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你不是說有事嗎？怎麼在家？”龐元進門就問。
    龐達嘿嘿一笑，也不說話，龐元拉開鞋櫃，轉頭問龐達：“你為了一個女人，竟然忍心拋棄你最親愛的兒子，讓他自己在雪地裏跋涉？”
    “為什麼不忍心呢，”一個嬌滴滴的女聲說著，“如果這個女人是他心愛的女兒？”
    “夢欣？”這下輪到龐元無語了。
    “你以為就你有兩個老爸嗎？再說了，我才是正宗的呢。”夢欣扮了個鬼臉。
    “都是我的孩子！都是都是！”龐達樂嗬嗬地說。
    龐元笑著結果夢欣遞來的熱水，隻聽她問：“你不說筱淑也過來嗎？人呢？”
    “被蘇阿姨叫去了。這點你可不如她，人家有兩個媽媽，你才有一個！”
    夢欣也不甘示弱：“比你強就行，一比零，我贏了！”龐元笑笑，不再和她爭。
    筱淑在刑警隊院裏一棵樹下和蘇桐較勁：“我說不就不，打死也不叫！”
    “你這孩子，怎麼不聽話了？”
    筱淑帶著怨氣地說：“他天天見你，卻一點感覺都沒有，他根本就不關心你！我才不管這種沒心沒肺的人叫‘爸’呢！”
    蘇桐依舊耐心勸她：“我又不是受了外傷，哪會一眼就看出來。先不說他，說說你媽媽。這麼多年，她可一直把你當親生女兒，對一個不是親生的孩子都能這麼好，可見她多想你……”
    “你不也是嗎？”筱淑眼中蓄淚，哽咽道：“我也不是你親生的孩子，可你比她對我還好！”
    “你當時在名義上是我的女兒……”蘇桐說不明白，隻好拿出殺手鐧，掏出一個小瓶，“你要是不認，我就把它扔了！”
    筱淑咬著下嘴唇，掙紮了半天才妥協：“我認了。可今天人不全，改天再說。”
    一聽筱淑答應了，蘇桐興奮地拉著她往樓裏走：“我把你媽媽叫來了……”筱淑暗暗叫苦，知道掉進蘇桐的陷阱了，可為時已晚。
    重案組門外，蘇桐推著筱淑進門，筱淑卻使勁向後掙紮，蘇桐又拿出小瓶，筱淑狠狠瞪著蘇桐的手，一賭氣進去了，留下蘇桐一個人在門外。
    可莘坐在門邊的位置，見到筱淑一下站起來，突兀的動作也讓筱淑一下看見了她。兩個人麵對麵拘謹地站著，門外，蘇桐從門縫偷偷看著。
    “我……你媽媽叫我來的，她人呢？”可莘搓著雙手，不安地問。
    “她、她在外邊，”筱淑一咬牙，“媽，我去找小姨夫。”等可莘回過神來，眼前隻有一閃虛掩的門。
    筱淑逃到走廊，卻不見了蘇桐，邊走邊找，最終終於在洗手間找到了俯在水池上的蘇桐，楊嘯在後邊不住地拍她後背。筱淑一看就急了，使出全力把楊嘯推出洗手間，還得楊嘯重重撞到牆上，如不是追著筱淑出來的可莘及時扶住他，他早倒下了。
    “這是我媽媽，不許你碰她！”筱淑像一頭小獅子，喝退進犯的所有人。
    楊嘯不知筱淑到底怎麼了，但見蘇桐臉色還好，隻能暫時離開。
    回身看見可莘，蘇桐欣慰一笑。夏可莘忽然明白了她叫自己來的目的，一時百感交集。
    雪落，無聲。
    暗夜，如潮水般湧來，碧簪輕點，流星一閃而過。這一次，是他失約了。早在幾個月前他就計劃著陪自己看這場流星雨，但幾個小時前的一個電話，注定了他要食言。
    辦公樓後麵，除了山櫻別無他物。若不是出了遠濤那件案子，也許這裏早被楊嘯折騰成樹林了，當然，此時也不可能盡覽夜空。
    從開始到結束，他一直沒有出現，躲在樓旁的筱淑陪著蘇桐在雪地裏等著。側看蘇桐，眼角的淚順著腮幫滾滾而落，那是最後的流星。筱淑的眼淚也汩汩而下，錯過了這一次，也許他永遠不能再和她一起看流星雨了。
    不遠處，蘇桐一手扶著山櫻，一手攥成拳頭撐在腿上，上半身全都彎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重又直起身。收手之際，目光又移了上去，仰視這棵相伴十八年的山櫻，比初見時粗了一些，枝杈多了一些，細想一下，竟有好幾年沒見過它花滿梢頭的樣子了。蘇桐依偎了上去，輕輕摩挲著。
    蘇桐常常在想，倘若當年回組時讓可莘見了繈褓中的嬰兒，說不定她會認出自己的女兒，也不至於十六年來母女相見不相識。楊嘯常說此生負了自己，但自己當時一閃的私念，卻也欠了他。天倫之樂，是他一直欣羨的，否則，他也不會再三催促自己結婚了。
    這一年的最後一天，蘇桐向筱淑懇求道：“你可不可以原諒他，就當為了我？”
    孩子的態度依然強硬：“以前的事可以不算，但這麼長時間了，他竟然沒發現你胃病複發，還天天見麵呢，我就是不原諒他！他根本不關心你！”
    “可你不覺得我很棒嗎？連精明的公安局長都沒發現破綻，作為偵察員，我多出色啊！”
    “可我……”
    “你知道實情，我還剩多少時間你也清楚，你真的忍心讓我帶著遺憾離開嗎？”蘇桐無助的眼神讓筱淑心一沉，鼻子泛酸，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能拚命搖頭。
    蘇桐似乎早就料定筱淑會妥協，就在這時，有人敲開了門，進來的是龐元和楊嘯。
    “媽你什麼意思？”筱淑不解地問蘇桐。
    “家庭聚會而已。”蘇桐笑眯眯地說。
    沒過多久，夏可莘也來了，不待眾人說話，蘇桐搶先道：“可莘你總算來了！明天元旦，今天咱包餃子，我知道你餃子餡和得香，就等你了！”
    大家洗了手準備上桌，筱淑從廚房端過一盆麵：“媽，接一下。”蘇桐和可莘同時迎了上去，發現對方後又同時停手，最後是楊嘯接了過去。
    筱淑看著自己的兩個媽，又瞧瞧在一旁忙活的龐元，試探著問蘇桐：“要不我叫你‘老媽’？龐元叫龐叔叔就是‘老爸’。”
    蘇桐毫不計較：“隨你喜歡，就是不叫‘老媽’，我也成‘老’媽了，看看。”蘇桐露出全白的鬢發。
    “筱淑，你別偷懶！快擀皮兒來。”
    蘇桐也要伸手，被筱淑一把攔住：“這點兒活不用你，你在旁邊看著就行。”其他三人也隨聲附和，蘇桐隻好轉移到不遠處的沙發上。
    聽龐元和筱淑叫著“爸、媽”，蘇桐放心了，胃部突生的一陣疼痛取代了還未綻放的笑容，蘇桐弓著身子，扶著牆回到自己的臥室，相談甚歡的四個人竟誰也沒注意到。
    藥片和著溫水溶化在胃中，一頭的虛汗漸漸退去，蘇桐硬撐著走到客廳，她怕自己消失引起大家的懷疑。
    麵板前，笑聲不斷。龐元包好一個餃子給楊嘯：“爹……”
    “停！”筱淑忙打斷，“你不一直叫‘爸’嗎，怎麼又改了？”
    “這不好區分嘛。‘爸’和‘老爸’容易混。”
    楊嘯接過餃子笑著說：“幸虧你老爸不在，不然非跟你倆急！”
    “為什麼呀？”可莘和兩個孩子異口同聲地問。
    “老龐炒股吧？聽你倆喊‘跌停’，不急才怪呢！”
    一旁的蘇桐也忍不住笑起來，剛剛退去的痛感讓她有氣無力：“我去找喬鯤，他一個人……”四個人笑著，誰也沒聽到她說話，也沒聽到她輕輕帶上門的聲音。
    吾，同遇，同語。
    “你今兒個來，不會又要喝酒吧？”
    “照理說，兩個孤單的人在一起，最好的飲料就是酒，不過我今天隻喝果汁。”相視一笑，接過侍者端了半天的兩杯果汁。
    “今天怎麼有時間想我了？”喬鯤亦莊亦諧地問。
    蘇桐也煞有介事地回答：“你幫我想想，我要去看惠子，怎麼跟楊嘯請假？”
    杯到唇邊，遽然停住，黑亮的眼睛警惕地看著蘇桐：“你什麼意思？”
    蘇桐泰然處之：“你不是號稱我第一號家人嗎？讓我有什麼事都不能瞞著你嗎？我主動坦白，你不歡迎嗎？”
    喬鯤放下杯子，盯著蘇桐，對於她的意思，他還不太明白。蘇桐抿了一口果汁，放下杯子：“我是八月一號回的北京，養了一個星期才見你們。回重案組上班後每天都要化妝，就是為的就是掩飾自己的臉色。三個月前的診斷書上，已經確定我的癌細胞重新出現，也就是說，我又是胃癌患者了，除非換胃，不然我很快就能和惠子、和我媽團聚了。”
    一仰脖，喬鯤喝光了杯中的液體，她總是這樣，突然襲擊敲得人暈頭轉向。“除了你和筱淑，再沒人知道。”
    怪不得前段時間筱淑那樣對楊嘯，喬鯤終於明白龐元的困惑了：“難怪……你要我做什麼？”
    “跟我回家，吃餃子，不過要……”“保密！”喬鯤無奈地說。
    轉動鎖孔，喬鯤跟著蘇桐進了門，正收拾桌子的楊嘯見到兩人從外麵進來，驚奇地說：“蘇桐你什麼時候出去的？”
    喬鯤一下翻了白眼，壓低聲音對蘇桐說：“不怪筱淑，換我我也生氣！”
    蘇桐沒再提生病的事，招呼著煮餃子。
    誰也沒料到，三天後蘇桐再一次失蹤，程蕊拿著一個信封急匆匆地跑進局長辦公室：“楊局，蘇桐留下一封辭職報告，今天一直沒來上班，也聯係不到。”
    “沒蓋章批準，她以為說辭就辭了？”
    “蓋、蓋了……”程蕊躲閃著說。
    “誰給蓋的？”楊嘯不相信似的說。
    “組長、支隊長、人事部長，還有，局長你的，蓋全了。估計是她偷蓋的，咱這管理……”
    楊嘯拆開信封，果然，公章俱全，看來是他是鐵了心辭職了。
    “找她！”
    “找了，”程蕊為難地說，“筱淑、蘇榕、喬鯤都問過了，連龐達也沒落下，可誰都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楊嘯握著拳頭，無奈又堅決地說：“大不了再把北京翻一遍！”