已然倒在他的腳下,可依然以劍支地,不肯以雙膝跪於人前。
謝書林敗了?
縱然明知出現這個結局是預料之中的事,淳於明仍然有一瞬間的惘然,響當當的白劍竟敵不過一個顧萋菲,若是白悲鳳與他二人相比,究竟會是怎樣的結果?
為了劍而生,為了劍而死,即使莫名其妙死在此處,謝書林大概也無憾了吧。
人群驟然哄亂起來,遠遠隻見數十人圍了上去卻不敢貿然靠近,隻在周圍站成一圈叫囂。顧初蓮被一隊人護著站在不遠處,似乎正大聲對他說著什麼。他視若無睹,卻忽然把目光投向山丘上的三人,江毓兒心中頓時一凜,被顧萋菲盯著,幾百丈的距離仿佛刹那間變為咫尺之遙,她下意識地往淳於明身後縮了縮。
“顧大哥……”李昭離神情與他一般的冷凝,衣帶俱飄,迎著他的目光,她緩緩握住了江碧沉無力垂下的手。
淳於明瞧著她的神色,靜了片刻,沉聲道:“走吧。”
江毓兒也瞧著她,她也察覺到李昭離與顧萋菲多了幾分不尋常的糾葛,遂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李姐姐,走吧。”
李昭離低著頭,此時顧萋菲的身影已經淹沒在一片煙塵之中,二人又等了片刻,終於等到她低低一聲:“好。”
顧萋菲一直都望著他們。凜冽的山風攪動著湖水,他持劍筆直地站在原地,看著李昭離跟著江碧沉、淳於明和江毓兒隱沒在山林間,原本已死的心陡然怒火上衝,無法抑製,一柄劍在手中握得死緊,突然喝道:“右副將,帶上你的人跟我來!”
顧初蓮剛趕到他身邊,他也已看到了遠處山丘上的淳於明等人,聽到這一聲喝叱,頭皮猛然一炸,“大哥!你要幹什麼?”
顧萋菲充耳不聞,甩開他的手就往淳於明等人消失的方向奔去,顧初蓮嚇得不輕,難道大哥真的要殺二哥他們?急忙帶了人跟上去,走到中途見天空炸開一團白光,他頓時手腳冰涼,這,這是發兵信號!
大哥果真預謀好了要——
顧初蓮的腦中不斷閃過父皇臨走前的一番話,不,不會的,這是弑父弑母,大哥不會真的做的。
跌跌撞撞跟過幾座山丘,聽到身邊人忽然叫了聲軍師,顧初蓮抬眼一望,不遠的山下一群人仿佛偏偏印證了他的擔憂一般彼此對峙,靠近自己的一方是以大哥為首的李惟江等人,對麵則是以父皇為首的吳吉昌等人,明火執杖,一觸即發。
顧初蓮追過去不由分說抓住顧萋菲的手臂,可剛叫了聲大哥,他冷冷道:“那麼把江碧沉交給我,你們走就是。”
顧初蓮一愣,轉頭往對麵望去,見鳳求凰和淳於蓮被吳吉昌攔著,臉上顯出很不耐煩的樣子,淳於明提劍護著江毓兒和李昭離、江碧沉站在稍後一方,聽顧萋菲如此說,也冷冷地道:“斷然不能。”
吳吉昌急道:“殿下!”見他不理睬,重轉向鳳求凰道:“皇上,您就放下江碧沉走吧,為了他不值得啊!”
“誰說不值得?”鳳求凰看看淳於明,又看看昭離,握住緊緊挨著自己的淳於蓮的手,“他是昭離命裏的夫君,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她豈不是要一輩子痛苦?要我丟下江碧沉,辦不到。”
他這一回答,不但吳吉昌滿頭是汗,就連顧初蓮也急了,看了臉色愈發難看的顧萋菲一眼,奔過去道:“父皇,算是為了兒臣,不要管他了——”
“蓮兒,你不要勸了,我主意已定。”鳳求凰負手傲然看著顧萋菲,“我還真不信他膽敢動我一根汗毛!”
江毓兒躲在淳於明身後,心中暗想:鳳叔叔,你就這麼不了解你兒子嗎?他真的敢動你的!她惶急地看著躺在地上的三哥以及旁邊沉默不語的李昭離,老天爺啊老天爺,怎麼你就偏不肯放我們一條生路?
她長長歎出口氣,忽然淳於明動作輕柔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抬頭見他對自己微微一笑,“明哥哥?”
淳於明卻沒回答,良久輕輕道:“有我在。”就算拚了命,也要保你們安全。
江毓兒一怔,忽然覺得這句話有些耳熟,想了又想才恍然記起病倒在八仙鎮上時,他也對自己如此說過。
原來他做出承諾的時候,總是這麼輕描淡寫嗎?
江毓兒的心思刹那間飄得很遠,瞧著他清俊的眉目,這生死攸關的一刻竟變得有幾分旖旎起來,於是彎起眼角,抓緊他的衣袖,大大地笑了一下。
他眼裏的笑也變得更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