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番外 天 涯——唐為燭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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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正巴不得逃得遠遠的,急忙掩上門退下了,一邊走一邊議論此事,不想迎麵撞上剛從外麵回來的唐連。、
唐連問:“出什麼事了?”
“回老爺,少夫人她、她在屋裏發火。”
“哦?因為何事?”
“因為,因為大公子他不在。”
唐連明白了,可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倒是臨走時有意無意問唐為燭在幹什麼,下人回答說來勸了少夫人,後來回書房看書了。唐連沉吟片刻,道:“讓他來見我。”
唐為燭依言來見唐連時,唐連正在假寐,他不敢驚擾,便坐在一邊等父親醒來。等了沒多久,閉目假寐中的唐連忽然問:“你準備準備,近日就起程隨我去嶽陽吧。”
愣了愣,唐為燭脫口道:“去做什麼?”
唐連依舊閉著眼,“大當家和夫人不在,總舵需要有人照看。”
唐為燭哦了一聲,又問:“爹過去了,這邊的事誰來處理?”
“我來處理。”唐連慢慢睜眼,看著錯愕不已的唐為燭,“是你要留在那邊。”
“我?”唐為燭猛然站起,“爹,你是要我去掌管總舵?”
唐連笑了笑,“你是我的兒子,大當家不在,由你去掌管紫霜樓有何不妥?”
唐為燭震驚至極:“爹,我一個尚無建樹的晚輩怎麼能去紫霜樓?而且白玉樓二當家的位子從來不是世襲,我去掌管總舵,眾人怎麼能服?更何況,還有大哥在。。。。。。”
“我讓你去,沒有人會不服,你大哥不是可造之才,我隻讓你去。”
唐連從榻上支起身,漆黑剔透的眼睛靜靜地望著他,那一刻,唐為燭忽然發覺爹的臉色白得驚人,雖然他一向身體很差,卻從未今日這般虛弱。他不由得上前一步,“爹,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去叫大夫來。”
“不用了。”似是雙手支撐久了令他有些疲憊,唐連重又倒回榻上,久久不發一語。唐為燭耐心等了片刻,唐連輕聲道:“小燭,你已經長大了,有些事爹無法幫你,你得自己走出來。”
事?什麼事?
唐為燭迷惑地等著他的下文,可接下來父親的話卻令他大吃一驚:“感情之事勉強不得,但你必須知道哪些時候該放棄,哪些時候該堅持,放棄錯了,堅持過頭了,就再也無法挽回。你明白嗎?”
“爹。。。。。。”在他平靜的語氣中,唐為燭慢慢跪了下來,原來爹所有事都知道,所有的一切都盡收於他眼底,可他卻選擇了冷眼旁觀,抑或是——推波助瀾。
“爹,我是真的愛她啊。。。。。。你為何要把她嫁給大哥?”
唐連望著他痛苦的臉,不為所動,“因為她愛他。”
“可是她也愛我!”
“那麼她為何不肯跟你走?”
“我、我不知道,因為——因為她怕爹你怪她?”
“小月是個好姑娘,她選擇跟我最疼愛的孩子在一起,我怎麼會怪她?”唐連的聲音在香爐中漸漸變得縹緲,最後化作一聲輕歎,“可是小燭你畢竟太年輕了,愛有時候不需要長相廝守、也不需要心心相印。愛一個人是自己的事,與別人無關,甚至也與被他愛著的人無關。當愛變成一種執念,旁人為她付出多少都沒有用。”
“相愛怎麼是一個人的事?”唐為燭激動起來:“難道說舉案齊眉都是假的?相濡以沫都是人編的?她寧願自己愛著大哥,天天怨恨他留宿花柳巷,也不願意和我在一起,這是什麼道理?我到底哪兒做錯了?”
唐連搖搖頭,示意他扶自己起來,待唐為燭上前搭住他的後背,幫他在墊子上靠穩了,這才道:“你沒有做錯什麼,隻是她要的和你要的並不同。”
“爹,我不懂,這樣的生活難道就是她要的?”
“小燭,你還看不清嗎?她要的是愛,但是隻是你大哥的愛,其餘人對她而言無關緊要。”
“我。。。。。。無關緊要?可是她明明也愛我啊!”
“也許是這樣,不過遠遠比不上她對你大哥的愛。”
唐連見唐為燭依舊執迷不悟,沉沉歎了口氣,“日後你自然明白了。去吧,好好準備,我把這裏的事交代完,咱們就去嶽陽。”
唐為燭渾渾噩噩地應了,走出屋子的時候腦子裏依然回蕩著唐連的話,句句清清楚楚,可越想越糊塗。他胡亂走著,過了許久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又走到了程百月的屋外,房門緊閉,卻隱隱傳出一陣啜泣之音。
他怔忪地望著那道紅門,或許爹說的對,他的確太年輕了,連自己的心和她的心都沒有弄清。
可是,沒有弄清,就不能相愛嗎?
那些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弄清了又能怎樣呢?
為何就不能什麼都不想,彼此好好愛一場?
。。。。。。好累。
也許他真的應該跟著爹去嶽陽。
唐為燭這麼想著。
然而沒過多久,豫州發生了大事,唐連帶著人趕去,卻在回來的途中意外身亡。
雖說是意外,但據回來的人講“意外”得有些蹊蹺。
唐連並未死在下榻的客棧裏,而是半夜死在五裏外的小山坡上,手裏拿著一把短劍,身上除了一道紅印外沒有半點傷痕。
但奇怪的地方就在於,唐連身無武藝,生平也幾乎沒見過他拿劍,那他拿著劍去山坡幹什麼?
是見什麼人嗎?
是因為那個人才會死的嗎?
不得而知。
白悲鳳檢視了他的屍身後,除了命令將他盡快下葬外再無半句言語,任憑唐為燭瘋了般要他給個說法,也隻是淡淡地道:“你爹死時沒有受苦,他走得很安詳,你不必再追查,沒有必要了。”
一句話就此關閉了所有真相。
唐連之死成為白玉樓建派以來最離奇的事。一時間各堂議論紛紛,有人說是病死,有人說是仇殺,有人說是意外,更有甚者說是自盡。但無論怎麼議論,也沒人敢到白悲鳳或者唐為燭麵前去提。
唐連的突然離世,使得唐家繼承人的問題立刻擺在了宗家和旁支的麵前:是選擇唐德昕,還是唐為燭?
本來嫡長子繼承無可厚非,可是唐家一向由唐連和唐為燭做主,縱然唐連已經不在人世,似乎也沒人願意把唐為燭撇下轉而擁立唐德昕,然而祖製又怎能說改就改?
就在眾人爭論之聲漸漸甚囂時,唐為燭宣布:唐家主人是唐德昕,各位盡快準備家主繼承事宜,不用再議。
於是就此定下來了。
唐德昕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即使當了家主,也依舊整日在外閑逛,把大事小事全數拋給了弟弟,十天半月都見不上一次。
唐為燭自然也無所謂,每天家裏的生意和樓裏的事務忙得不可開交,比起唐德昕,他回家的時候更是極少。
反而程百月儼然成了唐家的主人。或許是對唐德昕太失望,她把精力轉向了更具體的東西,人們也漸漸習慣了她的命令,畢竟聽從這個做事雷厲風行、幹淨利落的夫人的話,總比聽老爺那糊塗荒唐的話要好太多了。在玦堂裏,程百月也變得舉足輕重,由於她對堂中事務了若指掌,在某些時候,甚至連老堂主都要詢問她的意見。
偶爾唐為燭會與她在大會上相逢,再見時,發現彼此已變得太多,她侃侃而談、從容自若,他談笑風生、遊刃有餘,目光閃躲間,是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年少癡狂。
唐為燭曾經想或許日子會就這樣自欺欺人的過下去,然而不久之後,他的命運再度發生了轉變。
唐德昕死了。
被人殺死了。
殺人者居然是個年僅十二歲的孩子!
程百月幾近瘋狂的尋找那個凶手卻一無所獲,最後筋疲力盡地從雨夜中回來時,倒在唐為燭的懷抱裏、聽著他沉默的呼吸,她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他說過給我買生辰禮物,我的禮物在哪兒?在哪兒!”
“嫂子……去歇息吧。”唐為燭低低地道,懷中久違的體溫攪亂了他的意誌,可四周下人都在看著他們,他隻能裝作無動於衷,“那個人我去找。”
程百月抓著他的衣袖,咬牙切齒地道:“你一定要找到他,我要親手殺了他!”
可那不過是個孩子啊……唐為燭望著她被怒火燒熾的眼睛,這句話沒能說得出口。
凶手最終也沒能找到,那個同夥的小姑娘據說也在大牢裏死了。
所有事漸漸平息下來,至少在表麵上是如此。
沒有人知道,從那個雨夜開始,唐為燭便整夜整夜的失寐,輾轉反側痛苦不堪。
白頭他埋頭做事,晚上卻像個遊魂一般在唐家的庭院內遊蕩,或者長時間跪在祠堂的牌位前,望著唐連的名字喃喃自語。
沒有人知道,唐為燭內心在被一些瘋狂的念頭折磨:他想娶程百月,想娶他的嫂嫂,想帶著她遠走高飛,沒有人再能阻攔。
他已經是唐家的主人了,他想做什麼,誰敢說一個不字!
但是就因為他是唐家的主人,他已經寸步不能挪,隻言不敢吐。
沒有人知道,在顯赫輝煌的光芒下,唐為燭已經接近了崩潰的邊緣。
隻等有人推他一把,或是將他拉住。
值得慶幸的是,這個人很快就出現了。
唐德昕死後的第二個月,白悲鳳親自來接唐為燭繼承二當家之位,在精神重壓之下,唐為燭幾乎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逃一般去了嶽陽。住下沒幾日,白悲鳳對他道:“有一個人給你見見。”
出了門,在紫霜樓巍峨的黑漆大門下,參天的巨榕旁,他看見一個年約十一二歲的少年牽了匹白馬站在道上,一邊撫著它的鬃毛一邊望著自己,雪白的衣衫與白馬融為一體,發與眼眸卻黑如子夜,神情桀驁,見自己打量著他,嘴邊微微一撇。
白悲鳳衝那孩子招了招手,待他走近親熱地攬著他的肩頭笑道:“這是我好友的兒子,一直想學點護身的本事,可是我不方便教,你替我照顧照顧他吧。”
既是大當家的囑托,唐為燭便欣然接受了,可他剛自我介紹完,少年的眼神陡然一變,狐疑地望了大當家一眼,頓了頓,問:“你是唐家的?”
唐為燭點點頭,少年的身軀明顯往後一退,可被白悲鳳攬著,隻能站在原地警惕地盯著他,“那唐德昕是你什麼人?”
唐為燭有些疑惑,“你認識我大哥?”他仔細看了少年一眼,小小年紀就長得這麼俊秀,如果曾經在家裏出現過,他不會不記得,更何況還是大當家好友的孩子。
沒等他想清楚,少年已然激烈地掙紮起來,大喊道:“白叔叔,你怎麼讓我跟他的弟弟學武?我不學了!我要你教我!”
“你老爹說了不準我教你,連你來這兒的事我都是瞞著他的,阿明,不要鬧了。”白悲鳳無奈地按住他的手腳,對滿臉迷惑的唐為燭笑道:“先進去吧,我待會告訴你事情的來由。”
“就是他殺了我大哥……”
說真的,唐為燭聽到這件事並不是特別吃驚。從少年嘴裏說出“唐德昕”這三個字的時候起,他就覺得這個孩子不同尋常,激烈的態度,再加上年齡也符合,在白悲鳳告訴他之前,他已隱隱約約知道答案了。
讓唐為燭吃驚的其實是淳於明的身世,原來他就是被宏定宣告“失蹤”
的嚴清太子,那麼大當家所說的好友,難道就是雍元?
他不由得皺緊了眉,“大當家,你居然把先皇和太子藏在身邊,你不怕惹禍上身?”
白悲鳳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我們多年前就已熟識,他曾經幫過我大忙,這點小事對我而言也算不了什麼。”隨後,他收起了笑容,“雖然阿明殺了你大哥,但是李姑娘也因此失蹤,你若是仍舊無法原諒他,我就帶他走。”
唐為燭沉默了。事實上,在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弄清淳於明複雜的身世之後,他對這個倔強堅強、一心要找回同伴的孩子已經沒有了恨,又或者說,他的恨早已在離開唐家的那一天就隨風消逝了。
他撫著手中的茶杯,慢慢問道:“為什麼要讓我來照顧他?為什麼,是我?”
我們彼此結有私仇,為什麼不讓更幹淨的其他人來?
“很簡單。”白悲鳳的笑容莫測狡黠,眼睛深處卻透著難以察覺的歎息,“我覺得這對你們來說,是最合適的選擇。”
趁著唐為燭咀嚼這話的時候,白悲鳳把淳於明叫了進來,一把把一臉不情願的他抓到身前,“以後你跟著二當家學武,有什麼需要的隻管跟他要。你要是喜歡,也可以住我的屋子,屋裏的東西你隨意用,反正用壞了我找你老爹算賬。”
“。。。。。。我知道了。”看起來白悲鳳已跟他解釋過,淳於明的樣子雖然很是不滿,但已然平靜了許多,昂起頭衝著唐為燭輕輕哼了哼,“你叫唐為燭是吧?”
“你應該叫我二當家,或是唐大哥。”唐為燭皺著眉,可話剛說完就被淳於明打斷了:“唐為燭,我聽說你的劍法很好,是不是?”
“還算可誇於人前。。。。。。”
“你這麼年輕,怎麼當得了白玉樓的二當家?”
唐為燭暗暗歎了口氣,淳於明看來是被嬌縱慣了,說話這麼不客氣,“我爹是前任二當家。”
“所以你就來嶽陽了?真奇怪,你不管你們唐家了?”
唐為燭一怔,腦中刹那間又想起了那座深宅大院,心口猛地一慟,神情不知不覺黯了下來。淳於明靜靜地審視著他,隔了半晌道:“你不喜歡那裏。”
“你——”唐為燭吃驚地看向他,卻見白悲鳳輕輕搭著他的肩頭笑道:“好了好了,第一次見麵就問這麼多,以後有的是機會刨根問底。走,我帶你去我的屋子看看。”又對唐為燭道:“晚飯時我們再過來。”
唐為燭點了點頭,目光卻一直盯著那個看似年少莽撞、事實上敏銳無比的孩子,唇邊慢慢泛起了苦笑。
連他都能一眼看穿自己,看來唐家。。。。。。他已經沒法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