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花開重春  第五十五章 無眠之夜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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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以為江碧沉會很快來興師問罪,但出乎淳於明意料的是一直到晚飯結束也沒見著他的身影,倒是江自南和江毓兒來問下午的事,但事情既然已成定局,趙初蓮本人也承認了,他們最後也隻好不了了之。
    淳於明靠著軟榻,江碧沉不來問這事,也許更糟。他沉默了很久,低聲問飄瑤道:“他在哪兒?”
    飄瑤知道他在問誰,搖了搖頭:“下午說是去院子裏走走,後來我再沒看到他。”
    “是嗎?”淳於明歎了口氣,“算了由得他去,該來的終究會來。”
    半夜從夢中醒來後就無法入睡,淳於明索性推被起身,去了院中散步。天空星漢澄澈,空氣濕潤,明日必然是個大好的晴天。角落裏夜花悄悄綻放,散發著馥鬱的芬芳。
    走到酒醉那日待過的涼亭時他頓了一頓,亭中當然無人,但是石凳上多了把琴,也不知是誰白天彈過忘了抱回去。他的手指緩緩滑過冰涼的七弦,抱過琴身錚錚試了兩聲,忽然起了興致,靜寂的庭院中頓時一陣琴聲如水,穿過夜空悠然四散,他閉上眼笑了起來。
    這有多久沒撫琴了,還是在夜裏?
    那段日子奔波傷神,自然想不起來碰琴,然而待到有了閑暇,卻沒了心思。可難道今晚反而有了心思?
    淳於明笑歎不已,眼望蒼穹無垠,本該隨著琴聲安寧的心緒卻漸漸起伏,無數往事紛至遝來,憂悶難遣。他低著頭一曲接一曲地彈著,忽然看見有人立於亭下默默地望著自己,一驚之下,琴弦錚然一挑,斷了。
    他幽幽歎了口氣,笑道:“毓兒,你怎麼還沒睡?”
    “你不也沒睡嗎?”
    江毓兒仰著頭細細打量他,“明哥哥,你怎麼了?”
    “我?我沒怎麼啊。”淳於明放下琴衝她招招手,“這都什麼時候了,你為何不睡?”
    “我聽到你的琴聲了。。。。。”
    “我吵到你了?”
    “沒有、沒有。可是你的琴聲。。。。。。”江毓兒遲疑地望了凳上的琴一眼,“你的琴聲好像在說你不開心,心事很多,所以我。。。。。”
    “所以你就來看我。”
    淳於明含笑看她在身邊坐下,衣著單薄,便解下外衣披到她的肩上,柔聲道:“我很好,不過想起一些事而已,你不用擔心我。”
    江毓兒被他帶著體溫的外衣裹著,如同自己就依偎在他懷中,臉上微微一紅,可聽到這句話時呆了一呆,低聲問:“你想起了李姐姐嗎?”
    “嗬嗬,很多很多人。”淳於明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把她的衣服攏緊了一些,江毓兒默默看著他的動作,半晌道:“你最近心事重重,是為了程百月的事嗎?”
    “是啊。”淳於明答道,見她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便轉了話題,“在這裏住的習慣嗎?”
    江毓兒點點頭,“我喜歡這裏,不過還是想出去。”
    “這是為何?”
    “我想盡快去洞庭湖,我怕爹的人不知什麼時候會把我帶回去。”
    江毓兒說完,發現淳於明以一種難以言說的眼神望著她,過了片刻輕輕握住自己的手,江毓兒觸碰到他手上的玉指環,陡然間寒意侵人,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冷嗎?”淳於明問,可沒等她回答已把她攬入懷中,江毓兒“啊”的一聲不敢動彈,忽聽淳於明在她耳畔低低地道:“也許還是你爹把你帶回去的好。”
    “明哥哥!”江毓兒掙紮著離開他,“我早已說過我不回去——”她猛地住了口,呆呆地看著淳於明溫柔的臉,聽他語氣哀傷地道:“毓兒,曾經我也覺得無所謂,可是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決定令我如此痛苦。”
    江毓兒萬萬沒想到淳於明說的是帶她殺顧萋菲的決定,還以為是說送自己回去的事,又是欣慰又是難過,傾身抱住他的頸項柔聲道:“我知道。明哥哥你不要想太多,順其自然最好。”
    淳於明閉著眼睛,江毓兒的頭發掃著他的皮膚,他忽然發覺自己開始眷戀懷中之人的體溫,那溫暖燒得他喉頭發幹,頭皮發麻,慌忙握住她的肩頭道:“在這裏久了當心風寒,我們回去吧。”
    “哦。”
    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說這話,江毓兒迷惑不解地站起來,拉住他的手道:“那我們一起回去吧。”
    進了西苑兩人各自道別回房,在進屋的一瞬間,淳於明仿佛看到江碧沉房間的窗戶上有人影晃了一晃,他盯著碧紗窗,莫非江碧沉也沒睡?他在窗上輕輕一彈,低聲道:“江碧沉?”
    江碧沉坐在床沿,聽見外麵的人靜靜站了一會兒走了,嘴角難以察覺地動了動。整個下午他一直在院中晃蕩,並非他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有種奇怪的感覺阻止了他的怒火和追問。
    他順應這種感覺等待淳於明來找他,可惜似乎對方也有類似的感覺,因此他們一直都沒有見上麵。
    江碧沉仰後倒在床上,想起方才傳來的抑鬱的琴聲,他緩慢地歎了口氣。
    算了算了,明天去找他吧,不管怎樣總要有個人先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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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萋菲捏著顧初蓮的飛鴿傳書慢慢湊到燈上點燃了,盯著紙片在火光中化成的灰燼沉思了許久。
    他已經從山穀出發到了一座小村,那村子距離順宜不過三百裏,隻待元月十四便進入城中,然而三弟的身份提前受到懷疑,江碧沉必然會大為提防,到時要聯合程百月下手恐怕不太容易了。
    沒想到淳於明會不顧一切把三弟趕出來。雖說也是為了自保,可是在江碧沉已經對人起疑的情形下強行行事,極可能會再招致他的懷疑,那個心思縝密、對友誼無比看重的淳於明,怎麼會選擇如此魯莽的方法?
    又或者是,已經無法可想了?
    顧萋菲踱出房間,郊外草野蒼茫,夜風很勁,天邊幾顆殘星忽明忽滅,好似人的眼睛。他披著單衣站在屋前,屬下都睡了,可他毫無睡意。
    成為叛軍首領其實是近幾年的事。在這之前,他與顧初蓮一樣隱藏於奉國的暗處,直到四年前才被原是雍元駕下的中央禁衛軍武吉昌找到,分散在各處的叛軍便以他為旗幟和中心漸漸聚集,成為南方的一股反帝勢力。但是與顧初蓮不同的是,江雲逼宮時他已有八歲,相比顧初蓮那被後天培養出來的仇恨,他對那夜的恐怖有著更為直接的體驗。他的左眼,就是母妃在帶著他逃生時,被一柄偷襲的冷刀刺瞎的。
    顧萋菲至今仍能透過滿臉的鮮血看到那柄刀的主人臉上瘋狂的笑,仿佛殺死兩個手無寸鐵之人所帶來的征服感、用寒冷堅硬的刀刃刺進肉身時柔軟的手感以及血腥味所激起的最原始的殺戮,正在透過他的眼睛和鼻翼吞沒他的神智。
    記不清當時是怎樣的力量令自己在撕咬中奪下敵人的武器、再一刀捅死他的,隻記得當他拚命爬過圍牆縱身跳入護城河、遊到對岸回頭望的時候,那彌漫天空的煙塵和火光,那猶如鬼魅嘯叫的喊殺聲音,存留在記憶中永不磨滅。
    但為何二弟能如此輕易就原諒了那些毀滅自己家國的人?
    是啊,即使在要命的關頭,你仍然能被父皇緊緊抱在懷裏,他心心念念的仍然是你和你的母後,哪怕逃出皇宮還能一家團聚,逍遙自在!
    所以那些和平的日子令你的血仇都被衝淡了、以至消失無蹤了嗎?
    顧萋菲緊緊咬著牙根,披在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時滑落在地,他正要去撿,一個人已經伸手替他撿了起來,是武吉昌。
    “殿下,為何還不睡?”
    “。。。。。睡不著。”顧萋菲接過衣服,臉色已經恢複如常,“武叔叔,你又為何不睡?”
    武吉昌歎了口氣,“一想到就要進順宜了,微臣心頭千頭萬緒,不勝感慨啊!”
    “感慨什麼?”
    “以前跟隨先皇來避暑山莊的時候曾路過這裏,那時先皇不過十來歲,金鑾鳳駕,意氣風發,雖說是輕簡出行,皇家的氣派也很是盛大。對了,在山莊裏先皇還與微臣比過箭術,哈哈,輸了他就耍賴,那時的先皇真比小孩子還像小孩子。”武吉昌笑著笑著,慢慢歎了口長氣,“不想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也不知先皇和皇後是否安好,若是的話,微臣定能一眼就認出來。”
    顧萋菲噙著笑,淡漠的眼睛裏有種不常見的溫和,“父皇無論過多久都是老樣子。”
    武吉昌點點頭,又道:“微臣也很想見到太子,他一定長得像先皇,也和先皇一般聰明。”
    “他到底聰不聰明,”顧萋菲冷冷地一笑,“到十五之夜我們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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