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後，赤身裹進被窩，側躺在床上對著衣櫃那一排掛得整齊的新衣服思索。各式各樣的春秋裝——陰司基本是四季如春的天氣。全部衣服的吊牌都在書桌下的紙簍裏——半簍的奢侈品吊牌。不過我以前在人間的時候過的也是錦衣玉食的生活，現在隻是很好奇。
    看起來，衣服尺寸都很合身，連帶抽屜裏的內衣……
    終於在一套休閑西裝的口袋裏看到了一張字條：“很久沒用筆寫過字了。這個房間的所有東西都是你的。但願你能盡快適應這裏的一切，盡早完成柩師課程。——封天秋留。”
    我笑了，發自內心的溫暖。在一個舉目無親的陌生環境裏，當得到第一份關懷或認同的時候，足以回憶許久……就算我的適應能力已經很強，強到把一切異常現象直接默認接受為常識。例如：柩師們五彩繽紛的發色，不分時代地域的著裝，他們也會有受傷的時候……
    不過我向來有仇必報……
    念照來招呼用餐的時候，我已換好了一件休閑長袖棉衫，和一條深色牛仔褲。開門時，念照照舊閉著雙眼，嘴角卻噙著笑意。
    我有些不自在：“怎麼了？”
    “衣服很合適。很帥氣。”男人間，這應該算高度評價了，特別還是念照的讚美，我有點受寵若驚。
    “嗯。不過你都沒睜開眼睛，看得見？”
    “我靠氣場視物。”
    “厲害！我能不能問你……你為什麼一直閉著眼睛？”
    “我的眼睛，不是看不見。“
    “啊？”
    “他們在等我們。”說完，直接轉身。
    餐廳裏，封天秋和珠璣各自端坐在位置上。珠璣礙於封天秋陰鬱的臉色不敢嬉鬧，星亮的眼一直向我求救。我有點奇怪，珠璣似乎不怎麼敢對念照放肆。
    用餐時，氣氛壓抑……我醞釀了許久才開口：“那個……謝謝你，衣服都很合身。”封天秋點了點頭，用餐巾拭了嘴角，起身回房。至始至終，沒給我一個正眼。
    珠璣躥到我身側，“雨歇啊，你是不是做錯什麼事了？爹爹好像很不開心。”我歎了口氣，略述了傍晚的事。珠璣隻說了讓我別在意，搖了搖頭便去幫念照收拾餐桌。我不好礙事，便踱到陽台上呆了一會兒。
    直到天上又飄細雨，我不知覺間來到封天秋的門前，猶豫了片刻輕扣下去。他開門了，我反倒有些局促，“我可以進去坐下嗎？”
    封天秋定定地看了我許久，才側身讓道。
    進到裏麵，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約有我房間的兩倍大，還沒算上內室的洗漱間。因為空間很大，半室歐風半室中式的裝潢也不會奇怪。還有個設計相當大方的半圓形落地窗，掩在奢華的窗帷裏。晚風紛揚起簾上的流蘇，本是一種空靈的感覺。直到風天秋一身休閑地落座在窗前的血紅沙發上，畫麵才一下托出了韻致。
    “很美的設計。那設計師很有品味。”我不由感歎。
    “嗯，可惜她已經不在了。”封天秋晃了晃手中的高腳杯，示意我坐到對麵的沙發上，“有什麼想喝的嗎？”我搖了搖頭，很煞風景地說，“我要蘇打水。”
    封天秋終於笑了，但那表情讓我怎麼想都覺得他是在看小孩。“放心，酒精傷不了我們的身體。”盡管嘴上這麼說，還是起身倒了杯蘇打水給我，自己則是坐回沙發，從旁側的移動酒架裏取出各樣的酒瓶，開始調酒。我沒見過現場的調酒表演，隻覺得他的手法讓我眼花繚亂，倒到高腳杯中已是三色的雞尾酒，浸著一顆暗紅的櫻桃……他隻是看著酒杯，許久後才記起我的存在，“調酒也是她教我的，我隻學到了點皮毛。”
    我知道在指上一位“雨歇”，“我很遺憾她的離開。”忍不住提醒他，我不是來找他說這個的。
    封天秋歎了口氣，“我很抱歉，今晚有些失禮。”
    “是我錯在先。”封天秋這種態度也讓人動不了氣。有時，甚至覺得他就是天生完璧。
    “今天怎麼樣？決定當柩師了嗎？”
    “你不是托了人看著我嗎？還是我彙報嗎？”
    “嗯，我很滿意你的表現，沒有提出要輪回，也沒有那種虛假的表情。”
    “虛假的表情？你指的是憐憫嗎？”
    “大概就是這種，柩師不需要這種情緒的存在。”我還真佩服我能這麼清楚他的想法。
    “那你這樣做算什麼？”我冷笑著指指掩在屏風後的紙箱，“有些事情有些情感，並不需要鑒別得太過絕對。就算我不摒棄這些，也一樣可以勝任柩師的職務。難道一定得等我證明給你看的時候，你才會醒悟？”
    “你的話太多了，而且聽起來很幼稚。”
    我早就料到他的說辭，照舊講我的：“的確，我活了17年，比起你是還太年輕……”
    但一些淺顯的道理往往被累歲的見聞混淆。
    “我問你，什麼情況下，柩師會死？”
    “魂魄離體相當於重生一回，從那個時候擁有不會衰老的機體。”
    “這個我明白，但是你講得很繞口。”
    “機體不會衰老，但是會受傷。情況嚴重的時候就算治愈，也有可能留有後遺症。所以要盡量避免物理性傷害。如果一段時間內機體不能痊愈，就隻能輪回。”
    “你讓我感覺是台機器在回答我。我問你，是不是，從到陰司的那刻起，外在就已經固定了？”
    “隻要你不自殘或毀容。不過等你真正變成柩師，發色是會改變的。”
    我悲痛地闔上眼瞼……雖然早就料到如此，還是對自己要一直停留在現在的少年模樣有些不滿，“有沒有可能讓身體變化兩年再定型？”
    封天秋往後靠了靠身子，仰頭望著天花板，唇角微動，是兩個字——做夢。
    我煩悶地走到落地窗前，望著漫天星鬥，語氣平靜，“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輪回。”回頭，封天秋果然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忽然覺得很欣慰，封天秋也不是完完全全的一潭死水。
    17歲，我果然幼稚了些。
    直接拿過那杯他未曾動過的雞尾酒，一層層飲盡，“嗯，味道不錯。我回去了，晚安。”把酒杯又放回他手裏。
    封天秋看著我，欲言又止，隨後釋然一笑，“你真是膚淺……不過，你覺得你走得了嗎？”
    “嗬，你在邀我留宿嗎？”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沒有我的指示，沒人會放你輪回。你走不了的。”
    “那好吧。”我裝得很委屈，“不過你要記得你說過的話，以後就算我讓你生氣那也不是我的責任。因為是你硬要留我下來的。”哈，我本來就是和他開玩笑的，詭辯成功。
    封天秋對我無可奈何，提起高腳杯裏的櫻桃就咬下去，以此泄憤。
    我看著那顆櫻桃，眼神有點飄忽，剛才喝光雞尾酒的時候，我好像還有允一下……晃出封天秋的房間，站在走廊裏。
    我想，我是很開心選擇留在了陰司……甚至開始習慣。
    活的越久，人心越是有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