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番外 天 涯——唐為燭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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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劍和你那日教我的不一樣,唐為燭,你莫不是在糊弄我吧?”
雪白的梨花林下,少年持劍與年青公子鬥了半晌,突然停了下來,劍尖指地,毫不客氣地質問著對方。
這些日子以來,淳於明每天除了吃飯睡覺讀書,就是心無旁騖地跟著唐為燭練劍,就連夜晚也勤練不輟。這可苦了唐為燭,他自己也不過十七歲,卻不但要找人過問淳於明的學問長進、飲食起居,還要隨時隨地應付他似乎永無止境的求知欲。而且這個小太子脾氣驕縱十足,動不動就直呼他的名字、跟他作對,可是他偏偏又打罵不得。
就像此時唐為燭皺起了眉,甚是無奈地答道:“我沒有糊弄你,這就是前天教你的。”
“不是。這個地方、還有這個地方明明是要這樣,可是你剛才是這樣。”淳於明分毫不錯地把方才的對練重複了一遍,捋了捋汗濕的額發,漂亮的眸子有些惱火地盯著他,“變得這麼快,才兩天你就又自創了劍法嗎?”
唐為燭的眉頭難以控製地跳了一跳,這臭小子,越來越囂張跋扈了!本要發火,可仔細想想的確是自己犯錯在先,隻得道:“那日教的是對的,剛才是我走了神,弄錯了。行了,我們繼續。”
沒想到淳於明卻叉著腰笑了起來,“你是不是在想剛才來議事堂的漂亮姐姐?看你目不轉睛的樣子,喂,你娶老婆了沒有啊?”
唐為燭無力地翻了翻白眼,他不過是專注於傾聽一個女弟子的談話而已,到了淳於明嘴裏就變成“目不轉睛”了。他望著笑得促狹的少年,梨花如雪,紛紛揚揚,白衣少年恍惚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們曾經靠的如此近,但今日,已是咫尺天涯。
他淡淡地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之常情。”
淳於明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笑容中的苦澀,而且這種苦澀必不是由於求不到那個漂亮姐姐。
如果不是她,那麼會是誰?
“唐為燭!”遠處陡然傳來一聲怒喝,淳於明詫異地回頭,隻見重樓之下一個女子走了過來,白衣飄飄,眉目如畫,遙遙地對著唐為燭道:“那小子在哪兒?”
唐為燭飛快地看了一眼身邊尚不明白事情嚴重的淳於明,悄悄擺了擺手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後,深深吸了口氣,才答道:“嫂子,你說哪個小子?”
“別跟我打馬虎眼!我聽人說那小子現在就在紫霜樓,你找到了他卻不告訴我,藏起他是何用意?他在哪兒?把他交出來!”程百月怒不可遏地盯著他,忽然發現了站在唐為燭身後看著自己的淳於明,怔了怔,眼睛頓時眯了起來,“就是他?”
此刻淳於明明白過來了,眼前這個氣勢洶洶、來者不善,被唐為燭稱為“嫂子”的人就是唐德盺的夫人。哼,來尋仇了嗎?來的好,昭離那份仇還沒有報完呢!可看看唐為燭不動聲色的臉,淳於明有些琢磨不定了。雖然這些日子以來他還算照顧自己,可要是這個人臨時變卦,自己一條命說不準就得葬送在他們手中。。。。。。淳於明不由得握緊了劍,警惕地反問:“你想幹什麼?”
程百月不答,就在她雙手一動就要撲向淳於明的瞬間,唐為燭往前一站,笑道:“嫂子弄錯了。他是大當家帶來的,因為想學武,這才跟著我修習劍法,不是那個小子,嫂子是聽哪些人胡說八道?”
程百月根本不信他的話,眼睛在唐為燭臉上轉了幾圈,冷笑連連,“好啊,你說謊說得越來越高明了,連大當家都抬了出來,這是嚇唬誰呢?你現在就把他交給我,為你大哥報仇!”
歎了口氣,唐為燭的笑容越發平和,“嫂子真的弄錯了,他是大當家親自領進來的,那日很多人都看到了,若是不信,嫂子可以去問看門的弟子。”
“。。。。。。真的不是那小子?”在他無懈可擊的誠懇笑容裏,程百月的信心終於有些動搖了。
唐為燭點頭,“真的不是。”
“對啊!我就住在白叔叔的屋子裏,你要是再小子小子的叫我,我就去跟白叔叔告狀!”淳於明不失時機嚷了起來,句句白叔叔長白叔叔短,似乎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程百月不快地瞪著他,不過要真是大當家的人,就不可能會是那個凶手了吧?
她哼了一聲,忽然轉了話題:“你離開唐府怎麼一聲招呼都沒打?”
“嗬嗬,大當家催得急,我沒來得及跟嫂子說,嫂子不是怪我了吧?”唐為燭低下頭笑了起來,“以後我在嶽陽會待得比較久,那邊要嫂子多費心了。”
“你真的不回去了?”
“嗯,暫時不回去了。。。。。。紫霜樓的事太多,我初來乍到,還需要多學著些。”
“那下個月你父親的冥誕,你難道也不去主持?”
“有三叔父在,我就不去了。”
“唐為燭!你還記得你是唐家人嗎?你就這樣把唐家撒手不管了?”
聽到這句聲色俱厲的話,唐為燭終於抬起了頭,“爹和大當家把紫霜樓交給了我,我就一定要盡心盡力經營好它,而唐家沒有我,他們也能把它管好。”
話說到這裏,程百月已沒有什麼好講,她有些失望地看著神色平淡的唐為燭,又瞪了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一眼,轉身離開了。
唐為燭微微含著笑看她走遠,轉身對淳於明道:“以後沒有我在,你不要擅自離開紫霜樓,今天我能保得了你,再往後就不一定了。”卻發現淳於明眼光複雜地望著他,正覺得奇怪,淳於明道:“唐為燭,說老實話你恨我嗎?”
“恨你?”不明意義地笑了一聲,唐為燭反問他,“你希望我怎麼回答?”
淳於明沒有笑,“你回答你最真實的想法就行了。”
少年老成。這是此刻唐為燭對淳於明的新看法。他無聲歎了口氣,慢慢道:“我不恨你,你不過是為了保護李昭離,大哥他是罪有應得。如果說我非要恨什麼的話。。。。。。。”
“是什麼?”
“我恨我自己對他的墮落無能為力,恨我不能在更早的時候勸他及時收斂,以至於他最後落得如此惡果。”
淳於明沉默地聽著他平淡的話語,半晌低聲道:“是麼?”
唐為燭看看他,忽然笑了起來:“或許我最恨的,就是你沒大沒小直呼我的名字,臭小子,誰準你這樣叫我了?”
“啊?”淳於明一愣,過了片刻寒著臉跳了起來,大叫:“那誰又準你叫我臭小子了?”
“就因為我比你大。”
“你以為你比我大就了不起了嗎?”
冷哼數聲,唐為燭衝著他亮了亮長劍,“我永遠都會比你大,這是你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事,淳於明,有本事你就在劍法上超越我,那麼將來有一天,我唐為燭或許就服了你。”
“好!”淳於明咬牙切齒地撲了過去,“用不著將來了,我們眼下就可以試一試!”
“就憑你?”
“就憑我!”
就這樣,唐為燭在白玉樓的日子似乎慢慢變得有趣起來,雖然整日裏被淳於明氣得暴跳如雷,但是在無休止的鬥嘴中,在遠離了唐府的洞庭湖邊,那些風雨飄搖、絕望無奈的感情開始在記憶裏逐漸模糊、淡去,生活淡若止水,當然,水麵下暗潮洶湧。
春末時分,程百月帶著幾個人找上門來,指著正在議事堂喝茶的淳於明道:“你們看清楚了,是不是他?”
淳於明一見這架勢便知不好,可心頭略一計議又定了下來:這裏畢竟是紫霜樓,是總舵所在之處,想開打?你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資格。
他不慌不忙地又坐了回去,任由那幾個人對自己輪番打量,最後異口同聲地道:“就是他!那日殺死老大的就是這個人!”
“果真是你。”程百月沒有急著動手,冷冷把淳於明從頭望到腳,“你到底是誰?竟然謊稱與大當家關係匪淺,堂而皇之坐在這裏。”
淳於明同樣神色冰冷,“謊稱?哼,我們的確關係匪淺。你不是要殺我為你夫君報仇嗎?盡管來,我不怕你。”
程百月微微一笑,她當然知道淳於明為何這麼有恃無恐,不過她既然敢來,就有她的把握,“黃毛小子膽敢如此張狂,不就是因為有大當家在護著你嗎?你還真以為,我動不了你?”她陡然喝道:“殺人償命,我就算今天斃你在此,大當家也不能奈我何!”一把抽出長劍朝淳於明劈了下去,卻被他靈巧地往右一閃衝出了議事堂。
程百月追過去,忽然見那頭唐為燭匆匆趕了過來,什麼也沒問便攔下了她:“嫂子切莫動手。”
“你鬆開!”程百月掙紮了幾下沒能甩開他的手,怒道:“你不鬆是不是?”
使了個眼色叫淳於明快走,唐為燭低聲對程百月道:“嫂子,他不過是個孩子。。。。。。”
“孩子?孩子就可以逍遙法外、對他所做的事不負半點責任?”程百月眼睜睜看著淳於明逃走,轉身望著唐為燭愈來愈無法看透的臉,眼中閃過一絲痛心疾首之色,“小燭,你究竟是怎麼了?竟然包庇殺死你大哥的凶手,把他藏在紫霜樓,還教他武藝,才短短幾個月,你就把大哥的仇全忘了?”
唐為燭靜靜聽著她的指責,慘然笑道:“那麼你又忘了他是因為什麼而死的嗎?”
程百月一怔。唐為燭搖了搖頭,看起來似乎有些疲憊:“如果不是行事太荒唐,他怎麼會被一個小孩子所殺?所以他的死全是自找的,活該。”
啪,一記耳光毫不留情扇在了他的臉上,程百月氣得渾身顫抖,突然又扇了他一記耳光,一字一字道:“不論怎麼樣,他都是你大哥,我不準你這樣說他。”
唐為燭望著她,目光淒然,沒有人知道在那一刻他在想什麼,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最後他笑了笑,“嫂子打得好。嫂子說得對,無論怎樣荒唐他都是我的大哥,但畢竟我是我,他是他。”
程百月愣住了。她聽出了唐為燭話中苦澀的真意,看著他被自己打得紅腫的臉頰,不禁有些後悔,然而要她讓步又絕不可能,想了想,道:“如果你不打算幫我,那麼我自己去,殺了他我自己跟大當家交代,用不著你來管。”
出乎她意料的是,唐為燭很快就說了句“好”,然後退了一步,深深一禮道:“嫂子,我還有事在身,容我先走一步了。”
“你——”程百月見他真的說走就走,不由得有些惱怒起來,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花園之中,就在那一瞬間,她忽然感覺到他同時也走出了她的世界,漸行漸遠。
離開的時候,程百月覺得腳下踩著了什麼東西,低頭見是一塊流雲百福白玉佩,這是誰的?
莫非是唐為燭的?
她撿起來看了半晌,望著唐為燭離去的方向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珍重地把它收進了袖中。
多年前,在一個相似的春末早晨,她和他的命運交彙在了一起,多年後,他們背道而馳,錯身而過,卻誰也怪不得。
所要不同,終究所得也不同。
“。。。。。。你在找什麼?”
淳於明奇怪地看著一會兒翻翻衣服一會翻翻被褥的唐為燭,忍不住出聲相問,可對方隻是直起身再度掃視了淩亂的屋子一眼,吐出口氣道:“算了,不找了。”
“你到底在找什麼?找了都快一個晚上了。”淳於明白了他一眼,都翻成這樣了還叫“算了”?
“一塊白玉佩。”
“你平日裏帶著的那個?”
淳於明想起來了,卻撇撇嘴道:“那些東西整日裏叮裏咣當的,帶著一點也不方便。”
唐為燭沒有理會他,“那是我父親的。。。。。。喂,回你屋子睡覺去,別在這晃來晃去。”
哼了一聲,淳於明毫不猶豫起身就走,還沒走到門口就被唐為燭叫住了:“淳於。”
淳於明靠在門邊麵無表情地等著他說話,唐為燭頭也未抬地道:“今後我仍然會把我所有的本事都教給你,但是不會再護著你,出了任何事你自己承擔。”
“哦?”仿佛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淳於明年幼的臉上沒有任何驚訝之色,眼睛在他身上轉了轉,冷笑道:“好啊,就算我被他們殺了,我也不會怨你。可要是有朝一日我為了保護自己殺了她,你會怎樣呢?”
唐為燭寒星似的眸子望著他,良久笑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那麼一日,就等真到了那時候,我再告訴你。”
淳於明聳了聳肩,“那就走著瞧吧。”
話,就這麼早早地挑明了。
剩下的日子過得飛快,身處紫霜樓這等權力漩渦中心,唐為燭成為了手段日益圓滑、城府無比幽深的二當家,也看著當年身著白衣牽馬而來的少年眉眼一天天長開,變成了一個與他父親一樣風華內斂的男子。
白玉樓中人去人留,刀光劍影,那些追逐和仇殺似乎在嶽陽的水波裏總是雲淡風輕,他固執地守著這片黛瓦粉牆,心滿意足,又或許正好相反。
無論唐為燭怎麼口是心非,白悲鳳都把這一切收於眼底,對他來說,事情的進展著實盡如人意,叫人欣慰。某日紫霜樓聚會,樓中熱鬧非凡,邢如妝問出了那個唐為燭也曾經問過的問題:為什麼是他來照顧淳於明?
白悲鳳嗬嗬一笑,望著樓下正對彼此冷嘲熱諷的兩個人,摟緊愛妻,笑得很是溫暖:“你不覺得,他們一直在從對方身上汲取最需要的東西嗎?”
“哦?是什麼?”
“當然是寬恕啊。兩個心中都曾有過仇恨的人,還這麼年輕,讓他們在一起好好吵吵,會更認清別人和自己,看清自己將要走的路。這也是他們的父親最想要看到的。”
“是麼?唐連也就罷了,那個雞屁股還能這麼為兒子打算?哎呀!鳳,他們好像要打起來了!”
“好!讓他們打!我們看熱鬧去!”
幾年後淳於明毅然離開白玉樓來到了闊別已久的嘉平,進入了重春樓。
唐為燭自然是要跟著去瞧熱鬧的,可忽然有一天淳於明拉著他道:“過來,有個人你一定要見見。”
推開門,一個白衣女子麵窗而坐,聽見有人進門,回頭淡淡一笑:“阿明,這就是你說的唐公子嗎?”
那笑顏,真真儀態萬方。
唐為燭看著她緩緩起身,一步一步無聲行來,到了近前他才看清她的眼睛,剔透無暇,奪人心魂,流盼間卻隱隱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哀傷。
那一瞬間他覺得這個女子與他是一樣的人,他們都帶著一個人的影子在這世間行走,幾經掙紮,終能從容自若。
他定了定神,多年來第一次主動問了一個女子的名字。
女子笑道:“唐公子,叫我飄瑤吧。”
——完——
作者有話要說:唔。。。。。。在寫這個番外的時候我想過最後一定要寫很多很多感慨,可最後完了,發覺所有要說的,不可以說的,都已經融於無形。
但是還是想說。
這大概是一個講述兩個人如何錯過的事,理想和信念不同,執著和堅持不同,最後隻能分開。
其實沒這麼簡單吧?在決定是否要背道而馳之前,那種痛苦是難以想象的,尤其對唐為燭這種性格強硬獨立的人來講,自己決定了要開始,也自己決定了要放手,他在掙紮中看清了他和她所麵臨的困境,最後替他們作了決定。
在遠離她的地方,許多事情會漸漸淡忘,包括曾經癡狂的戀情,但是愛過一個人後,那種感覺是永遠不會忘記的,思念也好,痛苦也好,都是愛的一部分。
甚至可以說,因為他如此痛苦,他才會記得他深深愛過她,愛的無法自已。
所以放手吧!在愛沒有變成一輩子的束縛的時候,痛快地走了吧,偶爾遠遠地看一眼她,與她爭鬥的時候偶爾保護她,再也不袒露他的心,因為他要把心留給另一個愛他的人。
各自幸福,兩不相欠。
唐為燭,我會給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