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花開重春  第二十七章內憂外患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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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真是不巧。”宏定撫著手邊的麒麟鎮紙,盯著他演技完美的臉孔,如此信手拈來的演技,不但能迅速入戲,而且他的眼睛實在無邪得叫人看不出絲毫破綻。他笑道:“馮太醫最擅長疑難絕症,在我朝中尚無人能及,可是天不遂人願,無法再為國君效力了。”說著長長一聲歎息。
    逸德眼中慢慢滾下眼淚,深深一禮:“可是父皇的病隻有天朝的醫術才有一絲希望,難道陛下身邊再沒有可以救我父皇的醫者?叢國尋遍朝野實在無人可用,若非萬般無奈,逸德不敢來叨擾陛下。”宏定搖頭道:“朕知太子憂心國君的病,可是朕也沒有辦法,其餘太醫的醫術實在讓朕不放心,若是派出去,丟了奉國的臉事小,誤了國君的病情事大啊。”
    逸德以袖拭淚,頹然站起,殿中眾臣子側目見他悲不自勝的樣子實在不像作假,不由得一陣唏噓,就在這時,門外一個男子聲音朗聲道:“馮太醫不能去,還有他弟子在。”其聲清越,如擊玉磬,宏定又驚又怒:“何人在外麵?”朝符春霖使了一記眼色,可不待符春霖出聲攔阻,一個年輕男子已跨進煌山殿,在宏定惱怒的目光中坦然跪下:“微臣單蘅,叩見皇上,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宏定死死地盯著他,喝道:“大膽單蘅,你可知不奉召就擅自進入煌山殿乃是死罪?禁衛軍何在?拿下!”
    單蘅右手一抬,禁衛軍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隻見他仰頭笑道:“請皇上恕罪。馮太醫乃臣的恩師,微臣自幼受業於恩師,盡得其醫術精粹。今日微臣聽說皇上正為派誰隨逸德太子去叢國發愁,特來請行。”宏定心頭怒極,臉上卻反笑了起來:“你是馮太醫的親傳弟子?朕怎麼從來未聽說過他有弟子?這是怎麼回事?”
    劉開礁急忙道:“皇上明鑒,此人雖在我太醫院供職,但微臣從未聽說他與馮太醫是師徒。”
    單蘅道:“皇上有所不知,微臣自幼父母雙亡,是恩師將我撫養長大,並傳我醫術,但是並未行師徒之禮。後因為某些事與恩師產生分歧,隻得黯然離開恩師的家。後有幸進入太醫院為皇上效力,雖與恩師同朝為官,可是恩師卻不願微臣認他為師,故此諸位同僚和大人都不知微臣與馮化真其實乃是師徒。”
    “原來如此。”宏定眼中陰晴不定,這是哪裏殺出來的暗箭?誰安排的這個人?
    逸德不待他說話搶上前道:“陛下,既然此人是馮化真的親傳弟子,醫術想必同樣超群,他若能去叢國最好。若是父皇能大病得愈,叢國上下永不忘陛下大恩!”
    他的聲音在殿中環響往複,久久未絕,所有人都看著他和宏定,大氣不敢出一聲,刹那間整座煌山殿裏落針可聞。仿佛過了一個時辰之久,宏定冷冽的嗓音終於緩緩響起:“既然太子如此懇切,單蘅,你就隨太子去吧。”
    “混蛋!誤國!”隨著又一樽紫金爐砸在地上,千川殿中已經被宏定砸得一片狼藉,所有人噤若寒蟬地站在一邊,伺候這個主子十七年,他們早就學會了千萬別在他發火的時候去勸。宏定把一疊奏折嘩啦一下推倒,一張臉氣得鐵青,為了防備逸德,他連夜叫人去馮府行事,為防紕漏甚至打斷了馮化真的右手和肋骨,可是千算萬算沒有算到竟有個單蘅冒出來。
    符春霖進殿看見這副樣子,略一沉吟道:“皇上息怒,單蘅不過是受人指使,何況即使逸德太子今日沒有得逞,以後也會找別的借口。”宏定冷冷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道:“他想開戰也沒那麼容易。朕能傷馮化真,也就能要他單蘅的命!”他抿了抿唇,其實在他心頭一直在想一件事:雍元當政的時候,叢國還遠沒有如今強大,逸德曾有接近五個月的時間作為質子停留在奉國都城,可是雍元那個家夥卻不顧自己強烈反對,把逸德接來皇宮和他兒子一起住,美其名曰“以修兩國將來之好”。如果逸德是出於忿恨與奉國做對那還好辦,給以利益再找個替罪羊消了他的氣就是,如果說是為了友誼之類的東西。。。。。。。
    符春霖卻道:“相比逸德太子的叵測居心,其實老臣更擔心另外一件事。”他向後一招手,宏定這才注意到殿中還有一個將領在,那人半跪下身,低頭道:“臣張懷遠叩見皇上。”宏定眉頭一挑:“張懷遠?你不是嵐王帳下的嗎?怎麼不在豫北駐守卻跑到京城來了?”張懷遠道:“回皇上,末將領嵐王爺之命查探叛軍動向,然而在追查途中經過燁王封地,卻發現燁王軍中一件蹊蹺事。”
    宏定慢慢道:“蹊蹺事?”心頭猛然跳了一跳,眼睛電光般掃向符春霖,符春霖道:“皇上聖明,張懷遠發現近日燁王軍中將領更換頻繁,各處駐兵調動有異,大批糧草在漢水一帶聚集,他本欲將此事向嵐王彙報,然而嵐王已南下江南追查燁王王妃遇刺一案,聯絡不及,因此秘行上京找到兵部李尚書,李尚書這才趕緊帶他來找到老臣向皇上稟報。”
    “燁王新喪王妃,對叛黨恨之入骨,駐兵調動也許隻是為了對付叛黨兵馬。符愛卿是否想太多了?”
    “皇上,不得旨便擅自調動駐兵,此舉本就有違國律,何況調動的駐兵規模也太大了,足足有三萬之多,再加上將領之間來往頻繁,思及當下情勢,老臣擔心這正是兵變的前兆啊!”
    宏定閉上眼睛,心頭霎那間疲憊難言。國家內憂外患之時,最讓他心寒的莫過於親人的算計,皇後、太子、燁王,都拿他當什麼了?掌控權力地位的工具嗎?十八年前是這樣,十八年後還是這樣!
    同樣是帝王,為什麼那個人能過得那麼自在逍遙?
    抬起頭,千川殿景物依舊,那個黃袍男子仿佛仍坐在長案之後笑意斐然地罵道:“說你是和尚你還不相信?治國嘛,你何必治得這麼清心寡欲?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該閉眼的就閉眼,還老喜歡什麼事都自己攬著,累死你朕可不負責。”
    宏定微微一歎,默默走了幾步後,符春霖看著他無甚表情的臉轉了過來:“準備靳王兵馬回調,一旦回朝,撤去靳王忠武大將軍一職,改換他人。傳兵部尚書和樞密院樞密使來見朕。”
    符春霖和張懷遠互相飛快地看了一眼。戰事在即,與其把兵馬交給無甚能力和主見的皇族帶領,不如另交別人,省得他若是被人掌控,兵權旁落就不妙了。
    “另外,”宏定目視殿外空曠的長階,一字一字陰沉地道:“把單蘅的事處理好。”
    這一晚,他做夢了。
    又夢見十七年前那個夜晚,火光赤燃,夜沉欲斷,鎮雲皇宮禦花園裏喊聲震天,東邊一個小小角落卻寂靜得叫人心驚。
    ——恒舟,這天下你真的想要嗎?
    男子緊緊握著女子的手,身後高牆重重,他隻是淡淡地看著眼前的人,語調淡然若水。
    宏定沒有說話,他真的不知此時此刻要說“是”還是“不是”。
    ——恒舟,我不信是你要天下。你想要什麼?
    女子輕輕蹭著懷中孩子的額發,那容顏對他來說無比熟悉,卻又無比遙遠,宏定張了張口,那一瞬間他知道自己喊了出來,可是他竟然聽不見,耳朵仿佛突然聾去。他喊了什麼?
    他喊了什麼!
    為何他們的臉上會是那樣的神情?
    好像看見一個長期自矜的君子終於宣泄流淚時,所流露出的欣慰、懷念、感慨、釋然,以及臨別時無可遏抑的傷悲。
    他們走了。男子縱身一躍,帶著自己的妻兒翻過宮牆遠走高飛了。
    宏定朝空中伸出手,那裏仿佛仍殘留著她暖暖的馨香,和她清雅明媚的話語。
    看在你我二十二年好友的份上,放過我的孩子。
    還有,保重。
    恒舟。
    “青蒔!”宏定一聲大喊翻身坐起,眼前紗簾朦朧,靜夜悄然,哪裏還有他們在?
    他怔怔看著被他驚醒後跟著坐起的符紜紜,嘴唇和手不由自主一陣顫抖,半晌道:“我夢見她了,還有他。”
    符紜紜凝視著他漸漸平息的臉,柔聲道:“皇上。。。。。。恒舟,都過去了。”
    “沒有過去。什麼都沒過去,他們還在,他們的孩子也還在。”宏定躺回枕上,聲音低黯,他隻在符紜紜的麵前吐露真話,“為何不能在那個時候全部結束掉?”
    “恒舟,你,後悔放了他們嗎?”
    “我。。。。。。。我也不知道。”宏定的眼睛開始變得飄忽,過了一會低聲道:“我一直以為是他賜死我父親,可是不是。我沒有辦法。。。。。。”他沒有說究竟是怎麼回事、是對何事沒有辦法,符紜紜也什麼都沒問。
    她曾隱約聽她爹提起過十八年前的事,宏定的父親江鎏曾卷入一場謀亂,最後卻突然死在江府之中。有人說是雍元賜死了他,也有人說不過是畏罪自殺,真相如何,如今已經無從考證。她隻是握住他冰涼的手,待他輕緩地吐出一口氣後這才微微一笑:“事情已成定局,不要再想了。恒舟,很多事沒有對錯,你已經選擇君臨天下,那就繼續做下去吧。”
    “君臨天下。。。。。。”宏定收緊手指,掌中柔荑溫暖柔軟,他漸漸定了神,仿佛有雙堅定的手撐住了他在漫長的帝王生涯中逐漸渙散的意誌。
    是啊,我和他終究不同。我要守護的,和他所要的。。。。。。終究不能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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