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毓兒本不是故意要偷聽，隻不過見江碧沉送淳於明一直沒回來，才不放心地出來找找，走了不遠望見那兩人在亭中說話，神情激動，似乎不是純粹聊天而已，便從後麵繞了過去。也算是淳於明倒黴，換做平時早就察覺了，但今晚他心情激蕩之下根本沒注意到有人接近，更別說江碧沉了。
    “你——”張口想問她什麼時候來的，但此情此景似乎問比不問更尷尬，若要說此刻淳於明最不願見、不敢見、害怕見的人是誰，隻能是眼前這個人了。
    而江毓兒早就料到他會問什麼，搶先一步道：“我早就來了，而且很多事我都聽到了。”江碧沉暗自偷笑，趁某人不備朝她擠了擠眼，不愧是我妹妹，知道一來就斷人後路。
    淳於明陰沉著臉愣在亭子裏，聽到江毓兒這句話，不自然地往旁邊的江碧沉望了一眼，有些驚惶地想繞道離開，江碧沉一把拉住他，在他耳邊小聲道：“不要逃避。”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隨即朗聲道：“我走了，今晚月色很好，你們有話慢慢說啊。”
    “三哥慢走！”
    “江碧沉！”淳於明眼睜睜看著他捂著嘴溜走，心裏恨得咬牙切齒，他要和她說什麼？談情說愛？互訴衷腸？
    就在他渾身僵硬的時候，江毓兒柔柔地喚了聲：“明哥哥。”
    淳於明盯著她，過了半晌才嗯了一聲，江毓兒肚子裏暗暗好笑，他平時總是灑脫自在，卻原來在這種情形下也會手足無措。她凝視著他閃躲的眼睛，淳於明不自在地道：“你、你要說什麼就說，時候不早了，你也該歇息了。”
    江毓兒沒有說話，一陣夜風穿過林間，溪水如碎玉裂帛錚錚而鳴，蒼穹下淳於明的雙眼宛如閃光的星子，她想起方才江碧沉問他：“你為她心亂，真的隻是心亂這麼簡單嗎？”
    他答：“我想，不是。”
    這四個字在她聽來，遠勝世上一切梵音神樂。
    “明哥哥。”她不由自主又喚了一聲，淳於明望著她，臉色慢慢沉靜了下去，“嗯，我在這兒。”
    江毓兒眼眶一熱，“明哥哥。。。。。。”
    淳於明笑了：“毓兒，你要叫多少聲才滿足？”
    江毓兒咬緊下唇忍了又忍，終究未能忍住，歡叫一聲撲進了他的懷裏，“明哥哥！”
    “傻丫頭。”淳於明抱住她低聲笑，“就隻會這一句了嗎？”
    江毓兒把頭埋在他頸窩，過了很久才聽到她悶悶的聲音：“我隻是太高興了。。。。。。”
    “毓兒。。。。。。”淳於明心頭鬱鬱，抱緊她在她耳邊低聲道：“對不起，我之前。。。。。我一直猶豫不決，讓你受委屈了，可有些事我無法對你說。”
    江毓兒抬頭端詳著他，“我不委屈，明哥哥你有自己的想法，是我太任性沒有顧及你的感受。”頓了頓，又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的顧慮是否已經打消，但是如果還有的話，不要自己一個人憋在心裏，告訴毓兒，我也可以為你分憂的。”
    淳於明望著她盈盈的眼波，你我一個是當朝郡主，一個是前朝太子，更別說你的母親死在我大哥的劍下，這些事我如何跟你說？他無聲歎了口氣，臉上再度恢複了慣有的冷靜，撫著她的肩慢慢道：“不用擔心，我不會再逃避了，那些事我會處理，你隻要相信我就好，有機會我全部都告訴你。”
    江毓兒乖巧地點點頭，一時間兩人都沒有開口，夜色中有種奇妙的靜謐在庭院中蔓延，遠處傳來細細的絲竹之聲，腳邊流水淙淙，花影婆娑，她慢慢靠在淳於明的肩上，隻覺得幸福的滋味仿佛要從胸口炸裂。
    “我覺得。。。。。。好像在做夢，從昨天開始一切都像是夢。”她低低地道，“會不會明天一覺醒來，你又會對我說這是個錯誤？”
    淳於明含笑不語，江毓兒擔心起來，抓住他的衣袖道：“你真的還會後悔嗎？”
    “毓兒。”淳於明柔聲道：“就算是個錯誤，錯了就錯了吧，對你說過的話我絕不會後悔。”
    “嗯！”
    淳於明淡淡一笑，伸手替她把一縷亂發挽到耳後，看著她驟然飛紅的臉頰，心中不知是何感覺。
    也許隻有他才知道在那句話背後，那一句看似柔情繾綣的承諾背後，將要走的是多麼漫長的路。
    “成了？”
    高弄風貓著腰在不遠處的林子裏看著亭下的兩個人，賊賊的偷笑，飄瑤深覺此事有違君子之道，悄聲笑道：“高堂主，咱們回去吧，這樣偷窺不好。”
    “噯，我這是關心兄弟，怕他應付不了，隨時準備給他支招啊！”高弄風頭也不回。飄瑤無奈地笑著，回頭見江自南一個人坐在地上，默默望著相擁偎依的淳於明與江毓兒，林木掩映之下他神色淒惘，忽然站起頭也不回地走了。她有些納悶，身後江碧沉悄悄咳了一聲，向她使了個眼神，飄瑤當即明白過來，暗暗一歎，何苦要親眼看著？什麼都沒看見豈不更好？
    江碧沉跟上江自南的腳步，拉住他：“四弟。”
    “什麼事，三哥？”江自南神色如常地回頭，江碧沉端詳著他的臉，剛要開口安慰，江自南輕輕撥下他的手，笑道：“我早就知道會如此，你不用安慰我。”
    江碧沉有些歉疚，畢竟是自己撮合了那兩個，卻害得弟弟孤單一人。
    “我回去喝酒，你還喝嗎？”江自南問。
    江碧沉看著他，慢慢一笑：“喝。”
    次日起來，淳於明就發現千玥台的人都用一種曖昧的眼神看他，其中尤以高弄風為甚，在西苑堵住他，翻著原本精光四射的眼睛道：“聽說昨晚有人喝醉酒不小心說了真話，今兒被個小女娃娃套牢了脫不了身，是不是真的？”
    淳於明淡淡地答：“是真的，如何？”高弄風一怔，他本想若是對方不承認就可以把看到的事抖出來大肆奚落一番，沒想到居然一口承認了。淳於明看了他一眼，又道：“不過不是酒後失言，我說的話做的事都很清醒。你還有要問的嗎？”
    這下高弄風有些訕訕的，一溜眼忽然見江毓兒幾個人從淳於明後麵過來，於是笑道：“沒有了，就是替你有些不值，這麼個風流人物，怎麼就被個小丫頭給困住了？還是本大爺給你物色幾個絕色美人吧，絕不比那個小丫頭差。”
    聽他口口聲聲“小丫頭”，江毓兒在背後氣得俏臉煞白，剛要發話卻聽見淳於明道：“不必，我豈是隻重皮囊之人？再說了——”他慢慢轉身一笑，其時旭日初升霞光滿天，他的笑容傾國傾城，“她值不值得，我說了算。”
    江毓兒臉上唰地紅了，高弄風在一邊齜牙咧嘴似是牙齒發酸地道：“沒意思，我說淳於大公子，你就不能讓哥們樂樂嗎？”
    “不能。”
    “算了算了，你兩自己肉麻去吧，本大爺還有事先走，昨晚二當家突然傳話說要我們找個人，麻煩死了！”
    淳於明含笑看他離開，江碧沉搖著頭很是感慨：“我真是沒想到你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不枉我昨晚苦口婆心。”
    飄瑤也道：“不錯，我總覺得太陽仿佛從西邊出來了。”
    “你們用得著這麼驚訝嗎？”淳於明皺著眉，“我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孩，敢做承諾就敢對天下人說，何況我說的隻是實話而已。”他看著紅著臉走到他身邊的江毓兒，“莫非我剛才的話你不愛聽？”
    “她當然愛聽了，怎麼會不愛？”江碧沉搶先道，“她巴不得你天天說！”
    “三哥！”
    江毓兒被他們打趣得頭也不敢抬，低著頭偷偷地笑。於是淳於明微笑著轉了話題：“你們這是要出去？”
    江碧沉道：“想上街轉轉。”他得盡快去驛館把寫信送出去，這種事隻能快不能慢，若是慢了，便是把自己的命送到了別人手上。
    “我也去吧，順路辦點事。對了，怎麼沒看到你四弟？”
    “他還在睡覺吧，昨晚喝太多了。”
    出了千玥台，淳於明找了個機會問飄瑤：“顧初蓮在哪兒？”飄瑤低聲道：“我出來的時候他們還在房裏，不知道在幹什麼。”
    “他在千玥台不敢怎樣，但不知道會不會在外麵安排人手，雖然你我加上璧堂暗中保護的人應該夠了，可我最擔心的是。。。。。。”
    “是什麼？”
    “我大哥顧萋菲。我劍術不及他，若是他親自下手，恐怕不容易對付。”
    飄瑤按著腰間的劍，冷聲笑道：“加上我夫君呢？”見他皺眉不語，她哼了一聲：“真有這麼厲害？我倒是想見識見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