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江毓兒又拉著他去找李昭離，兩人在一處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題，江碧沉插不進去，又無意聽那些小兒女的情事，隻好一個人坐在湖邊，拿著釣魚竿自顧自的出神。
    湖水在微風下輕拍沙岸，他凝視著那些漣漪，輕輕歎了口氣。昨夜的夢境隻餘下了殘影，他甚至不記得夢醒後自己是不是感慨過什麼，然而那種悲涼的情緒足以穿透記憶，至今都令他胸口發悶。
    唉，李姑娘的一句話真是要人命。
    念念不忘就念念不忘吧，非得說“愛”，叫人心裏難受。不過這些情啊愛啊早已沒有什麼意義，誰也不會真拿它當回事，唯一會在乎的，大概隻有時時刻刻想抓自己把柄的政敵們了。
    江碧沉自嘲地笑了笑，雙肩抖動著，連帶魚竿也顫了起來。
    李昭離一邊與江毓兒說話，一邊在眼角餘光中注意著他的背影，縱然看不到正臉，可她猜得出他在苦笑。看不出這個王爺如此心事重重，跟以往所聞的精明幹練全然不像。
    “三哥他喜歡的人不喜歡他。”江毓兒的聲音適時地響起，李昭離錯愕回頭，正趕上她順著自己的視線，衝著江碧沉的背影努嘴道：“而且已經嫁人了。”
    李昭離愕然。她的目光本是坦坦蕩蕩，可江毓兒突然解釋起這件事，反倒讓她方才對江碧沉的一點關注顯得莫名尷尬，微微一頓，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是這樣啊。”
    她不欲多問，可見江毓兒一副希望她多問的樣子，便順著她的話道：“能讓王爺他傾慕至此的人，必是天下絕色吧？”
    江毓兒小聲答道：“雖然我沒親眼見過，不過聽說是個美人，非常高傲。”
    “哦？麵對嵐王也這般高傲，想必是非同小可了，這世上還有誰能入得了她的眼呢？”
    “她眼界自然是高啦，王爺一輩又算得了什麼？”
    李昭離聽江毓兒話裏有話，略一沉吟，明白了七八分，原來竟是這樣！那的確是想起來就難以忍受的事，心中不免為昨日的莽撞有些後悔。她不由自主又望了江碧沉一眼，沒想到他正回頭望過來，兩人目光第二次撞在一起。看著他探詢的眼神，李昭離想要坦然地一笑，嘴角卻微微發僵，瞧在江碧沉眼中異常的有趣。
    他不過是想問問她們餓不餓，熟料卻撞進了李昭離的眼睛裏，頭一次見著她類似慌亂的神情，真真新鮮。認真想一想，他們似乎總是這樣目光你來我往，你明我暗，雖然沒有正麵相接，不過江碧沉算是稍稍看明白了，李昭離這個女子的倔強和淡然或許在他所認識的人之中算是首屈一指的，連淳於明都比不上。傷腦筋啊，怎麼一個二個都這樣？
    沒有察覺到自己笑得十分溫柔，江碧沉忘了他回頭想要問什麼，調整了下姿勢繼續對著湖水出神。
    漸漸的天暗了下來，盡管山洞無論晝夜都點著燈，但在黃昏時分燈光映著返照的晚霞，仿佛所有的光都在水汽裏變得氤氳。江碧沉含笑望著這副迷蒙的景象，忽然發現對岸有幾個人從一個山洞裏出來，可那兒並沒有住人啊！莫非，是從外麵進來的？
    他眯起了眼，見那些人饒過湖水徑直向他們走來，為首之人赫然便是顧萋菲。他肚子裏哼了一聲，消失了一天終於又出現了。視線掃著那個山洞，秘道會不會就在裏麵？不，顧萋菲不會這麼蠢把它堂而皇之暴露在我的麵前，但若是他來個反其道而行之呢？
    正琢磨間，顧萋菲已遠遠看見他們三人，唇邊一訕：“王爺郡主，別來可好？”
    江毓兒坐在一邊根本不打算理他，江碧沉倒是一笑：“還不錯。”
    顧萋菲道：“這裏雖然大，不過難免枯燥了些，我還真怕二位覺得悶，閑不住。”
    “沒這回事。”江碧沉搖了搖手中的魚竿，“至少還能釣釣魚。”
    顧萋菲的目光落到了他手上，那一刹那江碧沉似乎看見他一向含笑冷靜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殺意。江碧沉剛想看仔細，卻見顧萋菲的笑意變得更深：“好興致，看來我安排的住處，二位還是很滿意的，那不妨再多留些時日吧。”
    這次江碧沉沒有接話了，顧萋菲心狠手辣，沒有什麼事做不出來，還是別輕易激怒他的好。
    瞥了瞥身後低頭不語的李昭離，很顯然釣竿就是顧萋菲所贈，可看他二人情形似乎並不如何親密，究竟是什麼關係呢？
    “用膳時候到了，王爺再不回去的話。。。。。。菜可就要冷了。”擦肩而過時，顧萋菲笑著湊到江碧沉的耳邊囑咐道，然而眼中之森冷，即使是見慣拚殺的江碧沉也不免有些心驚，可還未到李昭離麵前，顧萋菲已換了副溫柔的神態。江碧沉站起身拉過江毓兒，看著他一瞬間變為氣度雍和的儒將，細語含笑，謙卑難言，嘴角便難以自製地撇了一下。
    高傲如顧萋菲、如父皇，在所愛之人麵前都會低下自己的頭顱，恨不能傾盡所有博她一笑，待到有一日繁華落盡、紅顏盡老，那些眼神是否依舊忠誠如過往？
    “三哥，剛才他跟你說什麼了？”江毓兒問。
    他搖搖頭，習慣性地微笑，“我們回去。”
    晚飯味同嚼蠟，江碧沉無意識地往嘴裏填塞飯菜，過了良久突然低聲道：“這裏的食物不可能自給自足，他們多久才會補充一次呢？”
    江毓兒一愣，猛然反應過來，急忙道：“你是說——”
    江碧沉掃視著屋子，聲音壓得極低，“我要找到糧倉，燒了它。”
    “他們就會大規模的運送糧食，露出破綻。”江毓兒興奮地抓住筷子，“什麼時候開始行動？”
    江碧沉神色平靜，眼中看不出是何想法，“待我再想想吧。”
    江毓兒哦了一聲低頭繼續扒飯，過了半晌望了望他。他垂著眼，略皺著眉，原本清朗的眸色幽暗不明，十分難測。江毓兒咬著筷子盯著他冷凝的臉，這個就是統帥豫北軍鐵騎的嵐王，與宏定最為肖似的第三皇子，溫文爾雅多疑心狠的江碧沉，在他指揮千軍萬馬之時，是否就是這副麵孔？
    江碧沉此時已陷入沉思，江毓兒索性托腮望著他。最近他常常這樣入神，旁若無人地想著自己的心事，縱然有了剛才一番對話，江毓兒還是忍不住會想在他所思的人事中，是不是也包括了李昭離？
    說真的，江毓兒著實不能摸透江碧沉的心思，盡管她常能搞得精明矛盾的淳於明哭笑不得，但畢竟淳於明並不內斂，他的隨性自在是任何人都能感覺到的。和他在一起，江毓兒也是自由的，即便偶爾他對她的放縱也叫她無所適從。
    那江碧沉呢？起初她覺得他溫和體貼，行事果敢，作為哥哥也無可挑剔，可漸漸地，江毓兒察覺到了江碧沉溫潤如玉般的性情下深深的壓抑，他總是極力巧妙地控製著自己的脾氣和欲望，既不任意妄為，也不主動索取，凡事冷眼旁觀，清淡寡欲，近日更是把自己的所有感情封閉起來，掛上一副微笑的麵具，笑得令人背後發寒。
    這還是個王爺嗎？
    這還是個人嗎？
    江毓兒百思不得其解。她也曾問過淳於明為何江碧沉會是這個樣子，可淳於明隻是笑了笑並不回答。她追問道：“符紜紜和他父皇的事真的對他傷害這麼大嗎？”
    “並不隻是這件事。”淳於明終於開了口。
    “那還有什麼事？”她望著他，“三哥看上去沒什麼特別看重的東西啊！”
    淳於明大笑起來，可笑到最後慢慢歎了口氣，“其實他想要的很多，太多了，但是他無法得到，他能怎麼辦？”
    隻能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那些東西可以都不要，直到他開始相信真的不需要了為止。
    “。。。。。。所以三哥才這麼難以捉摸嗎？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要，於是連旁人也不知道他到底要什麼了？”江毓兒忽然難過起來，這樣下去三哥豈不是要一直孤單寂寞？難道真的沒有人能看透他，替他去要？
    突然她從窗外看見了顧萋菲的身影，他沒有進李昭離的屋，從下人手裏端過一隻碗遞給了李昭離，二人交談須臾，等她喝下了碗裏的東西這才離開。江毓兒好奇地看著這一幕，她喝的什麼？看起來不像是湯。
    “是藥。”江碧沉陡然出聲。他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望著窗外若有所思道，“看起來顧萋菲是專程給她送藥來了。”
    江毓兒瞄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是啊，顧萋菲對李姐姐可真好，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不知江碧沉是假裝沒聽見她別有所指的話，還是真沒聽見，眼睛一眨不眨望著李昭離亮著燈火的紗窗，低聲道：“如果真是這樣，他就不該把李姑娘當做人質關在這山洞裏。他的噓寒問暖無微不至是有底線的，難怪李姑娘她。。。。。。”
    江毓兒依舊瞟著他，“雖然我恨死了顧萋菲，但他對李姐姐應該是真心的。”
    “真心也好，假意也罷，他這樣每天往來，總有一天會露出破綻，隻但願他不是故意的。。。。。。”江碧沉的聲音越來越低，“他晚上真的離開了嗎？還是說住在哪個隱蔽的所在？”
    江毓兒冷不丁道：“要不然讓李姐姐用美人計試試他？”
    江碧沉錯愕地對上她帶著絲促狹的眼睛，片刻後醒悟過來她話的隱含意義，緩緩道：“如果她願意，早就已經出了山洞，還用等到今日？不，李姑娘不是會用感情做籌碼的人，顧萋菲更不會為感情所左右。美人計行不通。”
    “說的也是。”江毓兒似是讚同地點頭，肚子裏卻在暗暗道：說了一大篇話分析這個分析那個，怎麼就不提“我們不願意”或者“我不願意”？何況你跟她相處才幾日，怎麼就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了？三哥，你真的太虛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